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食堂裡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我和肖艾卻放慢了吃飯的速度,我們之前是有商量過去民政局領證這件事情的,我們一致覺得有必要尊重一些楊瑾的意見。可是,當真正要和她說起這件事情時,我們倆都恢復了不善言辭的本色。
楊瑾察覺到了我倆的異樣,問道:“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和我說?
我和肖艾一起放下了筷子,互相看了一眼之後,終於由我開口說道:“媽,我們確實有點事情想和你說……我們待會兒就準備去領結婚證,你可能會覺得有些倉促,我們自己也覺得倉促,可是突然之間我們就有了強烈的結婚念頭……”稍稍停了停,我又說道:“至於婚禮,要等到肖艾的爸爸出獄後再辦……你能支持我們這個決定嗎?”
楊瑾先是看了看我,然後又看着肖艾,並沒有表現出特別強烈的情緒。倒是一直沒怎麼說話的楊曲,情緒特別激動的搶過話說道:“哥,嫂子,你們這想法也來得太任性了吧!之前,我還問過嫂子,她說,還得再等等,就是前幾天的事兒……當時,我還勸她,結婚這事情宜早不宜遲,沒想到啊,沒想到,你們今天就心血來潮了!”
我回道:“別這麼大驚小怪的,結婚這件事情可不是演戲,需要劇本、需要提前排練……感覺到了就結婚,你是不知道兩個人都想結婚的那種感覺有多難得!”
在我懟了楊曲之後,她卻忽然舉起雙手,然後看着楊瑾說道:“媽,我自認爲自己還是有一點家庭地位的,所以這件事情我先表態,我舉雙手贊成……”說完這句,她又附在楊瑾耳邊,用很小卻都能被我們聽到的聲音說道:“媽,你就答應吧,還指着嫂子明年陪我去美國留學呢,你倆要是因爲這事兒反目成仇了,最後苦的人可是我,我自己到美國,人生地不熟的,想想都可怕!”
在楊曲嚴重扭曲了事實,開啓忽悠模式之後,我竟然有些緊張的看着楊瑾,因爲我的立場已經表達的很清楚了,雖然我和肖艾要領證的決心非常之堅決,可是更不想在楊瑾大病初癒之後,有忤逆的她的行爲。如果她不同意,我們只能將領證的日期無限期延後。
楊瑾將我們三人輪番看了一遍之後,終於開口說道:“我的想法,我早就和你們表達的很清楚了,如果你們的決定,是建立在快樂的基礎上,我都願意支持你們……”說完之後,她看着肖艾,笑了笑又說道:“我不想在你心中留下一個惡婆婆的形象,我對你們唯一的要求,就是結婚之後要好好把日子經營起來,千萬不要走我們上一輩的老路……這也是我爲什麼一定要江橋接手鬱金香酒店的原因……男人多少是要有點事業心的,夫妻雙方處於一個平衡的位置,這樣的婚姻生活才能少一點風險。”
“我們明白。”
楊瑾點頭,然後又將碗裡沒有喝完的稀飯統統喝掉了,而我的心在這個時候纔算是真正鬆懈了下來,我看了一眼肖艾,她也是如此,直到這時,她纔有心情好好吃個早飯。
楊瑾吃完早飯之後,用紙巾擦了擦手,突然正色對我說道:“江橋,你最近有和你表哥聯繫嗎?”
我不知道她這麼問的用意,便實話回道:“這段時間挺忙的,所以一直都沒有聯繫過。”
“我出國之後,你們一定要勤聯繫,還有金秋……我覺得你們都算是有格局的孩子,情感上的糾紛,永遠比不上人跟人之間的情分,你們多走動,以後有什麼事情也能相互幫襯着。”
“嗯,我明白……對了,媽,金秋和表哥的婚禮會在我們酒店辦,算算也沒多少時間了,你要不等他們的婚禮辦完之後再出國吧,真的沒有必要這麼趕。”
肖艾也附和着。
楊瑾搖了搖頭,然後笑看着我和肖艾笑道:“能改變我出國時間的,只有我的兒子和兒媳婦,其他人都不行……你們在南京一定要好好生活,決定婚禮的日期之後,提前一個星期通知我,我好安排出時間回來參加你們的婚禮。”
……
在醫院的食堂吃完早飯之後,我們將楊瑾送回了“鬱金香酒店”,而明天她就將啓程去國外。我的心裡多少有點不好受,我總覺得楊瑾在某些事情上是有犧牲的,比如放棄了自己這麼多年經商的成果,絕不僅僅是爲了楊宗懷。
肖艾也有察覺,她對我說道:“江橋,我總覺得你媽這個出國的決定做的太倉促了。”
我打開車窗,下意識往楊瑾住的那個樓層看了看,然後點上一支菸,點頭回道:“可能是不想見某個人吧,但是我覺得國外也只是她過渡的一個選擇,以後她還是會回來定居的。”
“你覺得她什麼時候會回來?”
