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打得過,倒不一定真的必須能勝過對方,但至少讓對方有所忌憚。
“只說你在神州浩土的經歷,你本人應該對此有所體會。”陳洛陽看着應青青,語氣輕描淡寫。
應青青微微一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總會碰上比自己厲害的人……”
她話說到一半,聲音忽然低了下去,想起當初在神州浩土時曾經同陳洛陽談論過類似話題。
陳洛陽平靜看了白衣少女一眼,淡然道:“所以比你厲害的人主動進犯你,你怎麼辦?”
“惹不起,總躲得起,實在躲不起,不管打不打得過,也唯有拼死一戰了。”應青青答道。
“勝者就是勝者,敗者再堅毅不屈也是輸。”陳洛陽淡然道:“這世上最大的自我欺騙之一,叫做‘雖敗猶榮’。”
應青青抿了抿嘴脣,她大致已經明白陳洛陽想要說什麼,但還是深吸一口氣說道:“真不是對手,也沒辦法,唯盡力而已。”
“事到臨頭才抱怨沒辦法,早幹什麼去了?”陳洛陽不緊不慢說道:“相較而言,我更喜歡看對手不屈的垂死掙扎。”
應青青微微默然,好半晌之後,她才輕聲問道:“這就是陳教主你主動挑起殺戮,先發制人的原因嗎?”
陳洛陽笑了笑。
“當然……不是。”
應青青一怔,陳洛陽則淡淡說道:“我的野心是我的食糧,我的慾望是我的力量。”
道德這東西,他也有。
但很有限。
或許,前一世最初是生活所迫,但到了後來,就是自己主動不斷向上了。
他渴望征服更高的山峰。
所以莫名其妙來到這個世界後,雖然一重又一重巨大的危機在鞭策着他,但在內心深處,他慢慢開始享受這一切,並嚮往更高的巔峰。
他並不是一個嗜武好戰的人,但他從來不否認,自己嚮往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
應青青怔怔看着陳洛陽,目光復雜而又茫然。
昔日在神州浩土時,兩人曾有過類似討論。
只是此後陳洛陽面對紅塵諸聖地強者圍攻,之後又曾相助天河一脈,讓應青青有了幾分錯覺。
或者說,是希冀。
在往日記憶漸漸恢復,卻令她惶恐忐忑的今天,她反而更希望陳洛陽較之以往有所不同。
但此刻一番話談下來,說不上失望,只讓她心思更混亂。
良久之後,白衣少女雙目才漸漸重新恢復清明。
她望着面前的黑袍青年,半晌後說道:“你這樣,也可能惹到本來不會有聯繫的強敵,平添危險……”
陳洛陽與之對峙,面上若無其事,但聽對方說話內容,心底卻感到幾分意外。
應青青則忽然苦笑,自己搖搖頭:“是了,你不怕。”
她輕嘆:“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對嗎?”
陳洛陽這次沒有開口,只是目光注視面前的應青青。
少女面上流露出疲憊之色,起身向陳洛陽一禮:“是我自己心神亂了,驚擾陳教主,還耽誤你這麼長時間,實在對不住。”
陳洛陽手指輕輕敲擊石桌桌面:“我無妨,倒是你,需明辨內心纔是。”
應青青默默點頭。
陳洛陽站起身來,向外走去:“你休息吧,有什麼需要,可以同我講。”
“謝陳教主,陳教主慢走。”應青青轉身目送陳洛陽在庭院中消失。
她深深嘆一口氣。
一定要說的話,在她的感官中,現在的陳洛陽相較當初在神州浩土時,有了幾分不同。
應青青也無法判斷,這是因爲雙方關係有變化,還是陳洛陽本人有變化。
但更讓她在意的是,她驚覺自己的心思,似乎也有所變化。
她同樣分不清,這是恢復部分記憶的緣故,還是因爲方纔那個黑袍青年而生出的影響。
越是如此,她心中越是茫然失措……
陳洛陽從應青青生活的那片宮殿羣出來後,停下腳步,面帶猶疑之色,轉頭望着那片黑暗沉靜的宮殿。
前後兩世的生活環境,都讓他戒心很重。
按照此前跟應青青的接觸,對方剛纔情緒表現,不似作僞。
但他不知道對方記憶恢復情況究竟如何,恢復了多少,恢復了什麼內容。
所以他難以判斷對方內裡是否有了變化。
自己慣常戲多的陳某人,方纔第一反應是,那白衣少女所表現出來的一切,是不是演出來的?
