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場噩夢般，震天的喊殺聲漸漸消退。
林四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了一張大牀上。
房間很大，屋內的裝飾亦很華麗，他微微扭動脖頸，看到了笑眯眯望着自己的若若。
“這裡是……仙江城？”他忽然覺得嗓子乾澀無比，傷口處依舊隱隱傳來劇痛。
“是啊。”黑裙少女彷彿明白他的內心所想一般，扶着他坐起身來，同時將水杯湊近了他的脣邊。
“老慕怎樣了？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大口喝完水之後，他迫不及待問道。
“我很好，你已經昏睡三天了。”門口傳來了慕哲平懶散的聲音，將他的問題全都回答了一遍。
聽到他的聲音，林四面色一鬆，隨後他便看到了同樣纏着紗布的慕哲平。
“呀呀呀！好一派柔情蜜意的場面。我是否來得不是時候？要不要回避一下？”
依舊是那慣常的打趣，無論唐小芷，月洛寧，尹漓還是現在的若若，似乎只要自己身邊出現女人，他都會來這一套，根本不考慮可不可能。
一旁的若若抿嘴一笑，並沒有因爲這句話而臉紅害羞，只是輕輕在他後背加了個厚厚的枕頭，扶着他倚在牀的靠背上，隨後悄悄離開了這裡。
對她這種無比周到，又無比貼心的舉動，林慕二人一時無言。
如果她當丫鬟，恐怕會比這世上九成九的丫鬟都要幹得漂亮吧？只可惜，這世上恐怕沒有幾個人敢把後背交給她。
待到她出門，林四才笑罵道：“你這傢伙看來活得很好嘛！”
“那是，至少我站着，你躺着。”慕哲平掀了掀嘴角，似乎心情頗好。
林四並沒有繼續和他拌嘴，而是輕嘆了一口氣，他想起了那晚自己的敵人——鄂泰。
他從未見過那樣的敵人，明明實力佔着上風，卻一上來就用同歸於盡的打法。
對方當時本是完好狀態，可想着的卻全是以傷換傷以命換命。
第一招，自己就刺中了他的肩頭，但他卻也劈傷了自己握劍的右臂……
如果可以，林四懷疑他甚至會用牙齒咬自己。
不要命的敵人，自己不是沒見過。然而像這樣的，卻真是第一次見，尤其他還是身份尊貴無比的神炎中路軍主帥。
這樣的人，本該比常人更惜命，不是嗎？
但當時對面那個敵人，就像是主動求死一樣，他臉上已經看不到屬於活人的氣息。
如果不是有老慕幫助自己，恐怕不過三招，自己就會被那個如同發狂魔獸一般的男子殺死了。
雖然那時候，自己可能也會殺死他。
儘管最後有若若出手偷襲鄂泰，但自己二人還是受了這輩子最重的一次傷。
“想不到，他竟然真的死在了仙江城外。”
“是啊，想不到……”
雖然取得了意料之外的巨大戰果——斬殺敵方主帥。但兩人卻沒辦法完全高興起來，他們能看到最後鄂泰臉上的悲哀。
雖然他最後的舉動不配爲一名主帥，但他卻是一名最悍不畏死的劍客。這樣的敵人，哪怕是戰死了，也應該給予一定的尊重吧。
“當時被射死的那名中年文士是誰？”林四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
“孔笙，鄂泰的第一謀臣。輔佐鄂泰三十多年，打過無數勝仗。據說客蒼山那戰他沒有參與，否則最後我們的陣法不一定能坑殺那麼多人。”
“這麼說，這一仗去掉對方兩個最重要的人物了？”林四輕聲笑道。
“是啊……”
“那一戰結果如何？”他最終問出了最想知道的問題。
這一戰是他策劃的，他無比想要知道最終的結局。
“我方戰死七萬餘人，其中天境一人，破境五十多位。敵方包括鄂泰在內的五大天境全部戰死，不過他們拖住了我們太長時間。二十萬敵軍逃掉了五千多人，由於全是修行者，姜戎最終沒能追上他們，隨後他們就班師回仙江城了。”
“後來呢？”
“算不上好。”
“難道情勢被敵人逆轉了？不可能吧？”林四愕然不已，按理說中路的敵人幾乎都已經被打殘了啊！
就算是敗光好局，也不至於這麼快吧？何況姜戎和沙承運等人也不是庸才，即便脫離了自己，守住局勢應該還是沒問題的。
“那倒沒有，當時我也昏迷了。醒來後，燕高揚已經帶着四十萬大軍來到了仙江城。”
“嗯？”
“他帶走了姜戎等人，現在仙江城內剩下的兵力已經不足十萬。”
“帶他們去哪了？”林四皺了皺眉。
慕哲平悠悠道：“我們的主帥大人，帶着七十萬大軍，追向了那五千人。”
