尹漓的話讓林四思索了許久,但現在的他等於是站在山腰看直入雲霄的山頂風景,雲端之上的景緻他根本看不清,又哪裡能得到什麼具體的東西。
他本想取笑尹漓自己明明都纔剛剛晉入聖境,而且都還不是用劍的,竟然還把神境和劍心說得跟真的一樣,像是一個已經到了劍心和神境層次的老師一樣指點自己,這豈非可笑?
這取笑並不帶什麼惡意,只是他們之間相處的習慣罷了。
可這話臨到說出口的那一刻,他卻又咽了回去。
尹漓是不需要扶着繩索就能‘渡河’的聖境,據說她在元境時就能指點極境的師姐修行,她在天境時只怕就已經看到了聖境的路,否則她不可能走得那麼順利。
那麼現在是聖境的她,看得比其他人更遠更透徹又有什麼好稀奇的?
她本就是自己見過的在修行方面悟性最不可思議的那個人不是麼?如果她比自己年長几歲,亦或是比自己早修行幾年,那自己根本無法追上她所在的那個‘時代’。
而除此之外,他其實無法反駁尹漓,因爲他自己內心偶爾也會有類似的想法。現在從尹漓口中再聽到一遍之後,他甚至有了自己的想法得到了認可和證實的怪異感受。
“你今天和劍尊那一戰時,我看到了一些特別的東西。”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看到了什麼?”
“當你那一刀和他的極限聖域碰撞時,我彷彿從那碰撞最激烈的區域看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個和當時戰鬥相比平靜了無數倍的世界……”
“是因爲暫時撕裂了空間?”尹漓若有所思地猜測道。
“不!”林四搖了搖頭:“招式威力太大,影響到空間的穩定,這一點並不足爲奇,我能分辨得出來。那個世界像是根本就不存在的,可它確確實實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聖境之間的戰鬥雖然罕見,但千百年來應該也不算少數了。其中兩大聖境全力交手,自然也免不了,比如當年琴英和十大聖境交鋒,當時的場面應該比我們今天激烈許多倍。”
“沒錯。”雖然林四不明白尹漓爲什麼突然提到這個,但他還是很自然的點了點頭。
“可至今爲止,從沒有人提到過你所說的那個世界。這似乎可以證明一件事,那就是沒人看到過那個世界,除了你。”
尹漓的笑容並未斂去,但眼內卻已經滿是意味深長了。
“可我真的看到了啊!”
“乖,姐姐並沒有說你說謊騙人啊,林小四不用這麼激動嘛?”尹漓滿眼的戲謔笑意,還不等林四反脣相譏,她便繼續道:“我的意思是你之所以能看到,是因爲源珠氣息,因爲你特殊的際遇。就像你以前說過的絲線和波動,其他人也感知不到。”
林四已經無暇再計較她的稱呼和惡趣味心態了,此時他滿腦袋都是和聖境的交鋒戰鬥:“你的意思是,我看到的其實是聖境高手的道心?”
林四和尹漓在修行上已經沒有多少秘密。尹漓在修煉上的一些心得,包括她的那一刀是如何做到的,都曾原原本本告訴過林四,只是某些手段涉及到特殊天賦,林四暫時掌握不了罷了。
就像尹漓明明聽過林四描述那些所謂絲線,因爲沒有源珠帶來的視線,她同樣還是無法看到。
也因此,林四現在說起的道心,她當然知道是什麼意思。
尹漓搖了搖頭:“那是否道心我無法確定,但我可以確定一件事,那依然還是這個世界。而最關鍵的是,你連主動去現它都辦不到,更何談觸動它,轟擊它,進而影響聖境高手的戰鬥狀態?”
“依然還是這個世界?”
“你看到的景緻,或許只是這個世界的另一種表現方式。有些東西東西雖然被人認爲是飄渺虛無的,可並不代表它們其實不存在,只是人看不到他們罷了。”
“你說得也未免太玄了,照你這麼說,那我們的意念,我們的想法,也存在於世界的某處了?”
“道心這種東西,原本就不應該能被直接看到,可你還是看到了。還有那些絲線和規則,它們原本也不應該被看到。只要生在這個世界,那就代表它們存在過,能逃過所有人的眼睛,卻逃不過這個世界自己的眼睛。
你看不到什麼想法意念,但你終歸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東西,這並不奇怪。就像有些魔獸能聽到正常人根本聽不到的聲音,那聲音就不存在了嗎?那些畫面原本是什麼樣子的,誰也說不清,或許只是經過了源珠又或者你的意識,最終進入你的腦海才變成了你能理解的畫面。”
雖然她說得有些晦澀難明,而且這番話透露的意思也顯得有些荒唐,但林四終歸還是聽出了她的意思。
“是麼,所以我看到的那個世界,很可能就是規則本質以另一種我能理解的方式,形成的具體畫面?”
