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安是硬生生被喧鬧吵醒的。
她覺得自己的房間裡似乎響起了什麼聲音,很吵。脖子也很有些疼痛,忍不住伸出手臂,用手背揉了揉自己痠痛的眉心。
驀地,聽見有人在輕聲喊她,那聲音十分熟悉。她說:“姑娘,醒一醒。”
蘇子安沒什麼好脾氣。
她起牀氣更是厲害,不願意醒來,卻被人輕輕地搖晃着臂膀,那架勢像是她不醒來,就不會停止一樣。
蘇子安心頭怒火竄起,一手隨意地用力掃過牀沿邊的瓷器,將它們全部摔在地上,這才緩緩地起身,眸中怒色翻滾,沉沉地問道:“是誰?”
她的褻衣自右肩膀上滑落了大半,露出雪白的臂膀來。那眼底帶着幾分烏青,顯然是沒有睡好。
還未等到睏意褪去,蘇子安就感覺自己的喉嚨火辣辣的一片疼痛。她下意識地擡起手來,抹了一把自己的脖頸,只覺得溼答答的。
這時候,有人悄悄地點上了火,燭火噼裡啪啦地燃燒起來,照亮了這寬敞的屋子。
藉着明亮的燭火,蘇子安看清了她手指上的東西:是血。
血液從她的脖頸處緩緩滲出,一路滑落,將那雪白的裡衣浸溼透徹。不只是有血液,她脖頸處還包紮着一些隨意扯下來的白布,看的出來,爲她包紮的人手法很是不熟稔,更準確的來講,是糟糕透了,一層又一層的,裹的緊緊實實。
怪不得她說怎麼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蘇子安下意識地望了一眼身側的那個少年,驀地發覺,身側的那溫熱的身軀早就涼了。她所有的睏意一掃而空,顫抖着指尖,緩緩地俯下身子,翻過那少年的身,發現他面色烏青,面容僵硬。
蘇子安探着手指,在他的鼻子下放了許久,驀地,眉眼陰沉下來。
死了?
前不久,在她睡前還格外有活力,說着所有憧憬的話的少年郎,就這麼死去了?
蘇子安還能回憶起他對自己說話時候的模樣,還未長開的眉眼帶着幾分青澀,卻掩飾不住對未來的期盼,笑的時候,脣角彎彎,看起來格外的俊秀。
他說姑娘,我喜歡你。
他說姑娘,等我長大。
就這麼一個活生生的人,在她蘇子安的身側躺了一會兒,就這麼死了?
蘇子安收回了手指,她將自己滑落的裡衣拉扯上去,冷冷地擡眼,掃過這一室的凌亂。
只見地面上,跪着兩個人。
一個,是二花。
一個……則是明與。
“你在這裡做什麼?”蘇子安望着明與,淡淡地開口。
明與的脖頸處也滲出了血液,看的上去,他還沒來得及爲自己包紮,只能用手指捂着自己的傷處,低下頭,抿着那淡薄的脣,緊緊地繃着,沒有說一句話。
蘇子安兀自笑了,加重了語氣,說:“我再問你一遍,你在這裡做什麼?”
他的目光比蘇子安要冷上許多。
也比屋外的雪花要冰冷上許多。
扯開了脣,卻是個嘲諷的弧度,見不得善意。
二花見到氣氛有些緊張,磕了個頭,沉聲回答說:“姑娘,屬下來的時候,只看見明公子突然出現在了你的房內,而董公子……已然死去了。”
蘇子安眯起了眼睛。
這話裡話外都說着一個意思:明與殺死了這個少年。
她的眸光一轉,看見了毯子上似乎掉落了一個東西,仔細瞧去,是一把匕首。
薄而細,不易察覺。
倒是殺人的利器。
蘇子安換換地擡起手,掀開了自己身上的錦被,紅浪翻滾,她赤着雪白的腳,從那牀榻上緩緩地走了下來,硬生生地踩在毛絨的毯子之上。
蘇子安俯下身,拾起了明與身側的那把匕首,放在手心裡,把玩了會兒,驀地扯脣笑了起來:“你殺了他?”
她沒有等明與回覆。
對這個造紙人的天生性的厭惡似乎更強烈了一些,她本來就是不信任他的,自然也不需要他回什麼話。
她加重了語氣,再一次平淡地重複說:“你殺了他。”
二花長跪不起,只能屈身磕頭,沉默以對。
自家姑娘生氣的時候,要保命,只需要記住一條即可:言多必失。
不可說。
說多皆是錯。
明與那狹長的鳳眸慢慢地眯起,他擡起頭,那脖頸處的線條優雅異常,宛若瀕死的天鵝。但是那眸子卻是冷的,似乎不把蘇子安放在眼裡,淡淡地道:“不是我。”
蘇子安笑起來。
她笑的抑制不住,聲音都顫抖了:“那你說說,是怎麼回事?”
明與不是那種自己肯吃暗虧的人。
但是他也無法解釋這一切,畢竟他才被創造出來,對這個世界知之甚少。
對蘇子安更是瞭解的很少。
他似乎是在想着什麼措辭,半晌後,纔在蘇子安冷冷的目光下,緩緩地說:“他要殺死你。我受到感應,被召喚過來了。”
造紙師名垂一線的時候,由他的骨血捏造出來的造紙人會受到同等的傷害,並且會瞬間出現在造紙師的面前,解救他的主人的性命。
所以,這纔沒有驚動守在門口的二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蘇子安的房間裡,並且奪掉了少年郎手中泛着寒光的匕首,成功地反殺了回去,救了蘇子安一命。
但是他無從解釋自己爲什麼會突然出現在蘇子安的房間裡。
也無從解釋自己爲什麼會知道這個少年要殺死蘇子安。
這的確是一件難以理解的事情。
更何況,看女人的樣子,明顯是不信任他的。
蘇子安把玩着手中的匕首,用指尖輕輕地颳着那上面的血跡,她驀地彎彎脣角,笑了起來,眸子也彎成了月牙形。她蹲下來,和明與的視線平齊,望着他那雙沉靜的眸子,輕聲說道:“我不信。”
她像是覺得自己說的話不夠,補充了一句:“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