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殊奇一直在國家機關這轉悠，喪魂落魄的樣子吸引了無數觀衆，他們紛紛聚在他周圍，問這問那，有的還給他打來盒飯，唉聲嘆氣道，這年頭哪有說理的地方？當知道他是因爲寫小說政審不通過無法出版，就說那你一個人在這絕對不好使，實在不行叫幾個人拉上條幅在這一站，聲勢一大，他們就當回事了。
聽了這人給的建議，韓殊奇才覺得有必要讓家鄉人過來一趟。急忙給鄰家女掛電話，半天沒人接，接着打了幾個都是這樣。無奈，他給孫芳菲掛了電話。孫芳菲立即接起來，她請他耐心等待，一會他們就到，保證有個好效果。
韓殊奇心下一熱，關鍵時刻孫芳菲還真幫他忙。於是就不再轉悠了，而是選了個樹下有蔭涼的地方坐下，透過樹蔭望着機關大樓。心裡發狠道，你不仁也別怪我不義。
大約二個多小時，一輛大客急急地馳來，車上噌噌地下來三十多個年輕鄉民，他們在孫芳菲帶領下找尋起韓殊奇。韓殊奇早就發現了他們，果然，非常有先見之明地拉起了白底黑字的條幅，共有三條。一條上寫着無公害食品無罪。一條上寫着爲無公害宣傳的小說必須出版。一條上寫着滿鄉全體鄉民要求領導確保小說審覈通過。
孫芳菲皺着眉看了一眼韓殊奇，又看了一眼機關大樓，亮着嗓子道，你的小說有反黨反社會主義言論嗎？不就是關於無公害產品應該大力推廣的宣傳嗎？農民不生產無公害產品，難道都來生產有毒產品就好了嗎？走，我們就站在大樓前，就要拿起喇叭高聲喊，不信領導不怕。
韓殊奇走在了隊伍前列。幾個人撐起條幅穩穩地立在他身後，其餘人嘰嘰喳喳聲援。孫芳菲將喇叭遞給韓殊奇，讓他喊話。韓殊奇高聲喊，負責出版審覈的領導們，你們高擡貴眼看一看我們這些鄉民。他們費盡氣力種出了無公害莊稼，養出了無公害家畜家禽，就等着我給他們宣傳。我的小說一經上市反響都極好，沒有不符合出版要求的，如果以因爲宣傳無公害就不予出版，我們誓死抗爭到底。請領導快快給我們答覆，否則我們上省委省政府，省委省政府不行，我們上中央。
又是拉條幅，又是喊話，又是幾十人在樓前鬧哄哄，不但圍觀的羣衆越來越多，機關大樓裡上班的公務員也都好奇地在這觀望。樓上接待並拒絕了韓殊奇的領導有些坐不住了。他已經有了前車之鑑，那次就很被動，這次沒想到又被動了。他覺得不能慣着這些鄉民，如果一鬧就通過，好像自己理虧似的，他決定來個穩坐釣魚臺。
韓殊奇這邊鬧了半天，仍沒人接待他們，任他們喊話，任他們拉條幅。孫芳菲與韓殊奇耳語了幾句，於是他倆上樓去尋那個領導，想把他拽出來與大家對話。領導見這次是兩人找他，另一個是個女的，且生得嫵媚動人，別有一番韻味，
心潮一時澎湃起來。他撩了一下厚眼皮，說你們還挺能鬧的，如果你們不來找我我就給公安局掛電話把你們抓起來。
孫芳菲此時異常激動，她厲聲喝道，你這個貪官，平時吃慣了供奉，沒有錢上供你就拿着人家，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的心是鐵打的嗎？國家真的拿你們沒辦法嗎？我告訴你，就你這樣的抓起來一個保一個，全是罪犯。如果我們把事情往上送，你肯定吃不了兜着走，還不如快快地答應我們的要求。
領導的汗悄悄地流出來，心怦怦跳，他怕的就是這個。這兩天沒少收禮，收過禮後都給人家通過了，其實通過不通過就他一句話。這次他也想卡一下韓殊奇，可是他不但不給禮，還聚衆鬧事，真是偷雞不着蝕把米。
他憤憤地道，我不追究你們誹謗罪，因爲你們不仁我不能無義。小說我們確實研究了，五個人有三個不同意，我是那個同意的，我投了你一票，你該感謝我。這麼吧，你破費一點，我幫你打點一下，疏通一下那三個人。出版涉及到國家意識形態安全問題，不是鬧着玩的。這次通過萬一上邊追究下來，我們肯定替你背黑鍋，但既然你說你的家鄉就指着你這部小說出菜呢，我們還是有良心的。怎麼樣，我的意見聽明白沒？
韓殊奇望着孫芳菲，孫芳菲摸了摸兜，掏出了二百元錢，亮在領導眼前，說我們就這點錢，還望領導笑納。
領導搖了搖頭，唉聲嘆氣道，你們啊，真是的。
