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章 玄武門10
書房之中,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
一一見過後,我定定的看着舅舅,這還是當年那個玉樹臨風、神似謫仙的舅舅麼?除了那看我的眼神和嘴角的溫笑一如往昔,他的鬍鬚、頭髮盡染雪霜。
是爲了我擔心的吧。心中難受,我跪在了舅舅跟前。
“起來,快起來,孩子。”舅舅急急的扶我起來,然後淚眼朦朧的看着我。“受苦了,孩子。”
因了我的命,苦的更是你們。
看懂了我的心事。房玄齡輕聲問道:“方纔的話,你都聽到了?”見我點頭,他輕嘆一聲,又勸慰說道:“觀音婢,記得太原的那一年,你因了你的貴格之命時時自責,當時爲師就勸導過你,無論有沒有你,這天下都會死人。無論有沒有你,這天下該反的終究會反。世道無常並非起於一人之因……如今,爲師仍舊要以這些話來勸導你。”
“是啊,觀音婢,你想一想。你不在的這些年,那些人也沒有消停過啊。不一樣拿承乾、二郎來說事?”
“三哥,二郎都告訴過我了,我知道,樹欲靜而風不止。”
“知道就好。”三哥和舅舅紛紛抱了抱我,然後舅舅將一個布袋子丟在了桌子上,“你們看看,這是什麼。”
李世民隨手拿起,倒了倒,倒出一袋子的金銀珠寶。於是,他很是感興趣的看着舅舅。只聽舅舅說道:“這是齊王爺欲收買段將軍而段將軍交予我的,段將軍要我代爲轉達,他對你的心忠誠不二,不會因了齊王爺這些錢財便萌生倒戈之心。一如你在太原所言,選定了你,他便選定了人生最後的一個主子。”
原來是元吉想收買段志玄卻被段志玄拒絕了。
冷哼一聲,李世民冷冷說道:“元吉也沉不住氣了啊。”
正說話間,外面傳來侯君集‘尉遲將軍,不可,不可,王爺有重要的事在商議’的聲音。
侯君集雖然靈巧,但論功夫和蠻力卻不是尉遲敬德的對手,他的話方落,尉遲敬德便闖了進來,揖手賠罪後,將手中的一封信拍在了書桌上。
“這又是什麼?”舅舅說話間將信拿在手中,然後取出信瞧了瞧,笑道:“看來,有人想收買尉遲將軍。”
“這是太子殿下寫予在下的一封信。”
舅舅輕聲的念出“希望得到將軍的屈駕眷顧,以便加深我們之間的布衣之交”之句。
先有元吉收買段志玄,現在又有李建成攏絡尉遲敬德,看來,李建成和元吉都行動起來了,想剪除了李世民的羽翼再動手。
耳聽得舅舅唸完書信,尉遲敬德說道:“在下大字不識一個,也不知他寫了些什麼。但他還送予在下許多金銀,在下一看便知不是什麼好東西,所以將那些東西當場便返還了。”
“太子殿下沒生氣?”
在李世民的一衆文臣武將中,尉遲敬德歸附李世民的時間不長,舅舅對他還是有防心的。在這種關鍵時期,這般小心翼翼的問話也算別有目的。
“氣啊。太子殿下當時就氣壞了。”
“你說了些什麼話將我們的太子殿下都氣壞了呢?”
“在下說,我是編蓬爲戶、破甕作窗人家的小民,遇到隋朝末年戰亂不息、百姓流亡的時局,長期淪落在反朝庭的境地裡,罪大惡極、死有餘辜。秦王賜給我再生的恩典,現在我又在秦王府爲官,只應當以死報答秦王。我沒爲太子殿下立過功,不敢憑空接受殿下如此豐厚的賞賜。倘若我私自與殿下交往,便是對秦王懷有二心,便是見利忘義的小人,殿下要這樣的小人又有什麼用呢!”
