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較之繁華的東城比起來,可謂是太原地區的貧民窟。舒殢殩獍
看着這裡穿得破衣爛衫的民衆,看着餓得面黃肌瘦的孩子,看着身上有傷卻無錢醫治的人們,我的心無由就酸了:也許,改朝換代也不錯,至少不會有這麼多的人飢腸轆轆、衣不裹體、食不裹腹、病無可醫。
改天換日是時勢,並非個人因素。我不能將太多的未知因素強加在自己的身上,那樣一來,以後我和患了焦心之症的竇氏又有何差別呢?
輕嘆一聲,我搖了搖手中的扇子,扇去這一路的腐敗之味。
出於安全考慮,如雲、如月一左一右小心翼翼的護在我身側。
極是不滿這裡的狀況,如雲不解嘀咕道:“公子,這太原大地上的織娘多之又多,只要你開口,姑爺定爲你請來一撥又一撥的人……爲何你一定要那沈家的織娘?”
用扇子輕敲她的頭,我解釋說道:“因爲,沈家的織娘來自於高句麗。”
既然決定投身於絲織業,我自是要秦媽媽將絲織業的事打聽了個一清二楚。
中原地區蠶的品種主要是桑蠶、柞蠶、蓖麻蠶、木薯蠶、樟蠶、柳蠶和天蠶等,然古朝鮮至如今的高句麗,卻是以三眠蠶爲主,它們繅出的絲線可以織出色彩華麗的花紋綢緞、錦緞,而這些綢緞、錦緞因顏色優雅、花紋美麗、完美無缺聞名於世。
如雲口中的‘沈家’本是絲織業的龍頭老大,但因天災連連欠下鉅額債務破了產。其府上的幾個織娘志向高遠,寧肯過着乞討的日子也絕不賣身,是以被官府遣送到了這貧民窟一帶,過着有上餐沒下餐的日子。
不說這些織孃的手藝,只說她們的人品就令我折服,不用她們還用誰呢?
斷斷續續有幾個小孩子從我們面前跑過,從身上的味道可以聞得出來,有一段時日沒洗澡了。可他們身上的衣物很是特別,布料雖然粗糙,但手工精美。
眼明手快,我一把抓住其中一個小男孩,“小傢伙,能不能告訴哥哥,你的衣服是哪裡買的?”語畢,我將手上的一個‘面糖人’遞到他面前,“告訴哥哥的話,這個就是你的。”
一把將面糖人抓過,小男孩小手一指。“就在那裡,但不是買的,而是嫘姐姐送給我們的。”
嫘姐姐?
我嘴角泛笑:果然!
這是一座破舊的城隍廟。
裡面或坐、或躺着一羣羣衣裳簡陋的人,相較於外界那些破衣爛裳之人而言,他們的穿着明顯好了許多,看得出來,這些衣裳的手工、布料一如方纔外面那羣小孩子所穿的衣物。
我和如雲、如月的出現,無疑是這裡一道亮眼的風景線。
見一衆污垢滿面的人略帶敵意的看着我們,如雲、如月不着痕跡的護在我身前。
輕輕推開她們,我向一個坐在簡易紡車前紡布的女子走去。
那女子見我走向她,柔和的和我點頭示意後,再度紡着手中的絲線。
我蹲在她面前,聽着紡車‘吱呀’的聲音半晌,這才笑問:“如果我沒有猜錯,姑娘就是嫘霓。”
上古傳說,發現蠶並且利用蠶吐出的絲做出精美衣物的人是嫘祖。所以,在絲織業,特別是上好的織娘,她們的姓一般都冠以‘嫘’姓,目的就是不忘嫘祖之恩。
沒有否認,螺霓柔和的看着我,“公子前來所爲何事?”
用扇子指着她正紡出的布料,我說道:“讓嫘姑娘的才華物盡其用。”
“有再多的才華,沒有老天爺的眷顧也無用。公子,我勸您還是請回罷。沈家的敗落公子不清楚嗎?”
這幾年,關東、關中、河西、河東地區大旱,桑葉產量不高,餓死許多的蠶,從而導致不少從事絲織業的家族都破了產,其中就有沈家。
嫘霓的直言坦白,更堅定了我用她之心。伸手抓過紡車的把柄阻止她繼續紡布。看着她震驚的眼神,我笑道:“就是因爲知道,所以想備不時之需。”
震驚之餘,嫘霓詫異問道:“不時之需?”
