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弘壯闊的教皇塔區域靜悄悄,銀楓樹的葉片堆積成山卻無人打掃——教皇落葉也是秋天景色的一部分。
自從教皇二次病倒,教國內衆人的心就一直被無形的手揪着。
凜冬來臨,萬物凋零,去年教皇被光輝之神賜福,在重病中等來了暖春的步伐…今年呢?
時間長廊前,黑衣修女們默默地守衛着身後的高塔, 不知何時起,她們與教皇騎士團成員開始面朝銀楓樹跪地祈禱。
高塔之上,勞倫德的手被塞拉緊緊地握着。
只是離開了短暫的一段時間,再回來,勞倫德先前還算紅潤的臉色已經慘白一片,血肉像是被可怖的吸血魔物狠狠抽了一口,肉眼可見地乾癟凹陷。
塞拉把頭抵在勞倫德的手上, 沉默不語。
勞倫德的手很冷, 晚秋的風被窗戶阻隔, 但是凋零卻已經在勞倫德的體內醞釀。
勞倫德的凜冬,比所有人都快一些。
看着勞倫德瘦削的臉上維持着的溫和笑意,路禹與璐璐內心升騰起的悲傷有些難以抑制。
黑衣修女從暗格中拿出了之前兩人共同篩選出的名單,鄭重地交到了路禹手中。
“這是我和勞倫德給你們的禮物,打開看看吧。”
路禹緩緩攤開卷軸,上面人名密佈,足有一百餘人。
他擡起頭,疑惑地看着黑衣修女。
“黑衣修女佔大多數,教皇騎士團的年輕人則是小部分。”黑衣修女說,“爲了你們,我們嚴格地篩選了他們的出身,他們無一例外都是教國救助的孤兒, 並且對於光輝教義還未深信, 忠誠只屬於勞倫德。”
“交給你了, 路禹。”勞倫德聲音盡顯虛弱, “他們都是很棒的孩子…但也正因爲這樣…他們不能留在教國。新教皇, 需要新的班底…他們的忠誠只會爲他們招來不必要的災禍…帶他們離開…離開教國。”
“你的領地…你的莊園需要人不是嗎…你看,我給你準備好了, 滿意嗎?”
艱難吐出的每個字都敲打在路禹的心頭,他更嚥了:“滿意…”
“好好對待他們…他們都是可靠努力的孩子…”教皇說,“你給了自己一個領地,一個家,也給他們一個家吧…這些隨風而起的落葉終歸需要一個歸處。”
“不要用這種託孤的口吻…去年你都撐過去了,今年一定也可以!”
“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奇蹟不會每次都出現,多活一年,讓我看到了塞拉身邊有可靠的夥伴…不再孤單…我很滿意了,也許光輝之神真的存在…他滿足了我的願望。”
勞倫德笑着補充:“而且現在不說…我害怕之後就沒辦法說了…”
一直未曾擡起頭的塞拉聲音很低沉:“別說了…少說兩句吧,對身體好一些。”
勞倫德把被塞拉牽着的手擡了起來,摸了摸她的腦袋,又揉了揉兩根耷拉着的兔耳朵,笑容一如既往的溫暖。
路禹知道不合時宜,但是還是忍不住問了出口。
“教皇的人選…”
黑衣修女輕輕點頭:“已經定下了,不久之後便會宣佈。”
勞倫德說:“你們帶我離開的計劃很完善了…開始佈置吧…”
塞拉與路禹點了點頭,將璐璐留在房間內陪伴勞倫德,立刻轉身離開。
璐璐看着兩人的背影,欲言又止,回身視線觸及勞倫德慈祥的臉, 她內心的起伏瞬間被治癒了。
“璐璐。”勞倫德招了招手。
璐璐乖巧地上前。
勞倫德笑眯眯地說:“他們兩個都深愛着你。”
璐璐愣了一下,只理解到表層含義的她笑了起來:“我也很慶幸認識了他們。”
勞倫德與黑衣修女對視一眼,笑而不語。
塞拉來到光輝主教堂,今日是例行會議,大主教與大祭司都在。
推門而入的塞拉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她旁若無人地來到衆人身邊,輕飄飄地宣佈:“教皇人選已經定下,不日就將公佈。”
所有人放下了手中的卷軸,眼神裡的緊張與驚詫一覽無餘。
已經知曉塞拉不可能加冕教皇,所有人的心思都有些活泛。
塞拉說完就走,審判庭大主教安東尼奧攔住了她。
“我想你應該知道,伱的神選一職將會保留,但是教國將會未來會誕生一名新的神選。”
塞拉知道安東尼奧想要透露什麼:“我不會對那位神選做什麼,放心吧。”
衆人並不知道塞拉因何失去了教皇的競爭資格,普遍的猜測是塞拉真的與那位暴食者產生了某些不可描述的…糾葛。
自從塞拉帶着暴食者路禹來到梅拉之後,許多事情都讓人摸不着頭腦。
在風暴親王澤尼爾的生日宴上,強硬地爲路禹的僕從須臾出頭,不惜冒犯澤尼爾。
將路禹帶回自己的家中,任他久住,並且毫不顧忌外界的言論。
把路禹以“講故事”的名義帶往教皇塔,與教皇相見。
這期間更是有不少人目擊過塞拉與路禹共同行動,同乘一龍。
不久前,塞拉忽然被教皇以“傳教”的名義派離教國,並且同一時間,暴食者路禹在梅拉銷聲匿跡。
如此種種串聯起來,不少人的腦海都已經勾勒出的“事情原貌”。
坊間傳聞塞拉已經有了身孕,離開教國是爲了避嫌,說實話,衆人是嗤之以鼻的…可是得知塞拉失去教皇資格的當晚,這個念頭一下子又涌上了腦海…
有人正在偷偷瞄着塞拉平坦地小腹,思考傳言的真實性,並琢磨路禹究竟靠什麼拿下這位麻煩的神選大人…
塞拉自然是感覺到了衆人聚集在自己肚子若有若無的視線,她也不惱,淡淡地笑着。
“你們也覺得我有了路禹的孩子?”