追隨李世民左右的都是和李世民出死入死多少次的人,之間的情誼豈是這些金銀珠寶便能夠買下來的?尉遲敬德的話有理有節,想必李建成那個時候不是氣極,而是愧疚之極。
很是被尉遲敬德的話感染,舅舅說道:“將軍對王爺的忠心就像山嶽那樣堅實牢靠,即使太子殿下贈送給您的金子堆積到了北斗星,王爺也知道將軍的忠心是不會動搖的。他贈給將軍什麼,將軍只管接受便是,更可以替王爺瞭解太子殿下的許多陰謀詭計和其後用心。如今倒好,將軍便這般拂了太子殿下的意還拿走了這封留有他把柄的信……依我分析,不久後,將軍府上便要禍事臨頭。”
“臨頭便臨頭,反正在下的命都是王爺給的。在下只信一句話,王爺在太原說過的那擲地有聲的話:選定王爺,便是選定人生的最後一個主子。”
尉遲敬德話落,滿屋子的人無一不動容的看着李世民。
舅舅很是欣慰的點頭,語句莫不帶着顫抖。“不枉王爺待你們義氣如雲。好,有氣節,好氣節啊。”語畢,他將元吉企圖收買段志玄的事又講予尉遲敬德聽,然後指着那些財物說:“段將軍比你聰明多了,他說收不收財寶是一回事,背不背主又是另外一回事。還笑說這批金銀可以買點輜重,以後真打起來的話,也可替王爺分憂。”
聞言,尉遲敬德‘唉呀’一聲,悔不當初的說道:“早知道,在下也不還那些金銀珠寶便好了。”
一時間,舅舅、三哥、房玄齡都被尉遲敬德的話逗得笑了起來。唯有李世民,心事頗多的倚窗而立。
“二郎,不要再猶豫了。現在不光是你、觀音婢、承乾的問題。如今禍事馬上就要燒到你的所有屬下的身上。你以爲他們會放過段將軍、尉遲將軍麼?接下來,只怕便是劉將軍、侯爺等人了啊,你要眼見着他們一個個的得罪太子殿下、得罪齊王爺,然後或被殺或被趕、被貶麼?到時候你身邊的人都被驅逐乾淨,你只剩下孤身一人,如何保護觀音婢?如何保護乾兒、麗質、青雀?”
和平時期,李建成、李元吉、李世民手中皆無兵權,真開戰的話便是各府豢養的勇士,李建成和李元吉兩府的人馬加起來比李世民的多多了。李世民的悍勇雖然能夠以一擋十,但這些年,李建成和李元吉不停的訓練着自己的兵馬,倒也都不是泛泛之輩。真打起來,李世民這邊勝算不是非常的高。
如果李淵真被李建成、李元吉說動,將李世民手下最驍勇善戰的尉遲敬德、段志玄、劉弘基等人調離京城的話,李世民便更被動了。
所以,舅舅的話並非危言聳聽。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李世民輕聲的道出這句話後,又盯着窗外的風景發着呆。
看着這樣的李世民,我的心都有些酸。
久不說話的杜如晦看了眼李世民,又看了眼房玄齡等人,他輕搖了搖頭,擺了擺手,示意‘我來’後,他這才走到李世民身邊,輕聲說道:“世民,我有個好主意。即可以使觀音婢母子脫離險境,又可以不讓你們兄弟相殘。”
李世民眼中浮起絲絲驚喜,“什麼主意?”
“退守洛陽……天策府。”
原來,依如晦的意思,他讓李世民遠離京城前往洛陽避禍。一來有可以安身立命之地,二來如果李建成繼位後對李世民仍舊存有殺心,以洛陽的地理優勢,到時候再裂土而戰不遲。
“我在回京之前就叮囑了李世勣(徐茂公),讓他儘快做好一切應變準備。目前,天策府中,唯一差的便是猛士了。”
之於目前這種緊急狀況而言,如晦的方法確實是最好的權宜之計。久蹩眉頭的李世民輕道了聲‘好’,然後直接吩咐道:“侯爺,進來。”
“王爺吩咐。”
“傳車騎將軍張亮前來見本王。”
李世民採納瞭如晦的意見,派出秦王府屬車騎將軍張亮率1000親信兵前往洛陽,並許了許多金銀絲帛予張亮,叮囑他們到了洛陽之後儘量結交山東豪傑,不管有什麼事都要和李世勣(徐茂公)商量。
張亮一行低調上路已是三天後,如晦則被李世民留了下來。
我知道,這個時候李世民的心亂得狠,留下如晦可以很好的幫他整理思路、出謀劃策。
外界形勢逼人,天策上將府中日日都有一羣男人同進同出商量對策,一時間便有了草木皆兵的味道。
即便是李世民上朝期間,左右都有尉遲敬德、程咬金等猛士不離不棄。樹倒猢猻散,保全李世民不但保全得住天策上將府中的一應人,更能保全這些長期隨着他出生入死的人。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事一觸即發。
擡頭看着陰沉沉的天空:玄武門,你終於近了。
我的思緒被如雲一句“呀,小王爺,你在吃什麼?”的驚叫聲打斷,接着如雲便上前來奪李泰手上的零食。
被如雲嚇了一跳,李泰的手一抖,送到嘴邊的零食掉在了地上。
我瞪了如雲一眼,然後摸着李泰的頭示意他別怕後這纔看向落在草地上的零食,有點像小月餅。
這肯定又是被李世民想盡辦法弄了來哄這個小胖子的。念及此,我伸手去拾。
秦媽媽此時急速的跑了過來,道了聲‘不要動’後,又急急的拍開我的手蹲下。“這是歐陽大人一大早便送過來給王爺看的‘開元通寶’模子。我方纔有事便順手放這裡了,哪曉得被小王爺當成了食物呢。”
原來是‘開元通寶’的模子啊。這可是大書法家歐陽詢親自書寫的呢。我煞有介事的看着秦媽媽小心翼翼拾起來的小月餅,只聽她‘呀’了一聲後皺眉又道:“這可怎麼是好?”