“嫘姑娘如果願意和在下回去,就知道什麼是不時之需了。”
我語音方落,四周已圍滿了人━━城隍廟中的那些人。
很顯然,他們的敵意更濃了。
如雲、如月也不甘示弱,紛紛上前,護在我左右。
擺手示意那些人退後,嫘霓輕聲解釋,“他們這番是爲了保護我。”
嫘霓和香柳一般的年紀,雖然未婚,但有幾分容貌。走在大街上仍舊能夠引得許多人側目,在這個貧民窟更惹得許多地痞垂涎三尺。她能夠在這座城隍廟安然無恙的待上兩年,是因了她無償的爲霸佔這城隍廟的一衆人織布造衣,而這裡的人就以保護她的安全作爲回報。
這種利益關係我懂。
我更懂在這兩年的時間裡,她和他們形成了一種類似親人般的感情。
指了指那羣怒目看着我的人,我笑道:“如果嫘姑娘果如傳聞中的才華,那麼這些人的衣食住宿問題,我都可以幫忙解決。”
眼睛一亮,嫘霓問道:“真的?”
合攏扇子,我站起身子,輕聲說道:“我知道,這兩年要想在絲織業有所發展是難之又難……但,我這個人就喜歡迎難直上,我決定用四年的時間和老天爺耗耗,看它到底開不開眼。”
亦是站起身子,嫘霓定定的看着我說道:“公子敢用四年的時間和老天爺賭……公子家勢雄厚?”
“雄厚談不上。不過是從事着另外的產業,可以扶持扶持罷了。嫘姑娘,長話短說。我打算開一個小型的絲織坊,這兩年只做探路的準備。而那個絲織坊正好需要一批幫手……”說到這裡,我指着一衆城隍廟中的人,又道:“他們和嫘姑娘相處兩年,想必對絲織方面的事也有一定的心得、經驗。”
“不錯。”
“我這個人向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語畢,我作揖道:“請嫘姑娘出任我絲織坊的坊主。”
在貧民窟雖然有衣穿、有地住,但終究是三餐不濟的日子且時有疾病纏身。
看着城隍廟中的人那興奮的、期待的眼神,嫘霓並未很快的點頭同意,只是別有用心的指着她方方紡的布料問道:“公子可知這些布料是用什麼紡的?”
我知道,嫘霓此番是想考究我到底是不是誠心開絲織坊。我會意笑道:“它是用野生的柞蠶繭抽絲繅成,較之家養的桑蠶絲相比,它的顏色更深、手感較粗糙。但在災荒之年,能夠有它紡成的衣裹體,已實屬不易。如果我估計得不錯,這些野蠶繭應該就是你的這幫朋友們在遠處荒山中替你尋覓到的。”
“公子所言極是。看來,公子對絲織業果然感興趣,對蠶也有一定的瞭解,想來必不是信口開河、一時興致之人,定是做好了長期的準備。”說到這裡,嫘霓深深福禮,“螺霓願意帶着這一衆人爲公子效命。”
急忙扶起她,我說道:“好!那我的絲織坊就交給嫘姑娘了。”
簡單的囑咐如月負責嫘霓等人的搬遷事宜後,我和如雲二人閒逛在太原城區的東城。
較於西城的一片破敗狼藉而言,這裡稱得上世外桃園。
看看日近正午,我和如雲二人躲進‘春花秋月’酒樓喝茶避暑。
自從競得《蘭亭序》後,我也算得上名人了。
當然,如今我能夠非常安全的行走在太原城的街道上,是因爲長孫公子獻出寶典《蘭亭序》在秦王府謀得一個參軍之職的話在太原大地廣爲流傳。
‘春花秋月’酒樓,那個熟悉的小二口沫橫飛的向我傳達着太原地區近期種種的稀奇事兒。
真是出其不意啊,杜如晦爲了在秦王府謀得一份參軍之職,居然效仿我獻出了《古名姬帖》於秦王爺?
杜如晦明明較我這個‘長孫公子’先入秦王府,如何會傳出這種話來?細細一想,是了,必是某些人爲了保護杜如晦的人生安全故意向外放的話。
如今的秦王府,所聚‘人才’要麼是上房揭瓦之輩,要麼是樑上君子之徒,更多的是‘殺人不眨眼’之衆……
可以說,太原地區,能夠護得住這兩幅曠世寶典的人非秦王爺莫屬了。
輕呷着茶,我喃喃說道:“難得,他還有和如晦兄弟情深的時候?”
