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來自始皇帝的靈魂追問
“……皇長孫郢恃寵而驕,無皇帝符節,在京畿重地,擅自調動軍隊,若不嚴懲,臣恐長信侯之禍不遠也……”
“……大秦銳士,乃國之利器,皇長孫郢專橫跋扈,驅使將士,剷雪修屋,如若雜役刑徒,若不懲治,恐動搖軍心……”
“……皇長孫郢,假借賑災之名,行沽名釣譽,收買人心之實,居心叵測……”
“……皇長孫郢,假借賑災之名,擾亂地方,民怨沸騰……”
無數彈劾皇長孫的奏疏再次雪花般涌入皇宮。
始皇帝眉梢輕挑,饒有興趣地一篇一篇看着,一邊看,還不忘一邊提起毛筆,在一旁鋪着的紙張上隨手寫下一個又一個的名字。
紙是新紙,趙郢前段時間剛剛讓人送來的,比以前的紙更加堅韌,書寫起來也更加流暢,甚至用手摸上去,還有一種很舒服的質感。
用趙郢的話說,這叫宣紙。
他頗爲喜歡。
就比如今日,他隨手寫在上面的名單,就字跡清晰,不渲不染,看上去就十分賞心悅目。
奏疏看完了,名單也寫了大半張紙。
不算太多,但瞧着也足足有二三十人,五花八門,幾乎各衙門都有,尤其是御史臺,更是一個重災區。
始皇帝拿起來,仔細地審視了半天,正想招呼侍立在一旁的黑,卻看到自家小兒子親自捧着一個托盤,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不由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把那份名單收了起來,目光平淡地看向進來的胡亥。
“阿翁,我看您在這裡辛苦了大半天了,特意讓後廚幫你熬了一碗蔘湯——您嚐嚐……”
始皇帝眼神微動,微笑着點了點頭,伸手接過胡亥托盤上的蔘湯,放到嘴邊輕輕地抿了一口,這才漫不經心地指了指桌子上的奏疏。
“來,你看看這些……”
胡亥看了一眼桌子上擺着的奏疏,不由眼皮微微一跳,偷偷打量了一下始皇帝的臉色,見看不出什麼端倪,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不過,動作還是有些遲疑。
“無妨——”
大概是知道自己這位小兒子心中的顧慮,始皇帝一邊用湯匙輕輕攪拌着碗中的蔘湯,一邊淡淡地補了一句。
胡亥雖然心中有些不託底,但還是硬着頭皮,一份一份地看了過去。
都是彈劾趙郢的!
“阿翁……”
胡亥看向依然在慢悠悠喝着蔘湯的始皇帝。
“你覺得,這些關於皇長孫的指責屬實嗎?若是屬實應該如何處理……”
胡亥心中不由一驚,他微微遲疑了一下,這才斟酌着言辭道。
“我覺得有些誇大其詞了吧,不過——郢兒沒有符節,擅自調動軍隊,確實有些冒失了……”
說到這裡,他偷偷打量了一下始皇帝的臉色,這才小心翼翼地補充道。
“郢兒素來淳樸,性情良善,斷然不會做出像當年長信侯等人的禍事,這些人有點誇大其詞了,應該是無心之失,還請阿翁能夠從輕處置……”
聽到這裡,始皇帝不由嘴角微挑,看着這個已經有了幾分城府的小兒子,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然後,不動聲色把桌子下面壓着的名單抽出來,伸手遞給了一旁的黑。
“按照這份名單,去查一查這些人的根底,朕懷疑他們結黨營私,欺上瞞下,橫行不法,說不準還有人勾結六國餘孽,若是不守規矩,就直接打殺了吧……”
胡亥頓時心驚肉跳。
他很想看看那份名單到底寫了哪些人,可始皇帝已經把名單交給了黑,沒有讓他看,他也不敢主動去看,只能在那裡如坐鍼氈地挺着。
好在,始皇帝也沒有多留,回頭看他還在那裡杵着沒動,隨即隨意地擺了擺手。
“不用在這裡伺候着,去忙伱的吧……”
胡亥頓時如蒙大赦,轉身離開了大殿。
到了大殿之後,他越想心中越是不安,隨便找了個藉口,匆匆趕回自己府上。
很多,如今已經繼趙高之後成爲胡亥頭號心腹謀士的酈食其就被人請進了他的書房。
“酈先生,那些奏疏,真能管用——我擔心陛下已經對我懷疑是我在背後暗中指使……”
不等酈食其坐好,胡亥就下意識地身子微微前傾,迫不及待問道,眼中有些說不出來的慌亂。
他有些擔心始皇帝是不是看出了點什麼,不然怎麼忽然想到讓他看那些彈劾趙郢的奏疏,還破天荒地問他關於這些奏疏的看法。
還有最後,那看似平靜卻飽含殺氣的吩咐。
這些都讓他有些心驚肉跳。
聽到胡有些慌亂的問話,酈食其笑了笑。
“陛下怎麼說……”
“陛下讓我看了那些彈劾趙郢的奏疏,還問我怎麼若是屬實,該怎麼處理……”
聽着胡亥的敘述,酈食其有些意外地瞥了一眼這個讓他一直有些看不上眼的大秦公子,想不到竟然還知道點以退爲進的把戲,真是難得!