望着林四那一臉認真乃至渴求得到認同的表情,尹漓忽然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你是不是又覺得我無所不知了?別忘了,你說的畫面我根本就沒見過,你竟然想從我這裡得到答案?我要是說不對呢?難道你就真的覺得自己錯了?”
“你這女人,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林四不由得惱怒起來,尹漓這句話似乎說中了他此時的心態,這讓他覺得很沒面子。
雖然並沒有‘繼承’連山對尹漓的那份深深眷戀和特殊感情,但林四自己或許都沒有覺,連山終歸還是在某些方面影響到了他。
和連山一樣,他也無法坐視尹漓被傷害,更不願看到尹漓傷心難過。有些時候,他甚至會在不知不覺間將尹漓當成能夠指點他,爲他驅散迷霧的姐姐,儘管不像連山那樣全身心的依賴,而且口頭上從來沒有承認過。
“在這方面,我也無法給你更多的建議……我只能說,或許你可以考慮從那個方向着手。雖然你沒有聖域,但你能看到其他所有聖境都看不到的景緻,你原本就有着得天獨厚的條件,就看你能不能將它轉化爲真正的戰鬥力了。”
這一次,尹漓並沒有故意再逗弄他,此時的她顯得很認真。
她的話,讓林四陷入了深思。
許久之後,他腦海內忽然像是閃過了一道亮光,以至於連聲音都變得激動起來:“你說,如果我能用我的劍劃出同樣的畫面,或者用我的劍去帶動那個虛幻的世界,會有怎樣的結果,是不是就算劍心了?”
他越說越興奮,最後甚至手舞足蹈起來:“我幾乎有種預感,當我能做到那一步,或許我距離神境也不遠了,因爲那其實就是在不斷和最本質的規則打交道,誰能有這樣的機會?到時候意態應該也能輕鬆掌握了,哈哈哈哈……等到那一天,我一個可以打你十個!”
他這句話,讓尹漓也愣住了。
過得片刻後,她才滿眼戲謔地調笑道:“你就這麼想擊敗我嗎?可你用什麼去做到呢?那個虛幻的世界你都只是匆匆一瞥而已,更何談理解它,然後還帶動它,甚至複製它?林小四啊林小四,你的野心還真不小呢!”
林四咬了咬牙,狠聲道:“當然是戰鬥!數不清的戰鬥!”
……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時間內,林尹二人和海皇虛聖接連大戰了三場。
聖境之間的戰鬥,在過去或許數十年都不見得有一次,而現在卻變得越頻繁起來。究其原因,自然是林尹二人主動挑戰的緣故。
他們根本就沒有其他聖境高手那種愛惜羽毛的自負自尊心態,無論戰勝還是落敗,無論戰鬥時會否受傷狼狽,對他們而言似乎都不算什麼。
好不容易營造出了以二敵二的形勢,他們當然不會放過。
這三場大戰他們並沒有佔到什麼便宜,面對虛聖和海皇這兩位老牌聖境,四人之間的混戰,或者一對一的捉對廝殺他們都只能堪堪保持一個不勝不敗之局。
不過,也因爲這三場激烈交鋒,踏入聖境不久的林尹二人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度熟悉着這個領域。在第三場大戰時,兩人甚至險些傷到了虛聖和海皇,令得對方不得不再次動用了一部分聖境威能。
如果不是因爲每次大戰之後,尹漓都需要一定的時間來恢復,而林四也需要將戰鬥中的心得體會變成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或許他挑戰的次數會變得更加頻繁。
反正,虛聖和海皇根本就沒有躲着藏着,很好找不是麼?
這幾乎算是林四和尹漓實力提升最快的一段時期,外面有着給他們磨練的對手,而平日裡兩人還能不斷交流印證着各自的見解想法感悟,無論是否荒唐,無論是否突奇想根本沒有任何依據。
這樣的時光,讓林四不禁回想起了當年和老慕在學院之城時的情景。那同樣是他實力提升極快的一段時期,只是當時自己和他對修行的理解終歸太淺薄了,許多東西完全只能憑空猜測。
搶走天印之後,他們幾乎算是舉世皆敵。可這原本應該是極爲兇險,甚至一不小心就喪命的關頭,兩人卻彷彿都在享受着這段難得的經歷。
尹漓知道,除去自己和林四都擁有着聖境實力,已經足夠強大這個原因之外,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林四的算計能力了。
因爲他的大膽謀劃和出擊,劍尊現在不得不躲起來養傷,迦王島主刀魔不得不迴歸本門坐鎮。否則六大聖境齊出,他們兩人恐怕真的只有四處躲藏的份。
對於其他高手而言,這算是江湖仇殺,但在林四眼中,這是戰爭,他會將戰略戰術這些戰場上的東西也搬過來。
這或許,纔是他和這世間絕大部分修行者最大的不同之處吧?當一名天書策名將具備着強的個人實力時,本就不能僅僅只將他當成一個修行者來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