“咦,長孫大人,您說什麼?”
看着小二好奇的神情,我笑道:“這茶的味道很好。”
“那是當然,這可是本酒樓的鎮樓之寶碧螺春,炎炎夏日喝上它一口如沐春風……”
待他炫耀完畢後,我笑道:“將你們酒樓其它可吃可食的鎮樓之寶都上一些本公子嚐嚐,我肚子有些餓了。”
“好嘞,好嘞。”
店小二一邊答着話一邊殷勤的下去準備去了。我和如雲則盯着樓下過往的行人。
突地,一個踉踉蹌蹌的身影出現在我的視線中,她一路奔跑着,撞翻了許多小攤小貶的攤子,也撞倒了數名行人。
不顧衆人罵罵咧咧的聲音,她一個逕的道着歉後又撒開腳丫子跑,似避鬼般的一路跑進‘春花秋月’酒樓。
緊接着我可以聽到急促的‘噔噔噔’一路跑着上樓的腳步聲。還有掌櫃和小二他們的厲喝阻止聲。
估計是求生的意志,那女子居然推開一衆攔截她的小二、夥計,逕自跑上了二樓,在她倉促擡頭間,那蒼白的臉色令我的心一揪:是她━━佟兒。
那個揚州朱雀門外,我和楊絲蕊曾經救助過的那名與我年齡相仿的女孩。她較之幾年前長高了許多,但樣貌卻沒有變多少。
上下掃了眼她的穿着,衣物雖然華貴,但明顯有撕破的痕跡,而且污垢不堪。
李世民不是說已經安排好他們父女的後路了麼?如今怎麼看着都有些狼狽。
“哪裡來的瘋婆子,強悍得狠,來呀,多來幾個人,趕了出去。”
聞得掌櫃的吩咐,幾個小二急忙上前要哄人走。我急忙‘誒’了一聲,示意如雲揭起雅間的珠簾,說道:“她是本公子的朋友,讓她進來。”
這樓上是一閣閣的雅間,本就不明方向、慌亂無措的佟兒聽到聲音,急忙奔進我所處的雅間,‘卟通’一聲跪在地上,“公子救我。”
擺手示意緊隨而至的小二退下,又示意如雲扶起佟兒,我問道:“你不是在揚州的麼?怎麼到太原來了?”
方纔還慌亂的人震驚的擡頭看着我,眼神中都是不可思議,“公子……公子認得我?你……你好眼熟,好眼熟。”
我“哦”了一聲,示意她坐下,這才說道:“當年在揚州的時候,我在你父親開的小商鋪中買過東西,自然對姑娘有映像,只是你爲何到了太原?莫不是令尊將生意做到太原來了?”
我一逕問着話,佟兒的身子一逕顫抖着。直到我問完話,她才哽咽答道:“我爹……我爹……他死……死了。”
死了?
震驚過後,我正待問話,樓下響起‘乒乒乓乓’的聲音,緊接着傳來‘浪蕩猥瑣’之音,“都給本少爺搜仔細了,看她還往哪裡跑?”
這‘本少爺’之稱再也熟悉不過,是他,揚州朱雀門外,那個真真正正的紈絝子弟━━丘爺。
難道這個佟兒仍舊沒有逃過丘爺的魔掌?
我疑慮間,那丘爺帶着一羣人已是推推搡搡的上樓尋人來了。
眼見着佟兒嚇得花枝亂顫的再度跪在地上說着‘公子救我’,我示意如雲將雅間的門關上。
“這位爺,您這是要幹什麼?這裡是酒樓,客人們都圖安靜。”
“你是這裡的掌櫃?”
“是。”
“你纔剛有沒有看到一個小娘子跑進酒樓?”
‘不看僧面看佛面’這句話說得好,就算丘爺那幫人來勢再怎麼洶洶,但如今我是秦王府的參軍大人,這酒樓的老闆就得給我一個面子,必不會浮了佟兒與我在一處的消息。
我思緒間,只聽掌櫃果然答道:“酒樓進進出出的小娘子多着,不知這位爺說的是哪一個?我看這樣,諸位爺暫時在這雅間休息休息,細細說那小娘子的模樣,我派小二去各處尋找……尋到了再告訴爺,如何?”
“嗯,不錯,算你識時務。”
外面的吵鬧聲結束,從聲音可以聽出來,丘爺等人被掌櫃安排在我對面的雅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