眼皮輕擡,看了一眼胡亥依然有些難看的臉色,意味深長地道。
“公子難不成以爲,我們這些舉動,真的能瞞過陛下嗎?”
胡亥:!!!!!!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酈食其。
“酈先生,此言何意?”
見胡亥一臉震驚的架勢,酈食其笑了笑,親手提起茶壺,給胡亥滿了一杯茶水。
“公子不必驚慌,公子如今勢大,朝野之中,願意依附公子之人,多如過江之鯽,陛下自然心知肚明。那些奏疏出自誰手,一目瞭然,陛下怎麼可能不知道,這是出自公子的授意——”
聽着酈食其有條不紊的分析,胡亥心中不由更加慌亂了幾分。
所以,自己搞的這些小動作,阿翁都知道!
狗賊,害我——
他差點要蹦起來翻臉了。
“但那又如何——你以爲陛下會爲這些生氣或者怪罪你嗎?”
酈食其笑了笑,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水,輕輕地抿了一口。
胡亥不由詫異地看着他。
“難道不會?”
“然也,不僅不會,說不準還會多幾分欣賞……”
酈食其放下茶杯,目光認真地看着胡亥。
“公子以爲,陛下若是一定要在幾位公子之中選擇一位太子,你以爲會選一個心機深沉,頗有城府,懂得利用手中的資源,排除異己,清除障礙,爲自己謀利的公子,還是會選擇一個心思單純,只會在自己跟前搖尾乞憐,討巧賣乖的公子……”
胡亥:……
我總覺得你好像在內涵我!
不過,此時,他自然顧不上追究這些,他心中一動,有些不敢確定地道。
“莫非是前者……”
酈食其不由捋着鬍鬚哈哈大笑。
“然也!慈不掌兵,仁不當政,一國太子,若是沒有些手段,豈能守得住這偌大的一個帝國?你放心,你要你不過線,一切還在規則之內,陛下那邊就不會怪罪於呢——若是你真的能鬥倒那位皇長孫,陛下說不準還會十分欣慰,太子之位也不會懸置至今而不決……”
胡亥不由若有所思。
“可我擔心那份名單……”
沉吟了半天,胡亥兀自有些不太放心。
酈食其瞥了一眼依然有些忐忑的胡亥,輕輕點了點桌面。
“公子,慈不掌兵啊,有時候,有些犧牲,還是有必要的——區區幾條無關緊要的人命算得了什麼?臣倒是希望,陛下能多殺一些……”
胡亥猛然擡頭,看着對面氣定神閒的酈食其,目光閃動,默然不語。
當天下午,朝中二十幾位官員以瀆職貪腐之罪被殺,更有兩位以勾連六國餘孽意圖顛覆的罪名,被滿門抄斬,幽居在咸陽的趙國皇室直系血脈,除了未在府上的趙歇之外,也幾乎被一掃。
一時間,咸陽城內,人頭滾滾,剛剛下過大雪的地面,被鮮血染紅。
……
咸陽城外。
陳餘張耳,已經換上了一身尋常百姓的粗布麻衣,裹着一張厚重的狗屁大衣,扮作尋常的商賈,趕着一輛破敗的牛車,不緊不慢地離開了咸陽。
牛車上,看上去,與尋常的商賈並無不同,都是些尋常的布帛,和一些伺候牲口的乾草。
一直走出咸陽幾十里路,抵達一處空無一人的山坳,牛車才緩緩地停了下來。
等他們從牛車上跳下來,他們身下坐着的一堆乾草這才一動,從裡面爬出來一位面色蒼白的中年男子。
若是官府的人在,定然能認出此人的身份,正是如今官府正在追查的趙國皇室餘孽趙歇。
趙歇回頭望着已經變得幾不可見的咸陽城頭,忽然間放聲大哭。
眼中幾乎流出血淚。
“趙政,我與你誓不兩立!”
