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強盜邏輯

強盜邏輯

明鋒追出去的時候,言幼寧正揹着他的包在路邊等出租車。明鋒怒不可遏,一把拽住言幼寧的胳膊往回拉了一把,“你他媽的把話給我說清楚!”

言幼寧被他拽了一個趔趄,臉上不自覺地流露出不悅的神色,“說清楚?請問要說到多清楚?”

“什麼絆腳石,什麼算計試探的,”明鋒十分暴躁地拉着他的袖子不放手,“你到底是想說什麼?”

言幼寧冷冰冰地看着他,“我以爲你心裡是清楚的。”

“我清楚什麼啊……”明鋒不自覺地收住口。他覺得自己的心臟的位置有什麼東西忽悠一下,像下臺階的時候一腳踩空了似的。

對言幼寧這個人的底細,他確實產生過懷疑。他覺得言幼寧的所作所爲怎麼看都不像一個對內情毫無所知的半大孩子。他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彷彿壓着關家的腳步先行一步,巧得未免過分。當然,關家的事情他一個外人是不會插手的,也沒有那個興趣。但是當他的好友對他說“你們公司的誰誰誰,你幫我打聽打聽”,他能拒絕嗎?

一開始,他只覺得是在幫關宇森一個小忙,同時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讓自己有機會近距離地觀察一下小巷裡打起架來不要命的小青年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在他最初的預想中,動起手來很難控制自己的人=心裡陰暗=性格陰沉孤僻。然而接觸之後,他卻發現言幼寧雖然有時候顯得心事重重,但是大多數的情況下,他看上去都明朗和氣,對誰都彬彬有禮,而且,他很能忍。

明鋒煩躁地抓了抓頭髮。他一開始就跟言幼寧解釋過自己跟關家的關係,會不會從那個時候開始,言幼寧就開始懷疑他在替關宇森打探自己的底細?所以,他纔會用那麼冷淡的態度對待自己?

這個其實就是真相吧?

現在的問題是:既然言幼寧一直都知道,爲什麼會選在今天跟自己攤牌?因爲關家兄弟?因爲關宇飛纏着自己?好吧,最後這個理由十、有、八、九是自己想太多了。明鋒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自戀到這個程度。但是……但是……有沒有哪怕一點點這種可能性呢?

明鋒定了定神,“幼寧,我希望你能給我幾分鐘的時間聽聽我的解釋。”

“解釋?”言幼寧挑了挑眉,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明先生有什麼需要跟我解釋?我只是你的公司下屬,而且還是越級的。”

明鋒覺得心裡一把闇火立刻拱了起來,他不明白爲什麼言幼寧的每一句話都能戳到他心底最渴望避開的那個痛點上,尤其他此刻這種全然不在乎的神色,彷彿自己只是一個路人甲,無論公私,都於他全無掛礙。這是他最最無法忍受的事情。

“言幼寧,你爲什麼就不能幹乾脆脆地跟我說話呢?你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言幼寧反問他,“我跟你有什麼可說的?”

明鋒怔了一下,“我以爲,我們至少算是比較熟的……”

“什麼?”言幼寧淡淡地打斷了他,“比較熟的什麼?”

明鋒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言幼寧知道這個問題他壓根就答不上來,也不指望他回答,自顧自地說:“我曾經問過你爲什麼要跟我糾纏不清的,你說因爲我的長相你看着順眼——這真是一個蹩腳的理由。可惜的是,就連這麼蹩腳的理由都是你編的。”

這句話實在太出乎意料,明鋒的表情在微怔之後幾乎變得憤怒了起來,“你覺得我拿這話做藉口?你他媽的覺得這是個藉口?!”

言幼寧很想反問一句“不是嗎”,然而一擡眼看到明鋒死死盯着自己,連眼都不眨一下的樣子,不知爲什麼,這句話他竟然說不出口。

明鋒上前一步,鼻尖幾乎頂到了言幼寧的鼻尖上,言幼寧的眼睛眨了眨,硬挺着沒有後退。這麼近的距離,明鋒幾乎可以藉着路燈的光數清楚言幼寧根根分明的纖長睫毛,自然也沒有忽略掉他眼底一閃即逝的、掙扎的神色。

明鋒的眼神驟然間柔和了下來,耳語般的聲音裡也不自覺地染上了一絲低迷蠱惑的味道,“幼寧,你自己清楚,你只是想找個讓自己信服的理由來甩掉我。”

言幼寧終於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明鋒一把將他摟住,看着這個一整晚都表現得異常強勢的青年終於流露出了倉惶的神色,明鋒忍不住湊過去在他額頭輕輕地吻了一下。

言幼寧頓時僵住。

“你到底在緊張些什麼?”明鋒抵住他的額頭,微微嘆了口氣,“言幼寧,我覺得你長得好,性格也和我的意,我想追你,這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嗎?”

