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斷袖

李嗣明別院。

蘇子安到的時候, 那些個人們已經聚在了一起,圍繞着那方別院,膝蓋跪在雪地上, 身子瑟瑟發抖。他們之中, 多是貌美的青年男女, 模樣都能稱得上一句俊俏, 現在面容上卻是說不出的恐慌。

仿若什麼令人害怕的事物即將出現一樣, 彼此交換眼神的時候,都帶着刻入骨髓的懼意。

啪嗒。

終究還是來了,細微的聲音, 敲打在每一個人的心上,讓人禁不住屏住呼吸。

那紫色軟鞋的鞋尖兒慢慢地踱步到最前面的一個人面前, 緩緩地擡起, 用那鞋尖兒抵住一個人的下巴, 逼迫他不得不擡起頭來直視這個突如其來的人。上頭傳來女人冷淡的聲音,“你就是……這個府邸裡的管家, 李常安?”

二花傳述說,這個李嗣明府邸院子裡頭的領頭人,是李嗣明特意從自家親族裡挑選出來的,他的堂兄李常安。蘇子安倒是很少見過這樣光明正大僱傭自己的親族來打理庭院的,這樣任人唯親的做法, 使得她的不滿又上升了一層。

李常安着青衣, 膚白, 長眉, 年紀看上去是比死去的李嗣明大一些。他脣側有一顆紅痣, 隨着這人嘴脣的嗡動而抖着,眼神恐慌, 瑟瑟發抖地低下頭,不住地磕着頭說:“姑娘饒命,姑娘饒命……”

其他府院的人差不多也趕來了,因爲人數過多,足有四五百人,便圍繞在院子外頭,整整齊齊地跪下來。前方是各院子裡頭皮嬌肉貴的青年公子,身後則是他們各自的下人,一時之間,倒是顯得格外熱鬧。

可惜,熱鬧的是人,冷寂的是氣氛。

沒有一個人敢出口亂說成氣,只是想着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讓那個女人注意不到自己,這纔是最好。

二花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那院子正中心裡頭,白裘紫裳的女人微微擡起那精緻小巧的下巴,眸子裡是說不出的輕慢。姑娘什麼都沒說,只是微微笑着,那笑容讓人捉摸不透。

早先蘇子安在用早餐已經過了兩個時辰左右,青玉只是叫李嗣明院子裡頭的人先跪在這裡,這種做法讓他們覺得心頭不安,如今看到蘇姑娘這幅模樣,更是難以抑制。

她那樣篤定悠閒的姿態,咄咄逼人,居高臨下,彷彿什麼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李常安登時哭出聲來,顫抖着身子,像是禁受不住了一樣跪倒在地上,捧着蘇子安的鞋尖兒胡亂親吻,眼角紅的不行,聲音帶着哭腔:“姑娘,姑娘……求你饒我們一命,求你……”

蘇子安冷冷地低下頭來,就這樣俯視着他。她眸子無波無瀾,淡淡地說:“哦?你錯在哪裡了?”

“錯在,錯在……”李常安哭泣着說,咬了咬牙,最終還是說出了他一直擔憂的那個點,“錯在不該對姑娘隱瞞……隱瞞公子與豔秋公子的事情……”

他脣瓣顫抖,哆哆嗦嗦地擡起頭來,很有些懼怕地掃了蘇子安一眼,看見她依舊是那副冷淡的模樣,又害怕地低下頭去,不再敢看她。

二花聽到了李常安說的這話,禁不住心頭髮顫,想都沒想就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顫抖着嗓音說:“姑娘息怒!”

李嗣明,還有豔秋,都是蘇子安的男寵。一個是她被人贈送而來的,從未關注過;一個是她從青樓裡見長相漂亮好看,隨意買回來的。

這下子還真的是有趣極了。她的兩個男寵,似乎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蘇子安扯脣,似笑非笑:“你莫不是要告訴我,他們是斷袖之情?感天動地,海枯石爛?”

“是……”李常安身子抖了下,聽聞斷袖兩個字有些發慌,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蘇子安這話,並不是肯定,反倒是像極了詢問。

他的面色慘白了好幾分,一時之間,竟說不出什麼話來,總感覺自己方纔那話,說的太急切,也說的太錯了。

“你想的不錯。”蘇子安淡淡地望着他,鞋尖兒一翻,直接揣上這人的下巴,讓李常安這張熟悉的面孔跌落到地上去,話裡是說不出的厭惡,“我不知道。”

她一直在被矇在鼓裡,對這件事絲毫不知情。

不知道自己的男寵,會暗地裡互相勾結在一塊兒,甚至其中一個,還膽敢在她外出的時候找女人。

蘇子安脣側笑意淺淡,誇獎了死去的豔秋一句,“還真是盡享齊人之福啊。”

李常安道:“姑娘息怒,姑娘息怒……”

話還沒說完,就傳來了吱呀的叫人頭皮發麻的聲音。那是蘇子安微笑着擡起腳,繼而又狠戾地踩下去的聲音,踩在了李常安的手指上,那力道重的讓他臉龐都扭曲了,冷汗滴落,喉嚨裡發出嘶啞的哀鳴:“啊……姑娘、姑娘……”

