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oceansdeep

78Oceans Deep

該說的都說了,該做的也都做了。

言幼寧從關宇飛的車裡下來的時候,被酒精浸染得熏熏然的腦子裡除了後事都已交待妥帖的釋然之外,便是一片空茫。

全然無所謂的感覺。就好像無論生也罷、死也罷,無論命運如何安排,都已經與自己全無關係。在這一刻,言幼寧甚至不知道這種感覺究竟來自於冥冥中詭異的預知,還是……還是僅僅因爲自己習慣性地先做好最壞的打算。

當然,現在已經無所謂了。

關宇飛不放心地扶了他一把,“你行不行?半瓶紅酒呢,用不用我送你上樓?”

言幼寧擺擺手,“不用。”

關宇飛看他晃晃悠悠往前走,忍不住囑咐了一句,“有事給我打電話。”

言幼寧眼神飄忽地笑了笑,“宇飛,其實你能花時間聽我講完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我已經很感激你了。”

關宇飛抿着嘴苦笑了一下。其實他也說不好自己究竟是信還是不信。不過能有機會跟這個兄弟坐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他心裡還是很高興的。

言幼寧也一樣,他許久沒有過這樣輕鬆的感覺了。心頭無所顧忌、無所牽掛,安安靜靜地只是等着即將發生的事情。他最初所求的,無非是活下去。現在也是如此。然而那種即將發生什麼的預感重重壓在他的心頭,並且越來越清晰,容不得他假裝自己沒有察覺。

他知道有些事情即將發生,或者下一秒,或者下一個白天。

他逃不掉的。

言幼寧晃晃悠悠地走到宿舍樓下,忽然覺得不想上去。樓上那間黑乎乎的宿舍這個時候一定是靜悄悄的,他又睡不着,上去幹什麼呢?他擡起頭看着頭頂明澈的天空,一時間看的有些入神。初秋的天氣,暑熱剛剛過去,寒冷還未到來,正是一年中最讓人感覺舒適的季節。沁涼的夜風吹在他被酒精蒸的滾燙的臉頰上分外舒服。

沒有霧氣,夜空晴朗如洗,銀河橫過星空,像一條鑽石堆砌的河流。美得……不像是真實存在的東西。

言幼寧這樣想的時候,心頭微微一動,想起了剛纔和關宇飛說過的話。他說他已經分辨不清白天是真實的,還是入夢之後的所見所聞是真實的。關宇飛回答他說:“笛卡爾最有名的那句話是怎麼說的來着?我思故我在。你覺得現在是真實的,那就是真實的。你自己覺得現在的一切都是虛假的,那它就是假的——這個全在你。”

全在於我……

言幼寧覺得這句話簡直把他給難住了。前一世固然不好,而這一世,這短短的兩年也盡是費盡心機的盤算:如何不招惹關家的注意、如何在自己並不熱愛的圈子裡立足……和明鋒在一起之後倒是過了幾天舒心的日子,可惜這短短一段日子也架不住別人的破壞,終究落了個人走茶涼,不了了之。

他的這一世,似乎……也沒有什麼可留戀的。

言幼寧忽然覺得這樣也未嘗不好。眼前的這道坎,無論自己這一縷孤魂能不能過得去,都不會有什麼深刻的羈絆。

他如今是真真正正能夠隨遇而安了。

“啪”的一聲輕響,打火機的火苗在不遠處閃了一下,一陣淡淡的煙味隨風飄了過來。乾燥、微苦的味道里帶着黑咖啡似的醇厚。

這個味道言幼寧不久之前才聞到過,他瞟了一眼煙味傳來的方向。這個時候已經很晚了,沒想到他還會在這裡等着。

“做生意的人,不是晚上都有應酬什麼的麼?”言幼寧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了下來,懶洋洋地伸直了雙腿,“你怎麼有空一趟一趟地到處亂跑?”

