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思,長相思。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
相思輕輕地將書本合上,嘴裡還默唸着這句詞。這是她在相思的琴譜中的某頁發現的,那歪歪扭扭、稚氣的字跡述說着女子的思念。
她將那一頁拆下存好,然後將琴譜以無名氏的身份偷偷轉贈餘倩。對她而言,那本琴譜已經沒了保存的意義。但那稚氣筆跡寫着的這句長相思卻與她的心境十分吻合。偶爾,她還有將這句詞拿出來看一看。
相思將書本收好時,何蓮進來說外面來了一個自稱雙福的小太監要見相思,聽何蓮的口氣之前不曾見過這個小太監。相思來前廳前差遣何蓮去明琳閣看望餘倩,何蓮覺得讓相思和一個陌生的小太監待一塊兒很不妥,便抗議了,結果抗議無效,她還是乖乖地拿着慰問品去明琳閣,而相思獨自到前廳見客。
“奴才雙福拜見昭儀娘娘。”小太監麻利地跪在相思面前,恭敬地問候道。
相思面無表情地應道:“平身。”
“謝娘娘。”雙福應了聲,起身後微微弓着身子卑微地站在相思面前。
相思看着雙福,眉頭微皺卻沒開腔,突然的沉默讓雙福心中很是忐忑,他偷偷地瞄了相思一眼,小心翼翼說道:“奴才是奉危將軍之命給娘娘送信的。”
聽到危天臨的名字,相思的眉頭鬆展開了,她擡頭看着雙福,問道:“危將軍?”
“是的,娘娘。”
說着,雙福將藏於袖中書函雙手遞到相思面前,相思淡淡地瞥了雙福一眼,接過書函,正當她要拆開,雙福躬身說道:“奴才已將危將軍的信函帶到,請問昭儀娘娘,奴才可否先行告退?”
“危將軍除了讓你交給我這個,就沒說其他?”相思看着雙福,問道。
雙福仔細一想,搖着頭說:“沒有。”
“奴才告退。”
見雙福麻利離去的背影,相思眉頭皺得更深了,她帶着疑惑拆開手中的信很快地將信看完了,她靜坐沉思了會兒,才起身離去。
相思回屋換了身衣裳,避人耳目來到冷宮後的斷牆邊,她遲遲未邁出最後一步,直到牆外傳來兩個男人的對話聲,相思很快分辨其中一人是危天臨,可另一個聲音她有些耳生,危天臨帶了什麼人要以這樣的方式見她?
帶着疑惑,相思邁開腳步走到斷牆外,只見危天臨正和一個背對她的身着官服的男子講話,危天臨看到她時輕輕地點了下頭,然後跟轉過身來的男子一塊兒跟她問安,“拜見昭儀娘娘。”
相思看到來者時有些驚訝,她很快掩去眼中詫異,迴應道:“免禮。”
“謝昭儀娘娘。”
然後危天臨對相思說:“昭儀娘娘對不起,貿然前來叨擾,您不會怪我們吧?”
聽着危天臨的話,相思瞥了默不作聲的曹海一眼,搖頭說:“不會。”
“不知兩位找我有何事?”相思問道。
危天臨給了曹海一個眼神,曹海深吸一口氣上前交給相思一個小包裹,相思看着手中的東西,她不解,“這是什麼?”
曹海恭敬地說道:“這是大娘讓我轉交給昭儀娘娘的。因爲一直找不到機會見昭儀娘娘,所以微臣纔會求危大將軍幫這個忙。”
相思本想問這包裹裡的東西很重要,但她擡頭對上危天臨那雙銳利的鷹眼後便沒問出口了,“多謝大娘關心。”
曹海見相思健健康康的,他突然感嘆道:“那時你受了傷被皇上帶回宮,大家都很擔心你的安危,現在看到你平安無事,實在太好了。”
危天臨見兩人要敘舊,他悄然避開。
相思看着危天臨離去的背影,她那雙清冷的美眸突然轉過來直勾勾地盯着曹海,“那曹大哥擔不擔心?”
