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第二次見面,是在合租的公寓。她主動和他打招呼,而他,已不記得她了。
林家人雖然恨透了她,但對她是不薄的。將她趕出國還給了她一筆不少的錢。大概是養育了那麼多年,也不希望她爲今後的生活作踐自己。畢竟,他們家,最不缺的就是錢。
她並沒有申請學校,完全是無業遊民的單身女子在治安不好的國外無疑是危險的。儘管有錢,她也從來不敢奢侈的亂花。
她那時候整天都是渾渾噩噩的,住進公寓沒有多久,她就發現自己懷孕了。
她那麼自私狹隘的一個人,在得知懷孕時,竟然捨不得丟掉這個孩子。即便事知道未來的道路艱難,她也鼓起勇氣的想要生下。
一個單身女子尚且是不容易的,何況是一個單身媽媽。她孑身一人。那個時候,她只想迫切的找一個可以保護她和肚子裡孩子的人。
而一起住的易楠臣,明顯是最合適的人選。最初,她其實並沒有想要算計他。而是和他搭訕拉近關係。可易楠臣從來都是淡淡的,有時候在外面碰見,他甚至不會主動的打招呼。不知道是不記得她長什麼樣,還是不喜歡和人走得太近。
易楠臣不容易接近,但從那天他在機場的舉動來看,他是善良的。她沒有那麼多的時間接近他,可她能夠算計。這個世界上,最好對付的就是心底善良的人。
於是,她大着膽子的和那些混混做了交易。付給他們一筆錢,讓他們幫忙導演強//奸的戲碼。
不得不說。她的運氣非常的好。那幾個混混第二天就因爲入室盜竊被抓。她既免了被騷擾的後顧之憂,同時也將這齣戲演得更加的逼真。
易楠臣的心裡估計是有所懷疑的,和她一直都保持着距離。可在她有事時,他也不會置之不理。
這人有時候是奇怪的,身邊有那麼優秀的男人,她竟然沒有一點兒感覺。只是暗暗的希望他一直不要結婚,就這樣照顧他們母子。
可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終還是回國了。在他回國的時候,她發覺自己患了癌症。
面對死亡,她是害怕的,她自私的希望有人陪在她的身邊。陪着她渡過抑或是陪着她死亡。她太害怕寂寞。
可當她給易楠臣打電話時,易楠臣不再像以前一樣,她打過去的電話多是助理在接。
那時候她就開始恐慌了起來,因爲她意識到,這個男人,以後恐怕不能再是他們母子的庇護了。
她已經漸漸的接受了自己在幾個月抑或是十幾個月之後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那童童怎麼辦?
送回去給林家?不可能。她不能把童童給他們。她早厭惡透了林家所有的一切。
易楠臣是她唯一的選擇。只是,求易楠臣收養,那和當初在林家有什麼區別?名不正言不順。永遠都是自卑的寄人籬下,接受別人的施捨。
她當初所受過的煎熬,她絕對不能再讓童童再才受一次!
她要讓易楠臣名正言順的撫養童童。並且,讓他有資格繼承易家的家產!
於是,她回了國。並且開始籠絡易楠臣。只有她嫁給了易楠臣,童童才能名正言順呆在易家。迫於外界的壓力,易楠臣即便是以後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也不可能不讓童童繼承財產。
她以爲,以她的手段,以易楠臣的良善,她一定會成功的。誰曾想,她還是高估了自己。非但搞砸了所有的一切,還將林嚴這頭狼給引來了。
想起林嚴,她的心臟莫名的疼痛了起來。她本以爲,她恨透了林家的所有人的,誰知道再見面,她竟然會輾轉反側。竟然會在很多個日子失眠。
她甚至在想,她當初堅持要生下童童,是真的捨不得這個孩子,還是心裡隱藏了其他的感情。
但她很清楚,無論她對林嚴是什麼樣的感情。他們之間都是不可能了的。只是,爲何只要想到他在追蘇睿白時會那麼恨那麼嫉妒?