“正常?”言幼寧覺得腦子裡一片混亂,這個節骨眼上,他似乎不應該把注意力集中在明鋒正擁抱着他這樣一件事上。可是他全部的感官卻不聽話地變得敏感起來,並且統統集中在了被他觸碰的位置上,隔着厚實的衣服貼在一起的腰腹部、纏繞在身後的手臂、互相抵住的額頭以及……曖昧交纏的呼吸。

這麼近的距離。

這麼接近被人喜歡、被人珍愛着的感覺……

然而這一切,是真的嗎?

“你……你騙我。”言幼寧在說出這句話之後,腦筋就慢慢地清明瞭起來,口齒也變得伶俐,“明鋒,你一開始就是騙我的。你跟關家是什麼關係?你跑來糾纏我,你敢說真的跟他們沒關係?”

明鋒終於知道了問題出在哪裡,“我從來沒說跟關家沒關係。是,我一開始注意到你的確是因爲關宇森的緣故。但是,幼寧,我也請你公平一點。從我開始關注你開始,我並沒有把你的任何信息透露給關宇森,你被穆坤糾纏,也是我想法子替你解圍。而且,我覺得我有必要跟你聲明一下我的立場:我對關家內部的事情完全沒有興趣,無論他們做什麼,我都不會插手。只除了一件事:他們不許動你。”

這樣熱烈而誠懇的語氣,言幼寧幾乎要心軟,然而……

“一個劫匪,如果把劫來的錢去捐給醫院或者學校,那麼他打劫的行爲就會被認爲是正確的嗎?”言幼寧的聲音很低,彷彿在問他,又彷彿在問自己,“這真的不是強盜們纔有的邏輯嗎?明鋒?你懷着特殊的目的來接近我,試探我,然後就因爲沒有把打探到的東西透露出去,我就應該對你抱有感激之情嗎?”

明鋒覺得自己想要表達的並不是這個意思。可是面對言幼寧的質問,他卻又不知道該如何來替自己辯解。

“或許你會覺得我不講理,因爲你明明沒有對我做過什麼實質性的傷害。”言幼寧退開幾步,在兩人之間拉開一段足夠看清楚彼此的距離。他們之間的姿勢太過親密,那麼近的距離,足夠模糊掉很多重要的東西,“但是明鋒,你忘了問問我的心意了。對你來說無足輕重的事情,對我來說則恰恰是不可接受的。我討厭被試探,被算計,被人捏在手裡琢磨,就像一枚棋子。甚至,如果你是爲了我的臉來接近我,這個理由都能讓我覺得好過一點兒。”

明鋒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悸動,卻偏偏一個字說不出來。

“我接受不了的事情,就是一個人站在我的面前,他看見了我的家世、我的潛在背景、我的利用價值、我的臉……什麼都看到了,卻唯獨沒有看到我這個人。”言幼寧心裡泛起一絲小心酸,隨即卻又覺得自己的這點兒小心酸十分的……矯情。非親非故的,別人憑什麼非得對得起你?這樣想的時候,他心裡又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茫然,因爲他在衝動之下所說的這段話,他自己也是似懂非懂。

他到底希望被一個人瞭解到什麼程度呢?

他到底希望一個陌生人用什麼樣的方式來接近自己呢?

言幼寧忍不住問自己:一個男人到底用什麼樣的方式出現在自己面前,自己纔會覺得他是值得信賴的呢?

