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扶蘇還是走了,趙郢本來還想讓羋姬跟着一起過去,但是沒想到,這一次卻被扶蘇給嚴辭拒絕了,說研學之地,帶着女眷像什麼話。
羋姬雖然嘀咕了一句,人家那個寅先生也帶着女眷了。
但扶蘇兩眼望天,假裝沒聽見。
當着兒女們的面,羋姬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一臉幽怨地看着扶蘇登上馬車,輕車簡從,逃也似的趕去阿房學宮了。
總算給自家老爹安排好了一個去處。
趙郢不由長舒了一口氣。
但他也沒有能放鬆多久,因爲朝廷裡面,已經因爲另一件事情,吵得不可開交了。
因爲,他醞釀了許久的軍隊換裝,已經正式拉開帷幕。
其實,從秦橫刀出現的那一天開始,大秦軍隊的整體換裝就已經成了一個必然,在他看來,跟青銅長劍相比,秦橫刀等,使用百鍊精鋼打造的武器顯然具有更高的性價比。
但沒想到,他這個想法,剛一出現,就引起了朝中大臣激烈的辯駁。
支持的和反對的,幾乎是涇渭分明。
章臺宮。
治粟內史騰,正襟危坐,一臉嚴肅地看着端坐在上首的皇太孫趙郢。
“殿下,如今我們大秦的財政雖然稍稍寬裕了一點點,但我大秦開國未久,百廢待興,正是用錢的時候,我們正當勠力同心,恢復生產,積蓄國力,豈能在這個時候,進行大規模的換裝……”
身爲治粟內史,內史騰對朝廷的開支極爲敏感。故而,等他聽到趙郢準備逐步給各地駐軍更換武器裝備的打算之後,就毫不猶豫地跳了出來。
這些時日,他帶着一羣人,在朝中已經與一衆軍中將領吵了無數次,也找了趙郢無數次,擺出了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式。
“殿下,非是臣不肯支持殿下的決定,而是,事情有輕重緩急,而今江南之地,殿下餘澤尚在,各地郡守,正在進行大規模的圩田墾荒,修建堤壩。這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大事,縱使千百年後,後世子孫,亦當念殿下之恩德。”
“此乃善政,不可中止,然縱使有江南世家豪門出手相助,朝廷負擔,依然十分沉重,每月調撥出去的錢糧,都不是一個小數目……”
“蒙毅將軍又剛剛提議,在嶺南修築一條馳道,嶺南地勢複雜,多崇山峻嶺,殿下當知這其中的難度,也當知一旦開始修築,要花費多少錢糧——但,殿下,您曾跟臣等說過,要想徹底把嶺南掌控在我們的手中,修築馳道,勢在必行,微臣以爲,這是老成持國之言,縱使是朝廷日子過得難一些,也是值得的……”
趙郢不由微微點頭。
在嶺南修築馳道,徹底打通嶺南與關中交通關隘的建議,是蒙毅提出來的。
原本,他是沒什麼念想的,直到劉邦利用火藥,以驚人的效率,在西域修築出一條聯通西域諸國馳道的消息傳到嶺南,他不由怦然心動,再也忍不住了。
劉季修得,我蒙毅修不得嘛!
修!