黑影裡的男人走了過來,一言不發地在他身邊坐下。

言幼寧對這個男人的出現一向是無所謂的。他看得出,他和明鋒是一類人,甚至性格比明鋒還要來得驕狂,對於自己想做的事是聽不進任何人的勸告的。於是他也懶得多說什麼,實在想來就來吧,要坐在這裡那就坐在這裡好了。

夜晚那麼長,有個人肯花時間陪自己坐着,這種感覺其實也挺不錯的。

“還有煙嗎?”言幼寧問身邊的男人。

容慶無聲地笑了笑,順手把指間的煙遞到他嘴邊,眉眼之間的神色微微帶着戲謔,像是等着看他被煙嗆得受不了而鬧出什麼洋相來。

言幼寧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偏過頭,藉着他的手深吸一口。

煙味果然衝得很。言幼寧被嗆得咳嗽了起來,容慶大笑,將他拽進懷裡一下一下地順着他的後背。容慶身上的煙味聞起來帶着一絲淡淡的暖意,在微涼的夜晚,格外地吸引人。言幼寧懶洋洋地靠在他的胸前,沒有動。

容慶低下頭,正好看見言幼寧的眼角因爲咳嗽而洇出的一絲水光,心頭突的一動,沒忍住,低下頭去在那裡吻了一下。言幼寧的皮膚貼着他的掌心,涼滑如瓷,不帶煙火氣。容慶的嘴脣貼在他的眼角,恍惚間有種錯覺,彷彿這人身上的血肉都是冷的,怎麼暖也暖不熱。

明明是很近的距離,容慶卻沒來由的有些不安起來。他的嘴脣慢慢下滑,停在他的嘴邊,擡眸,對上言幼寧微帶醉意的茫然的視線。沒有慌亂,沒有排斥,但是……也沒有絲毫的愉悅。就好像他靠着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石頭、一棵樹。

容慶在他脣上輕輕吻了吻。他的嘴脣果然也是涼的,又涼又軟,誘得人恨不能用力去咬上一口,咬出那柔軟的脣瓣裡深藏的火熱。然而他終究剋制着沒有動,溫熱的氣息拂過言幼寧的面頰,帶着誘惑的味道,像是一種無聲的邀約。

這是花花公子們慣用的伎倆。

言幼寧這樣想着,卻沒有推開他。他潛意識裡覺得容慶就是個浮浪公子,見了看得過眼的人摟摟抱抱也沒什麼可驚訝的。這種人應該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性子,不會對身邊的人負什麼責任,也不會要求什麼真情實意。此刻坐在自己身邊,明天或許連言幼寧是誰都不記得了。

言幼寧只是不想一個人呆着,卻並不想欠誰的人情。如果只是逢場作戲,各取所需,他心裡反而沒有那麼多負擔。

言幼寧的視線落在容慶轉折分明的嘴脣上,垂眸吻了上去。

容慶沒有動,甚至在言幼寧的嘴脣貼上來的時候,他也只是安靜地配合着他。他能感覺到言幼寧想要在他這裡得到的是一種類似於安慰的東西,不需要他主動做什麼,只要安靜地坐在這裡就好。他覺得言幼寧此刻的心態,就像一個陪着朋友進飯店的人,心思不在飯菜上,沒有糖醋排骨?那有沒有椒鹽牛柳?也沒有?沒關係,那就有什麼上什麼吧——就是這種性質的。說句讓自己泄氣的話,言幼寧現在這個狀態,哪怕是湊過來的是一條流浪狗,他都會高高興興地摟在身邊。

接觸的時間還短,容慶對他的瞭解都浮於表面,但是他能感覺出言幼寧是一個戒心挺重的人。以他們現在的交情,哪怕自己問了,言幼寧也絕對不會告訴他自己在爲什麼事焦心。所以容慶乾脆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他想讓自己抱着他坐着,那就坐着好了。不想說話那就不說好了。反正容慶拋下一堆公事跑來這裡,原本也不是爲了找誰聊天打發時間。

一夜悄然逝去。

天邊亮出第一抹朝霞的時候,言幼寧眨了眨眼,如夢初醒般喃喃說道:“容少,謝謝你。我欠你一個人情。”

容慶放開手,若無其事地活動了一下痠麻的肩膀,語氣一如既往的淡漠,“不用客氣。無論你有什麼要做的事,我都很樂意陪着你。”

言幼寧聞言擡頭,第一次認認真真地打量這個男人。

被言幼寧掛在胸口的那枚戒指自昨夜起就開始發熱,到了白天幾乎有些燙手了。言幼寧不知道這預示着什麼,一整天都心神不定的。直到小丁打電話催促他,他纔想起今天是《盛世》劇組吃散夥飯的日子,他不能不去。