這根本就是一個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謎語嘛。

言幼寧被這個結論雷了一下。隨即想到他今天居然當着一個打算列爲拒絕往來戶的男人說了這麼酸的一番話,簡直……簡直把那個半吊子藝術家李翱都比下去了。

算了,算了,這麼讓人倒胃口的事情還是到此爲止吧,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言幼寧把手裡的揹包甩到背上,故作瀟灑地衝着神色木然的明鋒擺了擺手,“不送了,明先生慢走。”

明鋒咧了咧嘴角,真心覺得言幼寧打起精神來耍寶的樣子……很吸引人。他看着言幼寧把那個黑色的揹包甩在背上,看着他甩着兩條長腿三步兩步走過去拉開出租車的車門鑽進去,然後假裝不在意地掃自己一眼,再飛快地把視線收回去……

明鋒覺得心裡充滿了一種陌生的情愫,像手指上繞着一根青草,明明輕輕一掙就能掙開,卻偏偏割捨不下指間那份莫名的柔軟。

被什麼東西輕輕地繞住了的感覺。

明鋒驀然覺得心軟。

他站在午夜的街頭,遠遠望着出租車消失的方向,低着頭笑了起來。

嗨,小子,你以爲你炸着毛跟我說這麼一通跟撒嬌差不多性質的酸話,就能把我嚇得丟下嘴邊的肥肉跑回家去嗎?

你也太小看人了,幼寧。

言幼寧本來打算回宿舍去,但是走到一半的時候,還是改道去了寧和雅居。他覺得腦筋這麼混亂的時候真的不適合一個人呆着,李翱雖然有點兒不着調,總的來說還是一個很靠譜的人。性格也沉穩,在他需要的時候,他能夠給出很中庸平和的意見。再說,他家裡那種常年不散的烘焙的香氣,也很有安撫人心的力量。一蓮生病之前也很喜歡在家裡做小餅乾什麼的,他回家的時候,一推門就能聞到廚房裡傳來的香香甜甜的味道。

言幼寧過來的時候,李翱正在廚房裡享受自己的宵夜:巧克力蛋糕配紅茶。看見言幼寧的視線在他的宵夜上掃來掃去,李翱很是不情願地把盤子朝着他的方向推了推,“你要不要來一點兒?”

言幼寧搖了搖頭,“有酒麼?”

李翱狐疑地看着他,“什麼酒?”

“不用太好的。”言幼寧懶洋洋地在餐桌旁邊坐了下來,“啤酒或者二鍋頭都行,太好的酒就算了,不適合用來澆愁啊。”

“愁什麼啊,”李翱一臉挖苦地看着他,“失戀了?被人踹了?”

“哪兒跟哪兒啊,”言幼寧哭笑不得,“要踹也是我踹人啊。”

李翱頓時來了精神,“你把明鋒給踹了?”

言幼寧聽見這個名字就條件反射般的開始心煩意亂,“幹嘛非得是他啊,我踹別人行不行啊。”

李翱從廚房裡翻了幾罐啤酒出來,一臉瞭然地看着他,“你這是把人給踹飛了,踹完了又開始後悔了吧。”

言幼寧搖搖頭,“不至於。”

李翱也學着他的樣子搖搖頭,“那你失落什麼呢?”

“不知道,就是有點兒煩。”言幼寧灌了兩口酒,十分頹廢地歪在了椅背上,“覺得怎麼自己遇到的都是這麼糟心的事兒呢。”

“糟着糟着就習慣了,人生麼……”李翱跟他碰了碰杯,一臉過來人的深沉樣兒,“我跟你說,你這就是身邊一直沒有人,又年輕氣盛的……活活給憋得。”

言幼寧被啤酒嗆了一下,咳嗽起來。

“不過哥哥跟你說兩句心裡話,你現在這狀態真不好。怎麼說呢,”李翱很認真地想了想說:“就像等着天上往下掉餡餅,就像那麼一個破菜籃子放在那兒,等着誰來了就讓誰提走似的,都不帶挑人的,就在哪兒乾等着。”

言幼寧舉着啤酒罐子眨眨眼,再眨眨眼,表示自己跟藝術家境界相差太多,這一番深奧的警示語自己完全沒有聽懂。

李翱很是感慨地探身過來在他腦門上揉了兩把,“挺好個孩子,要長相有長相,要個頭有個頭,就是人傻了點兒。”

言幼寧看着他,突然說:“李哥,要不咱倆湊一對兒搭夥過日子吧。”

“滾你的蛋吧,啊。”李翱很是高姿態地用眼角斜了他一眼,“老子從來就不吃窩邊草,這是原則!”

言幼寧想笑,最終卻還是嘆了口氣,“哥,您可真是一隻好兔子。”

作者有話要說:哦活活,上一章居然留言過百了,好高興啊,謝謝姑娘們的支持~

感謝三位姑娘投的地雷票,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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