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肖艾發完了這條語音信息,我倚着燈柱坐了下來,我是安靜了,可身邊又來了一堆躍躍欲試要玩套圈遊戲的人,這讓我有點煩躁,可是又不想離開這個地方,於是我習慣性的閉上了眼睛,把這個世界弄得一片漆黑後,不安靜也安靜了,而屬於我的夜晚就這麼來臨了。
自從“梧桐飯店”火了之後,鬱金香路便有了點人文氣息,也因此會吸引一些流浪歌手來這裡賺些路費,我曾經想過,如果老巷子不被拆掉,在那些有特色的老屋子裡開上許多類似“心情咖啡”這樣的咖啡館,一定會成爲一道不一樣的風景線,從而吸引更多的人來這裡說故事,體會不一樣的人生。
在我的感懷中,一陣滄桑的聲音從另一個角落隨風飄來,有人在彈着吉他,唱着一首叫做《去大理》的歌曲,在這樣的歌聲中,我忽然發現自己的心真的已經不屬於這座城市了。不一定要像歌裡唱的那樣去大理,只要能夠離開就行。
我甚至已經不願意去假想如果最早的那個咖啡店沒有因爲消防的原因而被查封,現在又會是個什麼樣的情形。
我只是覺得在這樣的世事變化中活得很累、很累,可我依然不能停止想念我的愛人,儘管她已經是別人的新娘!
我抹了一把眼淚,手卻被自己那許久沒有剃的鬍鬚扎的有點痛,於是痛上加痛,更不願意睜開眼去看這個世界了。我一點也不覺得這是一種逃避,只是站在絕望的邊緣,所爆發的自我保護而已。
……
不知道哪裡閃了一下光,我下意識的睜開了眼睛,便看見陳藝正站在我的面前,手機的鏡頭就對着我,剛剛似乎是她在給我拍照片。
她走到我的面前,問道:“你早上才走,怎麼又回來了?”
我反問:“你不也是早上走,晚上又回來了……你已經不住在這裡了。”
陳藝在我的身邊坐了下來,並沒有回答,而是將自己的手機給我看,屏幕裡是我的照片,她對我說道:“看看,手機裡的你是不是已經像個40歲的中年男人了?一臉的鬍子,頭髮也長了!”
“那你以後就喊我叔叔好了。”
陳藝笑了笑,拍打了一下我,說道:“不許佔我便宜。”
我看了她一眼,然後又往嘴裡扔了一支香菸,點上後回道:“這算什麼佔便宜,以後你邋里邋遢的時候,我也可以喊你一聲阿姨。”
“我們之間什麼時候這麼講究公平了?”
我只吸了一口煙,她便從我的手中抽了下來,還是從前那副會把我健康看得很重要的樣子。這在無形中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可流水似的時光中,我們已經很久沒有這個樣子過了。
我沒有回答她,但終於笑了笑。一陣沉默之後,對她說道:“今天中午的時候,我見到楊瑾了。”
我看着陳藝,以爲她會很驚訝,不想她卻用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我。我瞬間便明白了,她是受了金秋的委託,特意來找我的,要不然我們之間哪有那麼多的緣分,說碰見,就碰見。
果然,一小會兒之後她對我說道:“知道你回了南京,可阿姨她還執着的在酒店等着你呢,所以我覺得你至少得給她打個電話吧。就算你心裡有再多的委屈,也不能改變你們是母子的這個事實。她真的很想見你!”
“可我一點也不想見她。”說到這裡我不屑的笑了,然後又說道:“其實,我挺想問問你,她到底是幹嘛的……不,我是想知道,離開的這些年她到底去做什麼了。是又結婚生子了嗎?如果是這樣,那還回來找我做什麼,反正一切在她心中都是可以替代的,包括她生活過的南京,還有我這個無足輕重的兒子。”
陳藝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搖了搖頭說道:“也許是我看輕了你心中的委屈,你對阿姨是有怨恨的……其實,我和你一樣,直到金秋剛剛給我打電話,我才知道阿姨回來了。所以對於阿姨的這些年,我知道的並不比你多……”
“那你今天就是來做說客的了?”
