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外婆家之後的每一天是暗無天日的。
母親所謂的家,就是一套四十平方的二室一廳的廉租房,廚房滿是黑乎乎的油膩疙瘩,房間壁紙暗色調,屋內的採光實在是糟糕透頂,大白天進屋就得開燈。臥室剛剛好擺下一張牀和一個嵌入式的衣櫃,人在屋裡除了睡覺,幾乎不能行動自如。
七歲的我,自從跟母親搬來這屋,就從來沒有吃上過母親做的一頓飯,娘倆在這屋裡打個照面都很難。我早上去念書母親還在睡覺,每天早上我會拿起母親留在桌上的二三五不等的幾塊錢,上學途中看着手上的錢多錢少計劃着買早餐。中午母親或許還在睡覺,門關得死死的,多敲得幾次門就會從裡面傳來噼噼啪啪摔東西的聲音。外婆家離我們這不遠,母親興許早就是合計過,於是我中午乾脆去外婆家混飯吃,外婆心疼我,不論啥時候過去都能給我端上一碗熱騰騰的飯菜,心疼地摸摸我的頭,時不時地嘆口氣。
我每天自己上學,自己回家,在人流車流中不斷穿梭來回走着上學和回家的路,母親從來不曾有過出於對我途中安全的擔心,她的全副心思都在那麻將桌上運籌帷幄,還有應酬各種男人以獲取或多或少的生活零用。當然不管是汽車還是摩托車自行車都會盡量繞開我,這年頭撞個人足以搞得人傾家蕩產乃至家破人亡,沒有人敢撞我,所以行人們倚仗着這一點在馬路上肆意橫行,我偶有趕上要遲到的當口也會跟着大人們闖黃燈。放了學回到冰冷漆黑的家,我那無人管束的孩子心性便如脫繮野馬般展露無遺,到家書包一扔,便蹦蹦跳跳跑去外面。有小夥伴玩那是最好不過,沒有夥伴哪怕是捉貓逗狗趕雞鬥鵝也能玩到天昏地暗,直到別的孩子們一個個被家長們叫回家吃飯,雞鴨貓狗回了窩籠,我才漸失了興致,肚子也很不爭氣咕嚕咕嚕叫不停,我只好耷拉着小腦袋悶悶不樂地一路踢着小石頭破瓶鐵罐向麻將館走去。到了麻將館,母親通常嘴上叼根菸,一腿架起,一腿歪坐屁股下。運氣好的當口手雙手一拍:“糊了”;運氣不好的時候罵罵咧咧地支起僵硬的身子骨,屁股吱溜挪個方向,很不服氣地在大手一揮像是把黴運掃去,腦袋往麻將桌面一湊,然後瞅見我,就沒好氣地說吃飯的來了,等着啊。於是我就在麻將館尋個角落坐下,一屋的烏煙瘴氣直薰得我想吐。
晚飯偶爾能在麻將館混上一頓算不得可口的飯菜,裹腹是不成問題,其他時候就得祈禱母親贏錢,手氣不好給我五塊錢吃碗小混沌,手氣好的時候給十塊,二十塊讓我去吃快餐,手氣大好的時候就會扔一張五十甚至一百的票子,讓我去吃肯德基或麥當勞。
就這樣渾渾噩噩中度過了我的童年,轉眼我也勉強初中畢業了,高中自然沒能考上,這一點是基因決定的,一方面讀書沒天分,另一方面是缺爹少娘教,自己不懂也懶得問老師,因爲我知道成績再好也沒錢上大學吧,所以在學業上實行自我頹廢與放縱。母親從來不問我的學習,有沒有做作業,考試多少分。家庭作業我是右手負責寫作業,左手就歪歪斜斜在作業本上鬼畫符寫上母親的名字,每每到了開家長會的時候,我就攙扶外婆去參加,外婆回來好言相勸我要發奮學習,沒讀過多少書的她自然也說不上什麼大道理,枯燥無味說辭的鼓勵鼓舞我,自然改變不了我這些年養成的自由散漫的習性,再則我的基礎也是實在太差。
母親對我是冬不問暖,夏不管熱,身上的衣裳都是外婆院裡這個阿嬸那個阿婆見我實在可憐,把家裡孩子們穿不了,又還沒破,乾乾淨淨的給外婆送去。所以我小的時候倒是沒愁過穿衣,就是我這個頭長得快了,那些衣服好好的也是很快就穿不了了。
十五六歲的我,沉默寡言,但是絕對不是一個惹事的孩子,我有着同齡人不可能有成熟與穩重。只要一有時間我就會去外婆家幫忙做點外婆不能幹的活兒,每次見到外婆,我都會輕輕地擁抱一下我那日益蒼老愈顯消瘦的外婆,輕輕的,生怕我那粗胳臂粗腿一不小心碰疼了外婆,她是這世界唯一的疼愛我的人了,我每日祈禱外婆能夠長命百歲,我也好回報她老人家這十幾年來對我的照拂。
我的人緣不錯,不管是哪位隔壁家的阿叔阿嬸有什麼活兒需要我的,只要我有空,必定隨叫隨到,從不索要報酬。
要說這世界上有什麼我所不喜的,那麼就是狗子。
之所以痛恨狗子,源於隔壁王嬸家的德牧,那狗子每每當我拖着疲憊不堪散發着體味的身體經過它的身邊,就狂叫不止。王嬸一天要遛兩次狗子,而我們有很高的機率早晚相遇。王嬸遛狗的時候會帶上一個手提袋,袋子裡面有着狗子的各種吃食和用具,五花八門,有狗糧,水果,雞蛋,磨牙骨頭,雞胸肉等等等等。王嬸每隔一段時間就讓我替她從物業那裡幫忙扛一袋狗糧回來。往往就是我肩扛着一大袋狗糧,王嬸就在我身邊喋喋不休嘮叨着她的狗子的可愛之處,而我聽着王嬸嘮叨着狗糧又漲價了到了多少多少錢一斤狗糧了,我便如霜打的茄子蔫了,沒了活着的精神氣,內心感嘆不已,王嬸啊,就讓我來做你的狗子吧,至少我還能幫你做很多事情的啊,當然這話我是不能說出口的,這也太唐突了,但是事實上,光是那袋狗糧的價值就幾乎是我一個月的伙食費啊。
我當真是過着狗都不如的生活啊。
王嬸在很多時候會蹲下來撫摸她的狗子,眼裡自然流露出的滿滿的愛意,是我從未享受過的溫暖,童年的嚴重失愛,使得我竟然嫉妒起狗子。每當看到狗狗被主人摟抱着親暱,看着不勞而獲卻盡享寵愛,而我一個未成年沒日沒夜爲生計奔波,幹着收入低強度大侮辱性強的工作,忍受着被客戶老闆和客戶雙向呵斥,內心的失落酸楚與苦悶無處發泄。
於是,每當遇到王嬸家的狗子落單又對我大聲叫 喚的時候我就撿起石頭砸向那可惡的狗子,你個賤畜生每天啥都不用做就享用美食憑什麼對我一個努力賺錢自力更生求生存的人大呼小叫。於是我跟狗子幾乎勢不兩立,打鬥也是愈演愈烈。
每當我騎着摩托滿載外賣穿梭在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處處都能遇到被牽繩或跟在主人左右未被牽繩的狗子,狗眼看人低或是說的這些狗子,它們每每經過我的身邊便狗仗人勢直叫喚。所以,我就討厭狗子,討厭被人寵着的各種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