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肖艾徹底在我的視線中消失後,我才從煙盒裡抽出一支菸點上,這是幾天來的第一支菸。這段時間以來,戒菸的成效很明顯,我漸漸喜歡上了喉糖,可此刻被黃昏中的風一吹,僅一扇車窗窺視這個世界時,我尤其想抽菸……想來,就算世界再大、再繽紛,它的背後也會刻着一道孤獨,而孤獨絕對是人類最高級的感受,可它的存在卻又像虛線的火焰,有時候燒的很旺,卻根本沒有一個支點,也不知道它是從何處來的……
一支菸抽完的時候,我才啓動車子在漫天的晚霞中準備向鬱金香路隔壁的花神大道駛去,我們又有了一次短暫的交集。她正在路邊靜靜的等着往來的出租車,而我夾在車流中速度最快,可空氣和時間卻彷彿凝結,繼而身邊的一切都變成了虛線,只有她的面容,和我車子上的雨刮器是清晰的,我們的身體很快變成了流沙,樓羣像海岸線,閃爍的燈光,是我們時有時無的感官。
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感覺比孤獨還要高級,叫做相遇卻不相見。
……
駛出了鬱金香路,我去了市區一個非常高端的商場。我買了一條女士的春款圍巾,準備送給楊瑾。隨後,我給楊瑾發了一條信息,告訴她,自己在一家名爲“松鶴”的潮州菜餐廳等她。
也許她正在倒時差,所以等了很久,她也沒有回覆信息。無所事事的我,就坐在一個站臺上,一邊看着那些爲了生計忙碌的人們,一邊等着她的回覆,卻不願意主動打個電話去打擾到她的休息,我好像變得極其有耐心,也有可能是很久沒有以這種旁觀者的狀態去看這個複雜的世界,所以我願意在這裡多待一會兒。而我也真的看到了很多騎着自行車,正當年少的人們,雖然一腔熱血,卻也只是爲了填飽肚子而忙碌着。最體面的是一個開着白色捷豹的漂亮姑娘,而南京這座繁華的城市也不缺這樣的姑娘,她們家境優越,相貌超級漂亮,所以被太多條件一般的男人們幻想着,可幻想終究只是幻想,幻想破碎後,依然是風雨無阻的奔波勞累……說真的,誰也不會相信,這樣的姑娘最後會和一個農村來的窮小子在一起,因爲她們可不願意將“理想”這麼土的詞掛在嘴邊,她們不需要“理想”,只需要美、最美、更美……
這麼看了一會兒,我竟然在這種人生百態中有了精疲力盡的感覺,我不討厭這個世界,也談不上有多喜歡。我低下了頭,可夜晚來臨前的氣溫驟降,卻又讓我感到非常不適應。忽然一陣冷風吹來,我趕忙將自己的衣領掖了起來,這種自我保護,就這麼將我與這個世界隔絕了,那個只屬於我的世界裡,只有一個陰冷潮溼的小酒館,裡面是一羣要一醉方休的少婦和苟且者……
等夜色完全在這座城市降臨時,我終於等到了楊瑾的回信,她說馬上就去那個餐廳和我見面。而看完這條信息,我纔再次擡頭看着這個街道,它在霓虹的渲染下,更加深不可測了……我說的深不可測,是指那些在街道上走着,看上去腿腳麻木,心卻在蠢蠢欲動的人們。
……
來到松鶴樓,我點好菜等着楊瑾,而她也在大約十分鐘後來了。我們面對面的時候,我還是會有不太適應的感覺,因爲我仍沒有辦法開口叫她“媽”。
我們閒聊了幾句之後,她向我問道:“你和金秋的訂婚禮籌備的怎麼樣了?”
“沒有特意籌備,只是約好了,等她下次回南京的時候就辦……其實,訂婚這個事情沒那麼複雜的流程。”
楊瑾笑了笑,說道:“我知道你以前是搞婚慶策劃的,這個事情沒誰比你更知道該怎麼辦……不過,我倒是建議你們可以把訂婚的流程給省略掉,直接結婚……畢竟你們年紀也都不小了,訂婚這個走過場的事情,辦不辦都不重要。”
我擡頭看着她……
“怎麼,你覺得這樣不合適?”
“是不合適。”
“理由呢?”
我回道:“我和金秋並沒有感情基礎,我們需要多一點的時間來相處,然後適應對方,而訂婚是一個承諾,有了這個承諾之後,我們再談婚姻纔會有踏實的感覺。”
“你的意思是,就算你們訂婚之後,如果沒能適應對方,還是有分開的可能性?”