這就算通過了。韓殊奇睜大眼睛望着審覈表，那大大的紅印不偏不倚蓋在方框中。他像風箏似的，舉着這張審覈表，噔噔地下樓，向鄉民們報喜。孫芳菲在後面追趕着他，連呼慢點。
鄉民們發現自己沒有白來，都鼓掌慶祝他們的勝利。最後決定孫芳菲留下來陪韓殊奇搞定出版事宜，大客車把鄉民們拉回去。
兩人站在大街上等出租車，韓殊奇這纔想起也沒請鄉民吃個便飯，孫芳菲說你有錢嗎？韓殊奇說來時真沒帶多少錢，不過請吃飯還不成問題。孫芳菲說那就先請我吧。
兩人並排坐在出租車後面，韓殊奇說聲到凌峰文藝出版社後，就問孫芳菲，不跟我搞冷戰了？不怕老公不高興了？不想再傷我了？
孫芳菲忍着笑說，我這次不是爲你，是爲咱鄉民，萬一你整這個無公害讓人家賠上了，我還替他們難受呢，辛苦一年容易嗎？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那你還是下車吧，我這不歡迎你，我自己也能把事辦成，不用你瞎操心。說着讓司機停車。
孫芳菲眼瞅着車子停下來，卻坐在那沒有動，眼中滿溢着淚水，殊奇，你真不是男子漢，我替你害臊，說着就下了車。
韓殊奇沒有讓車立即走，隔着窗玻璃，審視着孫芳菲，還是那樣動人，還是他心中最愛的那
一個。真想好好羞辱她一番，可是看在她幫他的份上，他又不好意思，於是又打開車門，下車推她上車。孫芳菲又是推又是搡，不停地啜泣，說我真賤，我怎麼那麼心軟，一時誤上賊車。
司機斷定這兩人一定是鬧彆扭了，於是下車勸道，都老夫老妻，牀頭打架牀尾合，快別鬧了，都上車吧，我還等着趕活呢。
孫芳菲終於又上了車。
凌峰文藝出版社老總看到審覈表後，向韓殊奇伸出大拇指，說你真有兩下了，這下小說出版就輕而易舉了，還像過去那樣做下宣傳嗎？
韓殊奇說必須的，這次我要搞個讀者見面會，要搞個滿鄉無公害示範基地推介會，屆時老總一定要參加。
老總說當然會參加，只是這次出版利潤怎麼分成？
韓殊奇說五五分成，你一半我一半。
老總急忙將協議拿出來，當場讓韓殊奇簽字，他認爲他得到了一塊大蛋糕。
從出版社走出來，韓殊奇才請孫芳菲吃飯，選了個比較幽靜的飯館，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孫芳菲沒有與韓殊奇說話，而是讓他把小說稿子拿給她看。她看得很認真，也很快，只聽稿子嘩嘩響。韓殊奇懷疑她是不是具有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本領。果然，服務將飯菜都上齊的時候，她就將書稿看完了。臉色逐漸變紅，呼吸也逐漸急促。
這個韓殊奇啊！把她寫成女主角，把他寫成男主角，她成了他人生理想，她成了他在農村發展無公害事業的動力和源泉。
這是他的一廂情願，是自做多情，她豈能按他設計好的路走？她有她的主意，有她的立場。
透過飯菜飄出的熱氣，她望着正在望着她的韓殊奇，手中的飯碗不停地顫抖，她輕聲說，殊奇，你的想像力真豐富，把自己設計得可好了，你什麼時候才能不那麼自我呢？你真的以爲地球都將繞着你轉嗎？
韓殊奇放下飯碗，沉思半晌道，小說寫的都是作家未能實現的願望，實現與否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他爲之而努力的過程。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軌跡，也同時在沿着別人給我們劃定的軌跡在行走。如果小說裡的主角是咱倆，我就希望我們互相成就，因爲誰離了誰都將萬劫不復。
孫芳菲還想反駁，可是手卻伸了過去輕輕握住韓殊奇的手，殊奇，你說我該咋辦？
韓殊奇長時期沉寂的心突地生動起來。這美好的時代，這鮮花盛開的季節，這繁華的都市。
恍惚間韓殊奇看到了婚牀上那嬌豔欲滴的孫芳菲，她在向她招手。
可是定眼細看，才驚訝地發現不遠處坐着一個極爲熟悉的男人，他面前坐着一個陌生女人。
韓殊奇突然想起那個走失了的李樂樂。他不禁向王大波走去。孫芳菲在後面張口結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