“是不是說客對我來說挺無所謂的……我只是知道你回南京了,就想來看看你。可是和前些天一樣,你看上去並沒有什麼改變,還是那麼的不開心。”
我將雙手放在頭上,一直看着有些坑窪的地面,心中想起的卻是楊瑾在餐廳等着我的模樣:她一直沉穩的坐着,可隨着時間的推移,她也坐不住了,於是隔着乾淨的落地窗向外面張望着,她的心情是失落的……就像十多年前,我趴在木門上,看着幽靜的巷子等着她一樣。我們都不會等到結果。
一陣陣吹來的熱風中,不遠處的流浪歌手又換了歌。我這才擡起頭向他那邊看去,他真是個把孤獨刻在靈魂裡的人,過着居無定所的生活,可他爲什麼要這麼過着呢?是不是也在期待着某個失去了的人,會出現在街角的某個咖啡店。
想起這些,我更加想去找肖艾了,卻忘記了坐在自己身邊的人是陳藝。
陳藝推了推我,問道:“在想什麼呢?”
“胡思亂想,沒有特別的想什麼……”
陳藝笑着,然後又向我問道:“明天還回上海嗎?……我跟你的車一起去看看奶奶。”
“我要去臺北,回來就是爲了拿入臺證的。”
陳藝開玩笑的口吻,回道:“就算她走了,結婚了,你也會天涯海角的找她、留她;可我只是打了個盹,你卻像個沒根的蒲公英,隨着風,嗖一聲就走了!”
我看着她,質疑道:“蒲公英又不是子彈,哪裡會有嗖一聲的動靜?”
“蒲公英雖然不是子彈,可是在我心中卻留下了子彈一樣的動靜……這讓我難過了很久、很久。”
我看着她,卻不知道要說什麼,因爲我搞不清楚蒲公英和子彈的暗喻,我只知道我放下了對她的愛,已經走了很遠、很遠。恰好對應她的很久很久。
我的沉默換來的是陳藝憂鬱的眼神。這次,她過了很久,才低聲向我問道:“江橋,你真的愛過我嗎?還是你根本也搞不清楚愛和依賴的界限?”
我有點錯愕的看着她,這是至我們分手之後,她第一次質疑我對她的愛。我更發現已經將她放在自己人生的邊緣過了太久,可我曾經卻是如此的喜歡她。
“你真的有愛過我嗎?……我說的是愛!”
我依舊不語,我對自己有了質疑。
陳藝自嘲的笑了笑,過了許久才代替我回道:“有人覺得愛情很單純,以前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有了和你的這一段經歷後,我推翻了這個想法。因爲愛情真的需要對比着才能體現出來,就像我和肖艾在你心中的地位。雖然愛情沒有輸贏,也沒有對錯……可是,我至今也不能明白,爲什麼我會失去了你……真的是因爲,我口頭放棄了這段感情嗎?如果是這樣,爲什麼肖艾現在已經結婚了,你卻還想着去臺北找她?還會有什麼樣的放棄,會比和另一個人結婚來的更徹底嗎?”
我在她的話裡沉思了許久,可是就像這繁雜的星空一樣,誰也不會真的有能力探究出到底有多少顆行星在閃爍着,所以最後我也沒有能夠得到答案,只是告訴她,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有這兩種不同的行爲出現在自己的身上。
是的,我將曾經沒有能夠給陳藝的堅持,統統給了肖艾。可這對陳藝而言,真的是一種虧欠嗎?
這纔是我真正要思考的。
……
短暫的沉默中,一直負責調查琴行失火案的吳磊來到了我和陳藝的面前,我起身向他問道:“吳警官,是來找我的嗎?”
“路過,剛下班,想去梧桐飯店喝點兒。”
“我請你……”
吳磊笑了笑,算是應了下來,他看了看陳藝,又向我問道:“怎麼,就我倆,不請陳藝也去喝兩杯嗎?”
陳藝也起了身,對我和吳磊說道:“喝酒得找對人,你們喝去吧,我去了反而是拖累!”