“怎麼了?”
“這上面似乎有個牙印。”
牙印?我仔細瞄了瞄,果然,這麼堅硬的模子居然被李泰那厲害的牙齒給硌出一條細小的牙痕。
這模子算是毀了……這一下,不管李世民有多疼這個小胖子只怕也定然要發脾氣。要知道,歐陽詢書寫這四個字可花了不少心神。
思緒間,我再度盯着模子細瞄了半晌,腦中一亮,乾脆伸手到李泰咬出牙印的地方刻意用功力掐了一掐,努力使這個牙印變得一如月芽般的圓潤,這才笑看着秦媽媽說道:“瞧瞧,這秦王府以後出的‘開元通寶’再也無人能夠僞造了,這揹着月亮的‘開元通寶’纔是秦王府的正品。”
自從上次發生‘美侍陪酒案’後,李世民決定將秦王府的一衆錢幣模子徹底更換,其用意便是爲了防盜版。
看着‘開元通寶’上的月芽,秦媽媽有些哭笑不得的說道:“娘娘還總是說王爺太疼、太寵小王爺,如今看看你自己,爲了讓小王爺避禍,居然以身犯險,你呀你……”
秦媽媽的話還未說完,李泰卻是‘嗚嗚’的哭了起來,然後伸着小手到我面前,“母妃,青雀的牙齒掉了。”
一顆光潔似玉般的小乳牙出現在我的眼前。
呵呵呵,我的胖兒子,看你以後還隨不隨便逮着東西就吃。這個教訓足夠你記一輩子。正待替李泰擦淨嘴角的血漬,遠處傳來如雲的聲音,“娘娘,墨玉尚宮來了。”
難不成是老祖宗回來了?我疑惑間,急急放下李泰,迎向那個笑着向我走來的人。
以禮見過後,墨玉笑牽起我的手,“傳言果然不假,再度歸來的秦王妃比原來更美三分。”說話間,她看向我已然凸出的肚子,“恭喜啊,這個小郡王有沒有頑皮踢你的肚子?”
一邊回答着墨玉的話,一邊我又拉了墨玉坐下問了些老祖宗的詳情。
墨玉一如以往,利落的回答了一些問題後,從腰間取出令牌,笑舉到我面前說道:“娘娘關心太后一如太后關心娘娘般,這不,太后方方歸京便急巴巴的命我前來傳娘娘進宮敘話。娘娘既然有這許多的問題,那便快隨奴才進宮纔是。免得去晚了,太后怨奴才辦事不力。”
果然,是老祖宗回來了。
“我要去,青雀也要去,去看皇祖母。”
這才注意到李泰,看着李泰嘴角的血漬,墨玉吃了一驚,“小王爺,這是怎麼了?這不是要秦王爺心疼死麼?”
“不打緊,換牙呢。”我敷衍兩句,然後笑看向秦媽媽,“媽媽,送泰兒去好生的上藥,免得他爹下朝回來不給你們好臉色看。我隨墨玉去宮中看看老祖宗。”
“母妃,你等等青雀,青雀上好了藥便隨你一起進宮看皇祖母。”
“是啊,太后也想念小王爺和小公主,奴才出門前她老人家還一再叮囑,一定要都帶上……咦,怎麼不見恆山王爺和長樂公主?”
看着四處張望的墨玉,我笑着解釋,“乾兒帶着麗質到程將軍府上去了,保不定要晚間才歸。至於泰兒,你也看到了,正換牙呢,經不得風,還是不要出門的好。再說,他皇祖母疼他之極,看他掉牙齒比自己掉牙齒還疼呢。”看着墨玉爲難的神情,我又笑道:“要不,就煩請尚宮大人屈尊在我府中住一晚上,等明兒個我帶着乾兒、麗質、泰兒一起去給老祖宗請安,同時爲你請罪?”
知道我的話中打趣的成分居多,墨玉‘噗哧’一笑,“罷了罷了,別說一晚上,就是半晚上奴才也不敢。走罷,請不到小王爺、小公主,皇太后不會有太多的責怪。如果請不到王妃娘娘你的話,只怕奴才的這雙腿明天便下不得牀了。”
“這天底下,老祖宗捨得打折任何人的腿,便是捨不得打你一下。”調侃間,我笑着站了起來,“走罷,我去瞧瞧老祖宗。”老人年紀大了,見一面少一面,再說老祖宗一直疼我有加,她既然歸京,無論如何我也得去看望她纔是。
一邊吩咐着秦媽媽去招呼泰兒,一邊又吩咐着如雲、如月隨我進宮,安排好一切,我這才和墨玉結伴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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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17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