安東尼奧咳嗽了起來,像是會傳染,一旁的審判庭大主教博爾德也在咳嗽,這種默契迅速蔓延…教國的高層們像是患上了致命傳染病般咳個不停。
一羣四十往上的人八卦之魂熊熊燃燒,而且被塞拉當衆戳穿,饒是平時喜怒不形於色老成持重,此時也難免有些尷尬。
塞拉壞笑着撩開衣服,露出平坦光滑地肚子,大主教與祭祀們扭頭的扭頭,捂臉的捂臉。
“其實我真的有了路禹的孩子哦,你們要不要過來摸摸,感受一下孩子的心跳…嗷…他剛纔還踹了我一腳,挺疼的。”
“別鬧了,塞拉!”
和塞拉關係一向不錯,已經成爲執法庭大主教的戴維德低着頭,出言制止。
一般人這麼做,大家多半會相信傳聞爲假…
但是塞拉這麼做,衆人只會覺得她篤定所有人都要臉,不敢去驗證…她可以是神聖端莊地神選,也可以是讓人頭疼的惡魔,這是隻有到了他們這個高度才能見到的真實。
“既然要離開了,我也想和大家說幾句真心話。”
塞拉大咧咧地擠開戴維德,坐在他的位置上,看着四周無人落座也毫不在意,好似她纔是這裡的主角。
“在教皇最後的時光,我希望能安靜地陪伴在他身邊。他死後我將會帶着光輝神選之名遠離教國,一切的一切都將與我無關,我在教國的一切將會成爲歷史,多年後也許再無人記得曾經有塞拉·奧菲莉亞這麼一個人存在過。”
“不要打擾我與勞倫德相處的這最後一段時光,未來有幸成爲教皇的那一位也請記住一點…我受過光輝沐浴,不會和你們爲敵,但是…別逼我。”
一片寂靜,無人言語。
塞拉笑着環視一言不發的衆人,很滿意自己擲入湖中這塊石頭的分量,而現在正是她說出另一件事的好時機。
“勞倫德已經將故去後的事項交由我處理,這將是我在教國做的做的最後一件事,希望我們還能如以往那樣合作愉快。”
塞拉敢直呼勞倫德之名,但是在座的衆人卻不敢不敬,畢竟這是屬於如同勞倫德女兒一般的塞拉的特權。
年紀最大的安東尼奧掃了一眼在場的衆人,嘆了口氣,主動接話:“塞拉神選把話說的太生疏了。”
“我一直在爲教國處理外交上的事情,在梅拉各地行走,見過了太多的鬧劇,現在把話說得生疏纔好,免得未來出了大家都不想看見的意外,才後悔莫及。”
“你也是我們看着長大的孩子…何至於如此揣測我們?”一位大祭司也在嘆息。
“位置會改變人的想法。”塞拉說。
她走到一旁的光輝之神供桌上,信手拿起一個糕點,吃了一口,所有人驚訝的目光塞拉很受用。
他們不敢指責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樣更是讓塞拉在內心狂笑。
走到門口,塞拉回過了頭:“其實,我也想好好和大家告別,希望到了那一天,大家還能像我小時候那樣,笑着面對我。”
話語中的溫柔觸及了每個人的內心深處。
這個可愛,倔強,優秀的孩子由勞倫德教育,他們每個人都在她成長的路上陪伴了一程…
塞拉離開後,寂靜的大廳內,此起彼伏的嘆息聲。
當塞拉不再是自己的威脅之後,每個人都願意爲她保留一些溫柔。
畢竟她的身上,有着勞倫德的影子,也有他們過去的回憶。
走出神殿的塞拉努力地隱藏着內心的喜悅,嘴角不斷被壓下去,又上揚。
情緒鋪墊已經到位了,預告也已經發出,接下來就是現場佈置了。
手持教皇信物的路禹受到了教皇騎士團地質疑,因爲路禹所說的話簡直不可接受。
“教皇騎士團全員離開教皇塔區域。”
如此一來,守衛教皇的就只剩下了黑衣修女們。
這是前所未有的調令!
路禹手持的信物中發出了教皇的聲音,這讓教皇騎士團大惑不解,卻又無可奈何,離開教皇塔時一步三回頭…他們不明白,他們尊敬的教皇大人爲什麼要趕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