如果是,反倒沒什麼,充其量是對方演技夠好,外表上他看不出端倪。
如果不是,那少女的心思變化,就很耐人尋味了。
陳洛陽收回望向宮殿羣的目光,轉身重新邁步,出了黑暗洞天。
離開黑暗洞天,返回古神教總壇的路上,陳洛陽心思一直轉個不停。
殘殺大量武者……
他不確定應青青所言的武者究竟什麼層次。
但按照對方修爲實力這種深不見底,觸目驚心的恢復,他傾向於認爲應青青所言的武者,修爲實力不低,甚至是很高。
且不說原先真正的她修爲實力具體如何,僅僅截止目前第十八境的模樣,經得起她出手的人就至少是武聖才行。
武帝境界的人,恐怕都禁不住她集中力量一聲吼。
對方修爲再低,她連出聲都不用,看對方一眼,對方就是死人了。
如果以上假設成立,那麼她是在哪裡屠殺了大量武道強者呢?
陳洛陽心中思索。
這件事,從另一個方面坐實了應青青並非紅塵中人。
紅塵界近千年來,如此殘暴的殺戮,基本上只有此前大家聯手對抗葉天魔的那個時候。
再往前推的歷史上,也不曾出過應青青這般人物。
那麼,她來自哪裡?
羲和界?清微界?山海界?娑婆界?還是黃泉界?
又或者另有其他世界?
陳洛陽目光微微波動一下。
如果對方還是昊天神劍那個路數,倒是可能與羲和界有關。
可是現在看來,應青青的劍道與羲和日曜似是而非,乍一看或許有相似相通之地,其實內裡迥異。
如果一定要找相關之處,倒是可能跟看起來最不搭邊的黃泉幽冥有關。
不過,不是正相關,而是截然相反相對。
這是巧合嗎?
陳洛陽沉吟不語。
他返回古神教總壇,回到神魔宮。
剛一到宮中,便有張天恆來求見:“稟教主,蠻荒急報。”
“講。”陳洛陽落座後說道。
“是,教主。”張天恆稟報道:“天河老劍仙眼下依舊在蠻荒同蠻荒百族之王臥龍沙糾纏,傳聞中有鶴仙出沒相助老劍仙,但眼下還未能證實,教中兄弟正加緊打探。”
陳洛陽聞言,手指輕輕敲擊座椅扶手,微微點頭。
鶴仙,傳說中同老劍仙、東周女皇、小西天普慧方丈、天機先生等人並稱紅塵正道十大強者的存在。
紅塵巨頭強者,大都是一方頂尖勢力的主宰者,獨來獨往者是少數。
當今之世,基本上是四位。
葉天魔、別東來這對奇葩師徒之外,還有可與天河、血河爭鋒的北冥之劍。
最後一位,便是鶴仙,似閒雲野鶴一邊居無定所,雲遊四海,也少與人打交道。
不過,她跟天河老劍仙有些交情,某種程度上也可以算是老劍仙看着成長起來的後輩。
只是其人時而閉關時而出遊,行蹤太過飄忽且隨心所欲,很少插手紅塵中事。
此前政陽城大戰以及天河、血河之爭,天河都不曾聯繫上她。
這次看來適逢其會,正好碰上老劍仙有傷在身與蠻荒起了衝突,所以鶴仙插了一手。
雖然下面人稟報消息還有待證實,但既然老劍仙留在蠻荒未退,那多半鶴仙出手的傳聞是真的。
要不然重傷在身的老劍仙,怕是扛不住眼下的族王。
“東周那邊的動向呢?”陳洛陽問道。
“稟教主,東周風聲緊了許多,不過東周女皇似乎沒有離開的意思。”張天恆答道。
陳洛陽頷首:“行,下去吧。”
張天恆退下,陳洛陽坐着思索。
鶴仙能否敵得過族王且先不論,但至少她的現身,幫老劍仙穩住陣腳,可以沒有後顧之憂繼續留在蠻荒,跟蠻荒掰手腕。
東周女皇留在東周地面上,沒有大意外的話,天河也很難亂起來。
北海燕然山那邊看來要再耐心等待機會了。
這對陳洛陽來說倒無所謂。
於他而言,重點是族王和老劍仙都暫時被絆在蠻荒,沒空來找古神教麻煩。
陳洛陽安心看熱鬧就行。
所需思量者,在於東周那邊,要不要給北海燕然山幫把手,讓火點起來……
陳洛陽思量片刻後,起身出了大殿,悄無聲息間,來到神魔宮內看押犯人的牢房處。
走到一間囚室外,他靜靜觀察裡面。
室內,是一個被禁錮的女子。
這女子被關押,透着幾分狼狽,但神情平靜榮辱不驚,雙目緊閉,自顧自調息吐納。
正是被陳洛陽收回一身古神教絕學修爲的燕明空。
此刻她似乎已經平復體內種種亂象帶來的痛苦,呼吸平穩綿長。
陳洛陽靜聽她呼吸吐納,感受其中韻律奧妙,半晌後,暗自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