就因爲自己一時頭腦發昏,竟然湊熱鬧跟風,也學着別人,讓自己花費巨大代價纔買通的兩位官員去彈劾那位風生水起的皇長孫,沒想到卻付出瞭如此慘重的代價。
除了自己之外,家人被屠戮一空,包括自己那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子。
想到此處,他就覺得心如刀絞,目眥盡裂。
“公子,傷心無益,大秦殘暴,始皇帝不行仁政,必遭報應,還請公子保重身體,以待來日……”
趙歇牙根緊咬,拼盡全力地點了點頭,衝着陳餘張耳深施一禮。
“一切仰仗兩位君子!若有來日,必有厚報……”
……
對於背後這些紛紛擾擾的故事,趙郢並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了,恐怕也不在意。
無他,秉持本心而已。
更何況,這天下,乃是自己家的天下,這天下的百姓,也是自己家的百姓。難道要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凍死餓死,或者活不下去了,跟着人一起造自家的反?
不過,好在,這場大雪,持續了三天就停止了。
由於朝廷賑災及時,一些積善之家,也開始學着趙郢的做法,開始開設粥棚,派人救濟災民。
通武侯府上的女公子王南更是糾集了一羣閨蜜,拋頭露面,跟着趙郢一起組織救災。
所以,大雪雖大,但咸陽附近倒是沒有造成什麼太過嚴重的傷害。
這讓趙郢不由偷偷地鬆了一口氣。
趙郢固然是沒有理會那些背後的攻擊,但這次全力以赴的救災活動,也非全然沒有收穫。
首先是,墨家的兩位矩子禽和田擊,以及軍營中那些墨家子弟,看自己的眼神變了,不僅眼神變了,就連做事都認真積極了許多。
尤其是,原本心中還多少有些疙瘩的楚墨矩子田擊,徹底放下了心思,不僅親自到衙門坐鎮,而且開始親自出面,號召天下墨家學徒,聽從皇長孫殿下的吩咐,趕赴各地,做好大秦說書人!
淳于越也沒有了先前的矜持,緊跟着田擊的腳步,入駐了江山社稷司,正式領職禮部左尚書,號召天下儒家學子,奔赴各地,宣講大秦政策。
而大秦皇長孫郢仁而愛人的名聲,在咸陽更是深入人心,而且隨着墨家和儒家學徒的奔赴各地,開始逐漸向外擴展。
這些當然是後話,他並不知道。
讓他意想不到的是,連府上最難搞的女人,那位看到自己就一副冰山美人生人勿進架勢的傲嬌妹子李姝,最近看他的眼神都友善了許多。
不過,這卻讓他少了不少的樂趣。
你這樣搞,我逗起來沒意思了啊喂——
值得一提的是,反倒是居住在他府上的黃石公,大雪一停,就告辭離開了。他那位小女徒弟許負,不知道出於什麼目的,竟然留了下來。
搖身一變,成了他府上的門客。
趙郢覺得也行。
畢竟,這個時代,真的是占卜之風盛行,有這麼一位名聲遠揚的女神棍給自己站臺,很多事,真的就擁有了很多可以操作的空間。
眼看着一切步入正軌,趙郢不由偷偷地鬆了一口氣。尤其是當河東郡的那邊騷的消息傳回來之後,他更是徹底地放下了心思。
他當初讓騷購買的那一批糧草,在這場大雪中起到了大作用。
無數河東的百姓,因此得以保全。
他鬆了一口氣,這些時日,負責收攏方家術士的官吏,也不由偷偷鬆了口氣。
哎喲喂,祖宗啊,您老人家可算是得空了。
短短几天內,咸陽尉親自出面,共蒐集抓捕術士近五百人。
您再沒空搭理的話,別說衙門的大牢裡都已經塞不下了,連府庫都快給吃窮了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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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