這個提議,雖然在朝廷上遭到了一定的阻力,但在趙郢的大力支持之下,最終還是順利通過了。因爲,他比誰都明白,交通網絡,對於朝廷的重要性。
沒有一個發達便利的交通網絡,嶺南就算名義上歸屬於朝廷,那也是一塊飛地。
事實上,後世歷代王朝,嶺南諸部落之所以敢於與朝廷對抗,把叛逆當吃飯喝水一般尋常,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交通不發達,朝廷根本沒辦法對嶺南實施有效的掌控。
故而,只能綏靖。
一直到滿清時期,推出了改土分流,派遣流官的政策,這種情況才稍有改觀。
顯然,朝廷大臣也都是有遠見的,也很清楚這個道理,故而,蒙毅的這個建議,雖然阻力不小,還是順利通過了。
一如他們當初,支持朝廷修建靈渠,打通南北貨運渠道一般。
但蒙毅提出的這個建議,耗費也真的是大。
縱然是有火藥協助,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大工程。加上劉邦在西域的的動作,一下子就讓朝廷重新回到了緊巴巴的日子。
這還不算漠北三郡,也嗷嗷待哺,急需朝廷的支持。
子嬰,趙佗和李信等,催促朝廷調撥錢糧的奏疏,一封接着一封,雖然草原上不宜耕種,但若想真正掌控住這片土地,就不能沒有一個足以掌控住這片土地的交通網絡,以及足夠的,足有一定輻射能力的定居地點。
這些都需要大量的錢糧支撐。
若是,再算上各地災情的賑濟,錢糧的調撥,軍餉的支出,官吏俸祿的發放等等等,一系列的支出,治粟內史騰每天都累得心力交瘁,恨不得把一枚銅錢掰成兩半花。
“殿下,用錢的地方,實在是太多,朝廷是真沒錢了,要不您乾脆殺了我得了……”
內史騰說完,擰着脖子,寸步不讓地盯着趙郢。這幾日,因爲要大規模進行軍中換裝的事,把他給愁得一連數日都沒睡好了,就連嘴角都起了燎泡。
看着一臉疲憊,連鬢角的銀絲都多了幾分的內史騰,趙郢一點生氣的念頭都起不來,沒辦法,這樣全心全力地爲朝廷操持的大臣,到哪裡去找?
親自起身,走到內史騰面前,給內史騰滿上一杯熱茶。
“內史言重了,何至於此……”
趙郢笑容滿面。
“您所擔憂的,我都有所考慮,雖然有些困難,但置換裝備,也可以爲朝廷節餘出大量的銅礦……”
內史騰不說話,就直直地看着他,一副你是不是看我傻的表情。
趙郢:……
他頓時就講不下去了。
雖然用鐵質武器,置換青銅武器,是大勢所趨,好處也肉眼可見,但對結餘銅礦,其實真的沒多大用處。
因爲,就算是置換了,那些成品的青銅武器,也沒辦法直接熔鑄成銅錢。
在打造這些武器的時候,爲了保證這些青銅武器的耐久性和堅韌鋒利的特性,大秦的工匠們,既有創造性地加入了其他一些微量的金屬,技藝之精湛,哪怕是以後世的工藝,也不得驚歎連連。一些出土的青銅寶劍,雖然時隔上千年,依然光亮如新。
想要把其中的銅回收利用,難度係數可想而知。
唯一的好處,大概是就是後續,不用再利用青銅鍛造武器了。
見趙郢啞火了,內史騰這才放緩語氣,深施一禮,語氣誠懇地道。
“殿下欲建功立業,大展身手的心思,老臣理解,也願意鼎力相助,但置換裝備,宜緩而不宜急,與其如此,不妨徐徐圖之……”
說到這裡,內史騰把目光投向一旁垂手而立的張良。
結果,張良眼觀鼻,鼻觀心,就跟沒看到似的,他只能嘆了一口氣,收回目光,接着道。
“更何況,我大秦如今威服四夷,如今,北至於漠北,東至於大海,南至於象郡桂林之地,往西,則直達於阿賴山下,環顧於四野,再無刀兵之危,戰亂之憂,秦橫刀再怎麼鋒利堅韌,也已經沒有了用武之地,殿下急着置換,耗費大量錢糧的意義又在哪裡呢……” 說到底,還是一個錢糧的問題!
沒錢!
趙郢張了張嘴,沒能接話。
因爲,這個時代,農耕依然是不可動搖的天,後世那些通過開設工坊,大興土木,進行基礎建設的方式,增加就業崗位,增加百姓收入的做法,根本行不通。
種地的人都不夠,哪來做工的人。
故而,歷代王朝的士大夫,都對大興土木極爲敏感,都要反覆陳述輕徭薄役,與民休息的道理,歷代王朝,即便是那些再混賬的君王,也知道要大力鼓勵農桑,把商人的地位放在四農的末尾,從未動搖。
目的,就是把人留在土地上,安心的種糧食,保證最基本的生存資料。
趙郢想了想,決定換個思路。
“內史覺得,東海君此次出海,是賺了,還是賠了……”
內史騰不明白趙郢的意思,但還是實事求是地點了點頭。
“自然是賺了的,若不是有東海君從海外送回來的財貨,微臣這裡,恐怕早就難以爲續了……”
自從第一筆白銀送達咸陽之後,幾乎每隔一段時日,就會有船隻從海上來,送來一批白銀,以及大量其他關中不太常見的物產。
這讓朝中大臣無不振奮。
當初因爲公子高率軍出海,爲始皇帝求取長生不老藥帶而帶來的非議一掃而空。
而今,自上而下,都是對這件事,都是一邊倒的讚許聲。
趙郢笑道。
“錢財短缺,解決之道,無外乎開源節流。內史當知道,其實節流是節不出多少的,勒緊褲腰帶才能省出多少錢,真要想徹底解決財政短缺的問題,最好的辦法還是開源——大秦之外,也並非全然都是土地貧瘠之地……”
內史騰聞言,不由眼神一凜。
“殿下,國雖大,好戰必亡……”
趙郢不由哈哈大笑。
“戰什麼戰,我們那是去跟別人打仗嗎?我們那是奉陛下之命,去宣揚教化,佈施恩德。沒有我們,那些蠻夷之地,還不知道要懵懵懂懂多久,才能知道這世間的道理……”
在這個時代,大秦是這個世界上的獨一檔,不要說什麼西方也有足以匹敵大秦的文明。
且不說他們的那些文明,是不是確有其事,就算是有,也高明不到哪裡去?