“自然擔心。”曹海應下後發覺相思看他的眼神不對,他立即拱手說道:“您貴爲昭儀娘娘,在回家省親時受了傷,微臣作爲相家女婿自然也會擔心娘娘。”
相思輕輕地閉上眼,低聲應道:“相思以後再也不會讓曹大哥擔心了。”
相思的話曹海聽進心裡,覺得很不是滋味,他明知他們之間已經完全不可能了,但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去關心相思,去憐惜相思。
見氣氛不對,曹海將話題生硬轉移,開始稱頌起閻墨贇,“這回偶得昭儀娘娘庇佑,皇上提拔微臣到禮部,雖說還是個小官,卻讓蓉兒開心了幾日。微臣在這裡謝謝昭儀娘娘在皇上面前美言。”
君臣之禮,本是應該。可相思看着曹海的畢恭畢敬,不知怎的她突然覺得心裡有個地方很不好受,她強忍着心中的不痛快,誠實地說道:“曹大哥誤會了,相思只是一個小小的昭儀,怎有能力左右皇上的決定?皇上提拔曹大哥定是覺得曹大哥是值得培養的人才。”
相思的直接讓曹海有些窘迫,他卻真切地明白相思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哭着要曹大哥陪的小女孩了,他心感安慰又有些失落,他早在四年前就失去陪伴相思的資格,他不再癡心妄想。可這觸手可及的真相和相思的冷漠卻依然令他的心很不好受。
相思看着曹海,在她模糊的記憶中曹海一直安靜地陪在相思身邊。入宮前一年,相思十六歲時,相思拉着曹海讓曹海幫她記錄她自己創作的譜子。當時相思雖傻,卻彈得一手好琴,而她會作曲的事卻只有曹海知道。曹海在相思的請求下,幫相思將所有的譜子全記了下來,相思滿心歡心如獲至寶。傻相思以爲曹海會這樣一直陪在她身邊,可半年後卻見曹海身穿紅衣娶了相蓉,成了相家的二姑爺。傻相思夢碎之時,也是她醒來之際,迷迷糊糊、混混沌沌中,她心憐傻相思,卻無力迴天,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傻相思魂魄散去。
她清楚地記得相思跟她說的第一句也是最後一句“曹大哥,再見。”
紅顏飄零去,佳人度魂來。縱使她擁有相思的記憶,卻不再是原來的相思,就算這顆跳動的心中尚存對曹海的舊情,卻無法傾述。
“昭儀娘娘,你怎麼了?”曹海見相思走了魂,他出聲喚道。
相思本能地擡頭看着曹海,恍惚間彷彿回到相思十五歲在小院中那株桃花樹下見到曹海的情景,單純而美好。但很快地,眼前的虛幻消失,她再度板起面孔,冷淡應道:“我沒事。”
“沒事就好。”相思的冷漠讓曹海有些失落。
之後曹海跟相思說了一些相家的事,在絮絮叨叨說了一堆瑣事後,他說到上回相思回家省親後的事,在那之後許浩輝更加頻繁到相家,似乎在跟許青青商量什麼大事,曹海提醒相思要提防許浩輝。相思點頭表示明白,並謝謝曹海的忠告。
迴避兩人談話的危天臨回來了,他見兩人似乎還有什麼事要談,正打算再次迴避,卻被相思叫住了,“危將軍,多謝你。”
危天臨轉身看着相思,他拱手說道:“這是微臣能替相將軍做的唯一事情。”
聽着危天臨每一回差不多的說辭,相思很想問一問危天臨,他要相符回朝不是公然跟閻墨贇做對嗎?更何況當初是相符是自願替閻墨贇駐守邊關的。但看到危天臨那張剛正不阿的臉,相思卻沒問出口了,危天臨是個以蒼生社
稷爲重的人,他做事永遠以天下蒼生爲考量,就像當年他果決支持閻墨贇起兵對抗勝券在握的太子。
相思低頭一笑,輕聲說道:“謝謝你到現在還替我爹爹考慮。”
“不,微臣只是覺得相將軍在朝中比在邊關合適。”危天臨冷着臉說道。
相思捉摸不透危天臨這話的意思,她只是將危天臨的話記在心底。而過去危天臨欠她的,以後她會找機會跟危天臨清算的。
曹海見相思和危天臨間的氣氛不對,他看着危天臨開口說道:“危將軍,咱們已經叨嘮昭儀娘娘太久了,是時候回去了。”
危天臨再看相思一眼,然後應道:“嗯,時候確實不早了。”
然後危天臨拱手對相思說道:“那微臣告辭了。”
“娘娘保重。”曹海說道。
相思點頭應道:“你們路上小心。”
相思未轉身即走,她站在原地目送危天臨和曹海,不知在想什麼。直至兩人消失在視線內,她才轉身要走,她剛邁出腳步,立即察覺暗處有異樣,她面無表情地往有動靜的方向走去。
她冷着臉撥開亂草,卻見一個灰撲撲的後背,然後她輕輕鬆了口氣,低語道:“終於捨得回來?”
一身灰布衣的白夜緩緩轉身,那張滿是風霜的俊臉卻在看到相思,眼中浮現一抹喜色,然後他恭敬地跪在相思面前,“主人,白夜來遲了。”
相思抿着一抹笑,伸手去撫摸白夜亂糟糟的頭髮,“看到你這模樣,我縱有再多火氣也不會往你身上撒。”
“多謝主人諒解。”白夜應道。
相思仔細端詳着白夜的臉,突然她臉色微變,“你這臉是怎麼回事?又讓那羣狼給啃了?”
白夜低垂着頭沒有迴應,相思冷哼一聲說:“我大概明白你爲何現在纔回來了,是怕我見到你身上新鮮的傷口,責罵你,對不對?”
白衣沉默了會兒,低聲應道:“是,主人。”
相思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地上涼,你起來吧。”
“是,主人。”白夜站起身後,微微低着頭不去直視相思。
相思沒跟白夜生氣,她只是覺得白夜太縱容他的狼羣了,她不希望再看到白夜被那羣畜生搞出一身傷。
“渭琅國那邊有什麼情況?”相思看着白夜問道。
白夜輕輕地閉上眼,然後將他前段時間在郅寧和渭琅兩國交界處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稟報相思,相思每聽到一件事,臉色便沉一分。
“那廢太子呢?我可是留給他足夠的線索讓他找金夜門的,難道這條魚還沒上鉤?”相思看着亂草叢底未消融的寒冰,問道。
白夜偷偷瞄了相思一眼,纔回答道:“屬下跟他有過接觸,只是他太沒自知之明瞭,竟提一些無理的要求。”
相思聞言,沉吟了會兒,命令道:“繼續跟他保持聯絡,不管用什麼辦法,就是要磨到讓他點頭答應你提出的條件。”
“屬下明白。”白夜擡起頭看着相思應道。
相思對白夜這次的表現非常滿意,她伸手安撫白夜臉上多出來的傷疤,“真是太胡來了。”
“屬下以後定會小心。”白夜覺得相思的撫摸很舒服,卻不敢越雷池半步。
“我明白,它們是你的家人,一年讓你回去見它們一次,對你已是殘酷之事,我若再責罵它們對你不好,只會令你爲難吧。”相思踮着腳尖在白夜的耳畔低語。
“回去把臉上的傷疤好好處理了,留着礙眼。”
“是,主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