蘇子安眸色淡淡地誇獎了一句,說:“不錯。”

豔秋和李嗣明有着斷袖之情。

豔秋與那丫鬟有着不可告人的關係。

豔秋被自己殺了,李嗣明假意逢迎,在暗地裡卻是要殺死自己。

蘇子安脣畔笑意不變:“還真是好一齣宮心計。”

她一直被矇在鼓裡。眼瞧着這跪着的李嗣明院子裡的人都好像是懂得這個一樣,一聽到李常安說出那話,臉色都變了。

蘇子安聳動了下自己的鼻子,聞到了這空氣裡有一種莫名的血腥味兒,她笑了下,說:“二花。”

被喊道名字的黑衣女人長跪不起:“屬下在。”

“傳我命令,李嗣明院子裡諸人,全部誅殺,一個不留。”蘇子安嗓音淡涼,“李氏之人,出動影衛,誅殺九族。”

她不理會身後人的哀嚎,裙角翩躚,微微收斂了下自己的衣衫,就朝着外頭走去。驀地,裙角忽然被扯出,蘇子安回過頭,只看見李常安那幽怨的面容,那樣哀慼地叫喚道:“姑娘,我們李家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不能這樣……”

“苟且偷生,在一個女人的庇佑下活着,你也算是德苦功高?”

那紫色的鞋尖兒陡然發力,女人嘲諷似的笑了一聲,低下聲來,卻是說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話:“你若委屈,我的傷心,又從哪裡得來回報?”

她對李嗣明的憐惜,因李嗣明死去而產生的滔滔怒火,又從何處抹平了?

——明與。

驀地,腦海內就想起了那個眉眼冷凝的俊美青年,他喉間壓抑住的細細喘息,被她斬斷了的雙手雙腳,還有那似是無望的眸中神色……

蘇子安手指微動,不知怎的,覺得自己辜負了他。

她說:“府邸之外的人,長跪於此,不得離開。”

怨忿與怒火,愧疚與自負,都在這個女人身上得到了最好的體現。她因自負而遷怒與明與,因愧疚而遷怒於這府邸的上下幾百人口。

可惜,偏偏說不出一句,抱歉。

驀地,蘇子安想起了一件事情:明與已被她折斷了雙手雙腳,那麼,方纔她吩咐讓明與自己過來照料狗兒,這豈不是強人所難?

蘇子安的心陡然跳動起來,砰砰砰的毫無止休。她步伐匆匆,難以抑制心頭的顫抖。

***

蘇子安先是邁着步子,步伐匆匆地趕到了密室之外。她伸出手,面色平靜如常地推開了那佈滿灰塵的腐朽大門,只聽見窸窸窣窣輕微的響動,吱呀一聲便打開了。

她推開那扇門,眉眼沉靜地朝着裡面望去,只消一眼,便蹙起了眉頭。

——沒有人。

這個地方,蜘蛛結網,吐絲成霧,窸窣聲音輕響而過,讓人覺得頭皮發麻。

很難想象,缺乏食物,身體又輕易被損傷的明與,待在這個寂寥無人,只能與害蟲相伴的地方,會被摧殘成什麼模樣。

蘇子安蹙起眉頭,手指微動。她不太知曉,除卻這裡,明與還能去什麼地方。

莫不是去她的寢屋了不成?

腦海內剛浮現這個念頭,蘇子安就打消了,覺得頗有些好笑。他的雙手雙腳已被折斷,還能有什麼能耐起身,然後安然無恙地到大自己的寢屋?

像那樣沒有骨氣,輕而易舉就能說屈服的人,哪裡來的了那麼強的毅力,在這種情況下還能離開?

蘇子安想,或許這時,她不若去想一下,在這路上,會不會出現一具新的死屍更爲恰當。

她懶散地擡眸,眸子涼薄,微微發冷。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笑,方纔斂袖,淡淡地垂眸,朝着這屋子外頭走去。

她不願意去特意地尋找明與,這對於蘇子安而言,無疑是一件稱得上是浪費時間的事情。

她低下頭,喃喃說:“死了便死了吧……左右也是一個不喜歡的人,沒什麼大礙。”

左右,這也是一個不喜歡她的人。

***

這天的清晨,算的上是另一種格外的折騰。

蘇子安回到自己的院子的時候,只見紅梅悄然綻放,雪落枝頭,空無一人。

她院子裡的人本來就少,如今出了那檔子事情,便把府邸上下幾百人口叫去李嗣明院子外頭齊整地跪下了,現在看來,院子倒是有一份獨特的冷清之意。

蘇子安念着幼狗無人照料,步伐加快,朝着裡頭走了進去。剛掀開門簾,便想要衝着牀榻之上跑去,手觸摸到那錦被,卻是沒有摸到狗兒,反而是摸到了一具溫熱的身體。

她神色發愣,還未反應過來,腰肢陡然被握緊,跌撞在了那人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