我怔住了,半晌才說道:“我和金秋在做這個決定的時候,都是很理性的,所以這樣的可能性我覺得不存在。”
“既然不存在,就直接奔着結婚去吧,省得夜長夢多……站在你母親的角度,我覺得金秋是個很適合你的姑娘,你們的性格在一定程度上是互補的,你的骨子裡少了一份果斷,但是她卻很有主見。而婚姻生活需要一些人情味,也要有一些擔當,所以這是我希望你和金秋結婚的理由。”
“我沒有說不結婚,只是不想跳過訂婚這個一定要有的過程。”
聽着我說話的聲調提高了幾分,楊瑾沒有再選擇強行與我聊這個話題,她只是對我說道:“我尊重你的想法,不過你訂婚的時候,要提前一些時間告訴我,好讓我騰出時間來……我不想再錯過你人生中任何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江橋,你千萬不要覺得媽媽這麼說,是在彌補什麼……不是這個樣子,是因爲你和楊曲一樣,你們都是我深愛的孩子,從來沒有想過要在你們之間厚此薄彼。只是,有時候選擇太讓人無奈。”
我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這種失態讓我感到不安,我害怕自己和大部分人一樣,會善變,會理不清自己的生活。雖然,我已經很努力的想去改變這一切。
我終於從自己帶來的袋子裡拿出了那條在商場買的圍巾,然後遞到她的面前說道:“這是我今天給你發信息之前去商場買的圍巾,是蠶絲的,最適合春天戴了,希望你能喜歡。”
楊瑾凝視着,許久才從我手中接過,她動容的對我說道:“喜歡,一定會喜歡的,因爲這是你送給我的第一件禮物。”
我沒有直視她,只是低着頭回道:“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自從奶奶去世後的這一年多,我覺得自己還是活得挺踏實的,因爲自己還算是一個有家的人,這也是奶奶對我最大的期許……至於以後,會過得更好的……我也要謝謝你,讓我的生活多了很多種可能性……對了,我今天下午的時候,剛剛和酒店的市場部談好了,以後酒店的花木供應和景觀維護這塊,都交給我的公司來做……明天,我就準備去工商登記,好好在南京做一番自己喜歡的事業。”
楊瑾點了點頭,而後我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了很舒心的笑容,她對我說道:“你現在這個樣子就是我最願意看到的……也讓我覺得,自己當年的過錯還沒有到不可彌補的地步。”
我隨着她笑了笑,然後給她夾了一塊,自己記憶中她愛吃的草蝦,放在了她的碗裡……
分別時,我站在她的車旁邊,替她拉開了車門。她在上車前,表情很是嚴肅的對我說道:“江橋,關於你爸爸的下落,我已經請警方協助調查了,如果……他還活着,會有消息的。”
我心中一顫,卻只是點了點頭。
楊瑾又向我問道:“假如有一天,你有機會和他面對面……你會原諒他嗎?”
我的心情極爲複雜,以至於過了很久才搖頭回道:“我不知道……如果這些年他過得比誰都不好,也很難去恨他什麼。但是,我一定要知道,他離開後的這些年,到底都在做些什麼?又是什麼值得他去拋母棄子。”
楊瑾嘆息,又看了我片刻之後,才上了車,而我卻在原地站了很久,我想記起江繼友的樣子,卻死活也想不起來。也許,這個人在我心中真的已經是可有可無了,尤其是在奶奶去世以後……
……
轉眼又是一個星期過去,在這一個星期裡,我依舊平淡卻充實的過着。我在“鬱金香”路上租下了一個辦公樓的三間房,作爲自己公司的起點;同時也與鬱金香路再一次建立了緊密的聯繫。之後,也將賣花的強叔安排到了上橋農場那邊對土地進行規劃。他其實是一個很有經驗的花農,將“夢想園”交給他打理,我很放心。可是,強叔實在是一個太保守的人,他不願意接受股份,最後選擇了一個月7000塊錢的報酬。對此,他已經很滿足了,因爲他賣了一輩子的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穩定過。
喬野那邊,蘇菡也將孩子帶回到了上海,喬野繼續以一副病漢的形象來博取她的同情。但是,我知道,他的父母一定會因爲這個孩子而和蘇菡攤牌的。似乎,糾纏了這麼多年的三個人,也要迎來最後的結局。而我呢?好像也快要有一個結果了。
……
這又是一個夜晚,我請王爾以及他的設計團隊先是吃了一個飯,然後又帶着他們去了酒吧,以體現一個老闆對員工們的體恤。
這是南京比較出名的酒吧,經常會聚集音樂圈裡一些比較知名的人士,同時消費也不低。我帶來了十個人,一桌酒下來,便足足花掉了一萬多,但是我卻不心疼。我知道這是穩固團隊,培養團隊感情的必要投資……
落座後,我逐一瞭解了團隊裡的人,等一圈酒喝完後,我便去了洗手間。回來時,恰巧遇到了許久不見的於馨,她的身邊還跟着一個陌生的男人,這個陌生男人和她挨的很近,甚至企圖和她有身體上的接觸,這讓我很不舒服……
我和團隊的成員打了個招呼之後,便向於馨走去,心中也因此相信了趙牧的話,覺得這幾年的時光,讓於馨的作風變得有些不檢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