散夥飯的地點選在了一品軒,這是個讓言幼寧感覺挺複雜的地方。他當然還記得在這裡他和明鋒之間發生過什麼。那個時候,他還沒想到自己和明鋒後來能走的那麼近,再後來又分開,變得……那麼遠。

他其實能理解明鋒爲什麼執意要回去,因爲他覺得他的妹妹需要他去爲她出頭,而他也需要利用這個機會掃清埋藏在兩個人之間的隱患。那個時刻的明鋒,渾身上下充滿了莫名其妙的使命感,熱血、衝動。

但也讓人感覺疲倦。

言幼寧覺得自己已經蒼老到禁不起任何折騰了。情敵的破壞、受傷、家人的阻撓、算計,一樁樁一件件,他都可以從容接招,因爲這個人許諾了會一直陪在他的身邊。他一直以爲這是兩個人齊心協力對感情的爭取。然而明悅一個小小的計謀就輕而易舉地把他打回了原形,讓他猛然間意識到這出鬧劇從頭到尾都只是明家自己的家務事,根本與他無關。

他被排除在外了。

這讓他之前在明鐵面前的叫板變成了一出滑稽劇。明鐵回去了,明鋒和明悅也回去了,明家人關起門來解決問題。只有他,被關在外面、被動地等待着一個模棱兩可的結果。或者明鋒在解決了所有問題之後,親手爲他打開這扇門,或者……

明鋒會說你如果也進來的話,很有可能會傷到你,所以你就安心等在外面吧。可是像這樣被排除在情況之外,誰會安得下心來?

自以爲是的保護,換個角度去看,未嘗不是一種距離。

言幼寧其實不太知道明鋒想從他這裡得到什麼,愛情這種說法太虛幻,他自己也不太相信的。言幼寧只能摸索着用自己的方式對他好,給他燉並不怎麼美味的山藥排骨湯,幫他取回送去幹洗店的衣服。

相比於明鋒所表露出來的熱烈的感情,言幼寧最想要的是一種安心的感覺。有人陪着的,會讓他感覺溫暖的、不離不棄的陪伴。

明鋒差一點就做到了。

遺憾的是,終究差了那麼一點點。

劇組的人都來了,讓言幼寧覺得意外的是容慶也來了。他坐在渝凡的身邊,臉上掛着恰到好處的笑容,雖然不熱情,但也不會讓人覺得有架子。容慶並沒有對他表現出什麼不同,這讓言幼寧感覺安心。於是他也像劇組的其他人一樣上前敬酒,泰然自若地說幾句客客氣氣的場面話。

孔園當然也來了,而且這人酒量還不錯。拉着周圍的人划拳拼酒,把包廂裡的氣氛炒得熱熱鬧鬧。

言幼寧從西安回來的路上就聽小丁說了,其實孔園當初確實是存着把言幼寧弄下來的意思。但是具體墮馬事件是否跟他有關就不好說了。後來容慶的助理出面給劇組施壓,孔園的願望落了空,這件事纔算揭過去了。言幼寧對這件事並不怎麼在意。這個圈子裡每個人都有向上爬的辦法,而自己也並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最主要的原因是以後跟孔園可能也沒有打交道的機會,他犯不着揪着他不放。

但孔園顯然沒打算就這麼輕輕鬆鬆地放過言幼寧。言幼寧看得出來,孔園是憋着一股勁兒要讓他出個醜的。所以,當他拼酒輸給了孔園,而孔園又若無其事地提出讓言幼寧到大廳給大家唱一首歌的時候,言幼寧很痛快地就答應了。

不把這人憋在心裡的一股邪氣放出來,誰知道他以後會怎樣?只是唱首歌而已,就算大家都在傳他唱歌跑調又怎麼樣?他本來也不是十項全能,這樣的出醜,言幼寧並不覺得怎麼沒面子。

劇組裡的年輕人都一窩蜂地跑到大廳去給言幼寧助威。一品軒是這個圈子裡的人經常出入的地方,管理方面非常嚴格,一般的娛記輕易是混不進來的。這也是言幼寧不在意的原因之一,丟臉也只是小範圍的丟臉。不過大廳裡到底年輕人居多,言幼寧跳上舞臺的時候還是被人認了出來,口哨聲此起彼伏,言幼寧拿起麥克風的時候衝着人羣露出了一個微笑,“喂,醜話說在前頭,我可不會唱歌,等下要是跑調了你們別給我喝倒彩啊。”