疼痛迅速的蔓延開來,紀藍的臉上出現了青紫。她的眼中浮現出了絕望,她不要那麼快就死,不要……
她摁響了牀頭的按鈕,直到看着護士醫生衝進來。她才閉上了眼睛。
紀藍陷入了夢魘之中,夢中她和林嚴仍是在年少時,他姐姐姐姐的叫個不停,拉着她的手在青色的草地上狂奔。他臉上的笑容燦爛極了。
她的嘴角不自覺的溢出了微笑,畫面一轉,又成了她穿着婚紗,和他攜手站在衆賓客的面前,她的臉上帶着甜蜜的笑。
爾後是她懷孕,他陪着她。她進產房,他着急的在外面走來走去。再然後,是小童痛出生,他一臉幸福的抱着孩子。
再然後,夢境成了一片黑暗。而那些美好的畫面都是虛妄,她壓抑在心底的虛妄。
她恨着林嚴的時候,她從未想過,她會愛上他。她會在經歷過那麼多之後,幻想着和他在一起的幸福美滿。
有冰涼的液體從眼角流下,紀藍想要痛苦出聲。胸口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壓抑着,她發不出一點兒聲音。木上圍亡。
一步錯,步步錯,從她覺得林家是施捨,她自卑的那一刻起,這輩子,就已註定她不會再幸福。
黑暗淹沒而來,夢境停止,紀藍昏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病房裡有微弱的亮光。她睜開眼睛,一臉就看到了面無表情站在病牀前的林嚴。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爲是夢還未醒。像是看到了熟悉的以前似的,她的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意。
面前的林嚴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諷,稍微走近了一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真是意想不到,你看到我竟然還會笑。”
他的聲音傳入耳朵是那麼的真實,一點兒也不像是一場夢。紀藍微微的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林嚴。
林嚴又走近了一些,脣畔的譏諷也更深,居高臨下的俯視着紀藍。
以前的林嚴,絕對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紀藍很快就緩了過來,臉上的笑意也漸漸的消失。
她本是想問林嚴爲什麼在這兒的,可是不知道爲什麼,竟然問不出口。也許是私心底,不想打破這一份寧靜。
她和他最親密的一次是什麼時候?大概是他出院後。他恨極了她,不顧自己的身上的傷勢將她壓倒在牀上。
那個時候,她才知道,溫和得像是春日陽光的男孩子竟然也會有那麼一面。
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心理,那天,她沒有再反抗,任由着他肆意的凌辱。她在疼痛中昏迷過去。
明明是一段不愉快的過去,可是,她在這些年的夢裡,卻常常的能感覺得到那強有力的臂彎,那滾熱的胸膛,以及他粗暴的吻。
紀藍有些想伸手去摸站着的林嚴,卻終是沒有擡起手。氣氛就那麼一直安靜着,過了那麼半響,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她的林嚴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笑意。
那笑意雖是笑,可是,卻陰森得可怕。這是紀藍,第一次感覺到這個男孩,哦不,男人的可怕。經歷了那麼多,他早已不是以前的那個人了。
“真是沒想到,我們之間的位置,會有交換的一天。”林嚴一字一句的說着,脣畔勾勒起的笑意是那麼的熟悉,又是那麼的陌生。
他指的位置交換,是他曾經也在病牀上躺着生死不明。而紀藍,在一旁冷眼旁觀。
微微的頓了那麼一下,他的手指撫過紀藍的臉頰,低笑了一下,以無比清晰的字語,道:“你說說我現在該是什麼樣的心情?或者,你很希望我會和那個時候的你一樣……”
和那個時候的你一樣,希望我儘快的死去。
他曾經,對她是無微不至的。她說的任何一個要求,他都會努力的去完成。即便是有完不成的,他也會小心翼翼的讓她原諒。
紀藍像是沒有聽見林嚴的話似的,表情恍惚的想着。那放在她臉頰上的手指冷得像是一塊冰,像是一件利器,隨時都將她給刺穿。
紀藍的心裡顫抖了起來,擡起頭看向林嚴,蠕動着嘴脣想說出什麼,卻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比起她,林嚴要冷漠了許多。並沒有因爲她的恍惚和臉上的悲切而有半點兒動容,拿出了一份文件丟在紀藍的面前,似笑非笑的道:“別用這副樣子來麻痹我,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同樣的錯誤,我不會再犯第二次。”
微微的頓了頓,他懶懶散散的往牀前的椅子上一坐,道:“這是我和童童的親子鑑定結果。雖然我不知道你生下這個孩子的目的是什麼,但這個孩子既然已經來到了這個世界上,即便我再厭惡你,厭惡和你有關的所有的一切,我仍是會盡到一個做父親的這人。”
厭惡兩個字,他咬得非常緊。像是凝入了所有的恨意一般。明明是簡單至極的兩個字,卻讓人忍不住的打了一個寒顫。
紀藍其實很想說沒有任何的目的,可在林嚴那瞬間犀利起來的視線下,她竟然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林嚴說完這話,微微的頓了一下,又淡漠而又犀利的道:“以你這樣的人,孩子在你身邊,完全不適合。所以從現在起,我會完全接手孩子的所有的事物。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吃虧,我會支付你所有的醫藥費,並且爲你安排你的身後事,這就算是給你生下這個孩子的補償。你那麼愛錢,或者,你更想要一張支票?”
前面的話冷漠,這後面的話卻是譏諷。紀藍卻一點兒也不聽出來,顫抖着聲音道:“不,不,你不能這樣,你不能帶走童童……”
她再也見不到童童,這對於她來說,無疑是生不如死。她不要,她不要。
“我爲什麼不能這樣?”林嚴嗤笑了一聲,擡腕看了看手上的時間,道:“或者,讓我的律師來和你談?我想,律師一定會建議你閉嘴。你這樣子,就算是爭贏了又如何?你覺得,你還能照顧他嗎?”
說到這兒,林嚴的臉上漸漸的陰狠了下來,湊近紀藍,冷笑着一字一句的道:“我說紀藍,你的良心,是不是早已經被狗吃了?你以爲你是誰?憑什麼用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攔絆住易楠臣一輩子?別人的善良,就是你自私不要臉的資本麼?”
“你還是那麼會算計,還是那麼能演戲。我真的替同情你的所有人感到不值,以爲救起來的是一個小兔子,到最後,才發現是一條落水狗!在人不注意的時候,就反咬別人一口!”
不愧是青梅竹馬,句句點在了紀藍的軟肋上。她用力的搖頭,想告訴他,她不是這樣的人。可話到了嘴邊,她卻說不出口。
因爲,他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她也確實,就是他說的那種人。就連辯白都是那麼的無力。
紀藍有一瞬間的恍然,她這短暫的一輩子,都做了些什麼?都做了些什麼?!
腦海中浮現林母和林父那慈祥的臉,疼痛一點點的在心裡蔓延,她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頭像是快要裂開一般的疼痛,紀藍緊緊的抱住了頭。這些都是假的,這一切都是假的,她沒有做過這些,從來都沒有做過,這所有的一切,就是夢,是一個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