“什麼？”林四失聲驚呼，隨後難以置信道：“七十萬人，追那五千人？”
“沒錯。”慕哲平的嘴角扯出一縷譏嘲，“那五千人，其中包括古子翰，樓海，紀圖等許多神炎重將，殺掉他們，可是大功一件啊……”
“那也用不着七十萬人，對方甚至連一個天境都沒有了！”林四的臉上興起了一股怒意。
這完全是用開山大斧是劈蚊子，是對兵力的極度浪費。
大軍開拔，本就會對後勤造成沉重壓力，幾十萬人吃飯穿衣治傷治病，戰馬的草料……這每天都是一個極其恐怖的數字。
林四的幾次大戰幾乎都是閃擊突襲，儘量追求速戰速決，正是因爲他明白拖久了，這些問題就會慢慢積累起來。
他不可能像神炎人那樣極盡搜刮沿線城池，因爲這裡就是龍燕本土，他打仗的最終目的是爲了保護這裡的民衆。
而且他每次出征，面對的敵人都太強大，他不得不帶那麼多兵。
可現在燕高揚做的……分明就是毫無必要的事情。
慕哲平微微搖頭道：“倒也不全是，他也打算趁勢掃平南渾江沿線一帶。”
“那也用不着帶這麼多人，這些人本就另有他用！”
“你還不明白嗎？燕高揚不會讓你再掌兵權了，你的昏迷正中他下懷，他生怕將這些人留在你身邊，以後收都收不回去。”
呼！林四長吁了一口氣。
他微閉雙目默然片刻後才低聲道：“其實我沒有那種念頭，你知道，我雖然沉浸在指揮打仗中，卻厭惡爭名奪利，我只是想把自己正在做的事做得更好而已。”
“我知道，但別人不知道，而且也不會相信。”
林四睜開雙眼，繼續問道：“商平城和原浦城怎麼樣了？”
“關瑞和吳倫之前被一直對方壓制着不敢攻城只敢牽制，鄂泰的戰死的消息傳出去後，兩城的神炎大軍在他們發現之前，就悄悄撤向了東西兩面。”
關瑞和吳倫擋住了兩城大軍北上救援仙江城的線路，但對方真想要逃，哪裡不能去？
林四再度長嘆：“我們坐失了天大的良機，唉！”
慕哲平知道林四在遺憾什麼，在他和林四的原計劃中，殲滅仙江城的敵軍後，就將盡起麾下大軍，和自己兵分兩路火速向南直襲商平城和原浦城。
這兩城的八十萬敵軍，當時是不知道仙江城會淪陷得這麼快的，他們根本就來不及撤離。
一旦林四和自己帶兵火速趕去，以他們的能力，加上那關瑞吳倫的牽制，這兩城的八十萬神炎大軍恐怕很難活着回去。
如果做到這一步，那除了現在還在攻打的一些城池之外，中路的神炎大軍將會基本被肅清。
神炎人將會元氣大傷，哪怕他們從東西兩路調兵過來，也無濟於事了。太少改變不了局面，太多則會影響東西兩路本身的局勢。
但現在，那八十萬神炎大軍活着逃回去了……
他們已經將敵人打得奄奄一息，卻沒能給予最後的致命一擊，讓敵人又有了恢復元氣的機會。
怪只怪，他們兩人事先根本沒有向姜戎等人透露過這一步計劃。怪只怪，鄂泰竟然將他們傷到了這個地步。
他死前那一戰，變相挽救了那八十萬大軍。
“燕高揚就看不出這個機會嗎？你沒勸他？”林四的語氣之中，依舊透着些許的不甘。
慕哲平自嘲般搖了搖頭：“他看不出，在他眼中，或許殺死那五千人和打下沿江各城更加重要。或許他認爲關瑞和吳倫能一直拖着那八十萬人，等他忙完之後再回去慢慢宰殺。我當時重傷未愈，根本沒有機會見到這位主帥大人。”
“是嗎……”林四低下了頭。
燕高揚明知道這支大軍是自己和慕哲平指揮的，慕哲平醒來後，他竟然都不來過問一下，這個細節已經足夠表明他的態度了。
“看來，到了回月國的時候了。”
“等傷養好吧。”
……
林四以爲燕高揚是追不上那五千人的，但這次他卻猜錯了。
哪怕晚出發了兩天，最終燕高揚卻還是見到了這五千人，只可惜當時他已經拿對方沒辦法了。
宓元韻逃亡途中一路故佈疑陣，最後竟然在不知不覺間改道向西，和尹漓所在的辛哲援軍匯合到了一起。
毫不誇張的說，這五千人已經被打得失魂落魄了，如果不是因爲鄂泰最後指定了宓元韻這個臨時指揮，恐怕早都四散逃命了。
宓元韻本以爲庫寧城大軍會派人一路銜尾直追，他本以爲自己即便不斷改變方向，也可能根本就逃不掉。
畢竟，‘那位指揮’是那麼的厲害，就連自己和孔師聯手，都被他勝了一陣。
然而後續的發展卻讓他很是意外。
對方是派人追了，然而很輕易便被自己甩脫了。而後，自己最擔心的商平和原浦兩城大軍，也沒有被對方急速掃滅。
這很反常啊，以‘那位指揮’的能力，怎麼會抓不住這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