她說着便離開了,然後向路的對面走去。吳磊看着她的背影,略帶着調侃對我說道:“看着她帶情緒的樣子,還真不懷疑你倆之間會有點兒什麼故事。”
“有,一夜都說不完的故事。”
吳磊笑了笑,又問道:“她那麼出名的一個主持人,怎麼就和你一個琴行的小老闆扯上關係了?我覺得這是一個懸案!”
“發小,還在孃胎的時候,她媽和我媽,沒事兒就喜歡湊一起,坐在巷子裡織毛衣了……要不然,我這樣的人怎麼會有機會認識她!”
吳磊不置可否的又笑了笑,然後引着我向“梧桐飯店”的方向走去。
……
點了啤酒和一些涼菜,我和吳磊邊吃邊聊,我習慣性的向他問道:“案情有新的進展嗎?”
他嘆息:“沒有一點進展,反而上面給的結案壓力更加大了……但這也將作案的矛頭更加明確的指向了金鼎置業的李子珊,因爲一旦有證據證明她是琴行失火案的幕後主使,她將面臨縱火殺人未遂的指控,這個罪名可不小,所以正是因爲她的害怕,纔有了我現在的阻力。”
我遞給他一支香菸,給他點燃後,又對他說道:“吳警官,咱們說點掏心的話,就現在這種局面,你真的還有信心繼續查下去嗎?”
他吸了一口香菸,然後堅定的說道:“我出身在警察世家,我的爸爸曾經是一個緝毒警察,他所面對的案件,要比一般的刑事案件更加複雜、危險性更高,但是他從來沒有退縮過……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他在殉職的那一刻……”
吳磊重重呼出一口氣,他將手中的酒杯捏的“咯吱”作響,過了許久才又說道:“他在殉職的最後一刻,也沒有忘記告訴我,要做一個真正爲了正義而活着的警察,因爲對於你們這些手無寸鐵的公民來說,警察是你們最後能夠依賴的保障。如果連警察也失去了對正義的追求,失去了辨別正義和邪惡的洞察力,那這個社會就真的完了!”
說完這些,他若有所思的笑了笑,而在閃爍的燈光下,我又看見了他脖子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疤,這就是他追求正義所留下的勳章,我欣賞他的勇氣和可貴的堅持。
我敬了他一杯酒,他一飲而盡後,掏心掏肺的對我說道:“江橋,活在這個世界上,你說誰還能不怕死呢?……我也怕死,真的怕!……可是作爲一名警察,我沒有怕死的權利,因爲我們這個行業註定就是活在危險中的,如果我們也因爲貪生怕死而選擇趨利避害,你還敢想象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嗎?”
我搖了搖頭,示意不敢想象。
他的表情變得嚴肅,又說道:“我承認,警察系統裡會有個別害羣之馬,但大多數還是會把正義和公道作爲自己職業的信仰。所以,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也給我一點時間。就算這個案子最後被迫結案了,我也會一查到底的。除非,有鐵的證據證明,這真的只是一場意外失火!”
“我信你。”
……
這個夜晚,吳磊似乎也被某種不得志的情緒所困,他喝了不少的酒,而我因爲明天要去臺北找肖艾,所以點到即止,並沒有喝多。
看着他走路有些發飄的樣子,我關切的對他說道:“吳磊,我送你過馬路吧,再給你攔個車,我覺得你有點喝高了!”
“我沒問題,我家離這兒不遠……走幾步就到了,正好借散步想點兒事情。”
吳磊說完,便拿開了我扶住他的手,然後沿着人行道向對面的街道走去,而我也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刺耳的剎車聲響起,接着又傳來了驚心動魄的碰撞聲,等我轉過頭時,吳磊已經倒在了血泊中。離他大概十米遠的地方,一輛黑色的雅閣,前大燈已經被撞碎,前排的安全氣囊也全部彈了出來。
所有人驚恐的表情中,世界顯得更加黑暗了……而那些路過的車卻沒有一輛停止,他們從吳磊的身邊繞過後,便加快了離去的速度,彷彿在慶幸這一刻的這一切和自己沒有一點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