我笑了笑:“肯定是我們有了孩子以後……所以咱們加把油,趕緊給她弄個大孫子出來,然後再把她變成一個廣場舞老太太……”
肖艾打斷:“你別不正經了,你媽可真不是那種能在廣場上與民同樂的老太太。”
我嗤之以鼻的回道:“你對她纔有多少了解,以前她在紡織廠工作的時候,可是文娛積極分子。她跟着我爸,也算是從基層走出去的了,只是這些年纔有了變化……話說回來,人真是環境的產物!不過環境能改變她一次,就一定能改變她第二次,到時候不光把她培養成廣場舞老太太,還有你媽,我們也把她接到南京來,讓她們一起買買菜、跳跳廣場舞什麼的。”
“不正經也有癮嗎?”
我往肖艾面前湊了湊,說道:“你難道一點也不覺得這樣的畫面發生在她們的生活裡,才叫生活嗎?她們都在天上待得太久了,是時候下來呼吸一下凡間的空氣了。”
“呃……好像是挺有戲劇性的……讓她們去買菜跳廣場舞……哈哈。 你這是報復她們對我們干涉太多了嗎?”
“我沒那麼計較,真的!”
“你有。”
“我沒有!”
很無聊的爭論了這麼幾句之後,我的心情卻突然沉落了下去,我不知道爲什麼又想起了已經逝去很久的奶奶。今天,我和肖艾克服了重重困難,終於要領結婚證了。如果我們之間還有值得感謝的人,奶奶一定是一個,因爲她就是那個領着我們從愛情和生活中各走了一遍的老人,如果她在天有靈,一定會爲我們感到高興的。
肖艾察覺到了我心情的變化,她關切的問道:“剛剛還聊得好好的,怎麼突然就不開心了?”
“我就是突然想起了奶奶,如果她能再多活幾年,就能看着我結婚生子了,她這一輩子也就兩個念想,可是哪一個都沒能實現,她一定是帶着遺憾走的。”
肖艾拉住了我的心,她給了我一個安慰的眼神。我低頭,輕輕“籲”出一口氣,又笑了笑說道:“也許我們將日子過好,對她而言就是最好的安慰吧,她一定會爲現在的我們感到高興的……因爲我們都一直在爲自己的本心活着。今天,我們腳下的路,是我們在這個世界的夾縫中走出來的,我真的很珍惜。”
“我也很珍惜。”
稍稍停了停,肖艾又說道:“江橋,我們待會兒拿到證後,一起去看看奶奶吧……”
我擡頭,透過天窗往外面看了看,許久之後才點了點頭,感嘆道:“嗯,今天南京的天,真藍!”
……
今天似乎是個好日子,等我和肖艾到的時候,結婚的隊伍已經排到了民政局的外面,我和肖艾很自覺地排在了最後面,但內心的焦急也是真的。我現在就好比在深海里生活了一萬年,終於要靠岸了一樣,我太需要這種可以腳踏實地的安全感了,因爲從領證後的那一刻起,我江橋就會變成一個真正有家庭的人,而肖艾就是那個和我一起經營的女人。
等待的過程中,我和肖艾一句話都沒有說,就這麼靜靜的感受着自己離辦理臺越來越近的心情。在這段時間中,我也算是看到了人生百態。有人在拿到證的那一剎那,按捺不住欣喜的心情,在大庭廣衆之下,就失態到大哭;也有離開民政局時,沉默不語的,甚至連對方的手都沒有拉……我當然知道他們是爲了什麼而結婚的,其實在他們沒有領證之前,生活就已經在他們的身上刻上了最沉重的烙印。
漸漸,我和肖艾的前面只剩下了一對兒。女人看上去很體面,男人就差了那麼一點意思,在快要蓋戳的那一剎那,男人突然向女人問道:“蘇眉,你真的想好了嗎?我可能永遠都給不了你需要的生活,我已經在南京奮鬥了快十年,可這座城市給我的壓力還是無處不在,我不是一個成功的男人。”
這個叫蘇眉的女人,笑了笑回道:“在我看來,你已經很成功了,別讓後面的人等久了。”
男人低下了頭,他看上去有些自卑,在他的心裡,可能覺得女人剛剛說的話,只是在安慰他。他的心情我能理解,因爲我的生命中也有過一個叫陳藝的女人。
蘇眉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又說道:“劉潮,在我看來,成功可以有很多種定義……你還記得嗎?大學那一年的期末考,我掛了3科,是你每天陪着我上晚自習,指導我,給我帶飯,我冷了,總會有你給我倒的熱水,因爲有了你,我纔不把考試當成最枯燥無味的負擔……今天,我算是一個小有成就的電臺主播,那是因爲我的背後有一個最偉岸的你……或許這麼說,有點矯情,但你真的是我那片夜空中最亮的星!”
就在我拭目以待的時候,身邊的肖艾卻一陣左掏右掏,然後臉色泛白的對我說道:“江橋,我戶口本好像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