大廳裡的年輕人都鬨笑起來,拍手的聲音噼裡啪啦響成一片。

容慶站在人羣的後面,也微笑了起來。

言幼寧點了一首英文歌《OceansDeep》,音樂響起的時候,不少人都跟着他一起唱了起來,還有不少人舉着手機在錄像。

大廳裡的氣氛十分熱烈,像歌迷見面會似的。然而容慶遠遠看着,卻覺得那個唱歌的男孩整個人都浸在了悲傷裡。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被燈火晃着,泛着亮光,讓容慶生出一種錯覺,彷彿下一秒就有淚水流下來。

“……

……”

那是一首悲傷的歌。

可是,我的幼寧,你爲什麼那麼難過呢?

一曲歌罷,言幼寧沒有理會舞臺下吵吵嚷嚷的年輕人,捂着胸口急匆匆地離開了大廳。他順着走廊往前走,一直走到了拐角處空無一人的露臺上。

他的腳下就是燈火喧囂的都市,再遠一點的地方就是夜幕下沉睡的大海。

言幼寧靠在欄杆上,一陣頭暈目眩。他的手抓在欄杆上,因爲過分用力的緣故,骨節已經泛出了慘白的顏色。

心臟的每一下跳動都又快又急,碰通碰通地撞擊着他的胸口,讓他有些透不過氣來。他覺得自己應該趕快離開這個地方,可是他動不了,他全身的力氣都匯聚到了他的掌心裡,而那枚被他緊緊握住的“輪迴之眼”正在微微震動,燙得像是要融化在他的掌心裡似的。言幼寧幾乎要握不住它了。

他能感覺到某種波動正圍繞着這一枚戒指緩緩流轉,靜電似的,刺激的他的頭髮都絲絲立了起來。

言幼寧心頭的恐懼不斷地疊加,他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前一世橫死的恐懼在這種未知面前被無限放大,慢慢逼近他所能夠承受的極限。

在他的身後,露臺的門被推開,容慶端着水杯走了過來,正要開口說話卻被言幼寧慘白的臉色和驚恐的表情嚇住,連手裡的水杯摔在腳邊也沒有注意到。

“你怎麼了?”容慶抓住言幼寧的肩膀,驚得聲音都變了,“出什麼事了?!”

言幼寧攤開手掌給他看那枚越來越亮的戒指。

容慶的視線從他的掌心裡一掃而過,飛快地落在了他的臉上,“是不舒服嗎?”

言幼寧的臉上流露出絕望的表情,“你看不見嗎?”

容慶握住他攤開的手,在那空無一物的掌心裡安撫地吻了吻,“我看見了世界上最好看的一隻手。”

言幼寧怔怔地看着他,忽而平靜了下來。

容慶心中那種大難臨頭的感覺越來越明顯,他看着言幼寧慘白的臉,不安地試了試言他爬滿了冷汗的額頭,“是着涼了嗎?要不要帶你去醫院?”

言幼寧搖搖頭,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的一根浮木似的緊緊抱住他的腰,“容慶你抱抱我,你抱抱我。”

容慶本/能地環抱住他,心頭被莫名的東西漲滿,隱隱作痛,卻又茫然不知所措。

言幼寧攀着他的身體,渾身抖得幾乎站不住。他費力地揚起下巴,望着頭頂灰濛濛的天空低聲說:“你看見了嗎,那裡,就在那裡,有一個大大的漩渦。”

容慶茫然擡頭,滿天烏雲,哪裡有什麼漩渦?低下頭時,卻清清楚楚地看見言幼寧眼睛裡那一簇亮麗的光很突然地渙散開來。

容慶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得魂飛魄散,“幼寧!”

隨着他手臂的晃動,言幼寧的身體慢慢地滑了下來,毫無知覺地軟倒在了他的腳邊。

我估計今天這一章我得挨拍,遁了……

小說MM提供我的幼寧 [重生]無彈窗高品質全文字章節在線閱讀,文字品質更高,如果覺得小說MM不錯請幫助我們宣傳推薦本站,感謝你的支持!你的每次分享和宣傳都是我們高速首發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