想一想吧。
那個時代,被秦漢攆得像兔子似的,不得不狼狽而逃的匈奴與月氏,逃到西方,都能憑藉着殘兵敗將,疲敝之師,打得西方狼奔冢突,建立起自己龐大的帝國。
甚至就連月氏部落中一個個小小的分支,跑到西方,能夠發育起來,建立起貴霜帝國。
我們就可以知道,那個時代的大秦,到底處在一個什麼樣的段位。
內史騰還在那裡糾結呢。
畢竟,說好的好戰必亡呢,我怎麼還聽着好戰能發財……
就在內史騰內心正在做鬥爭,琢磨皇太孫今天給自己講的這些道理呢,宮門之外,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捷報,鎮遠將軍劉季,輕取大宛,開疆拓土數千裡,獲得金銀財貨上百車,大宛良馬數萬匹,汗血寶馬十……”
聽着宮門之外,帶着幾分嘶啞的捷報聲,隱隱傳來。
趙郢不由眉梢微挑,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這個劉季!
早知道,這貨肯定是個不安分的,但沒想到,他竟然能給自己帶來這麼大的驚喜。
內史騰見趙郢忽然嘴角上翹,臉上浮現出一絲掩飾不住的笑容,差點都以爲這位皇太孫在笑話自己目光短淺,不知道變通,一張老臉頓時漲紅。
然後,他就看到趙郢笑容滿面地衝他擺了擺手。
“內史不是剛剛還擔心府庫不足,錢糧短缺嗎?現在,給我們送錢的人,到了——”
內史騰聞言,不由一怔,剛要發問。
這個時候,耳邊就已經隱隱地聽到了外面的捷報聲。
“……捷報,鎮遠將軍劉季,輕取大宛,開疆拓土數千裡,獲得金銀財貨上百車,大宛良馬數萬匹,汗血寶馬十……”
不由霍然起身。
眼中露出震驚之極的神色。
“劉季將軍,竟然打下了大宛國!”
看着震驚不已的內史騰,趙郢臉上的笑容不由越發燦爛,想不到自己當初隨手下的一步閒棋,竟然給自己帶來這麼大的驚喜。
果然,是金子放到哪裡都能發光。
不愧是那個可以開創大漢二百多年基業的漢高祖。
此時,就連一直待在偏殿裡看熱鬧的始皇帝都已經聽到了大殿外面傳來的捷報聲,忍不住與黑相互對視一眼,然後起身走到一旁那副專門爲他打造的江山社稷圖前。
不錯,爲了讓始皇帝每天都能有個好心情,對始皇帝的心思極爲了解的趙郢,親自找到了尉未央姑娘,讓她帶着江山社稷司的人,爲始皇帝專門打造了一副江山社稷圖。
此時,這幅地圖,已經與前些時日有了極大的差別。
瀛洲,扶桑已經赫然在列,上面標上了鮮明的大秦玄鳥旗,往西,也囊括了幾乎整個西域,前些時日,還以“國”標準的地方,如今全部換上了讓人賞心悅目的“縣”。
“這裡嗎?”
始皇帝拿起一面玄鳥旗,手指越過一片山脈,用力地插在了原本標註着大宛國的位置,這一刻,他的眼睛明亮的有些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