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他!”我大怒,“我就知道他是個人面獸心的東西,虧了我之前還被他迷惑,很感激他,卻原來他背地裡是這麼卑鄙無恥的傢伙!他爲什麼要陷害你們?難道就是要你們聽命於他嗎?他又是什麼時候對你們下的手?”
相比於我的暴躁,忘川那平靜得近乎無所謂的態度讓人想哭。他在我的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吻,淡淡地道,“不要着急,都是些陳年往事罷了。況且,代天者也不過是個走火入魔的可憐蟲。生與死、愛與憎、成與敗,到頭來都是沒有用的。”
誰說沒有用?有用!因爲你有我的在乎!我有心裡狂喊,可嘴上卻沒說什麼,等着他繼續說下去。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很多事、很多心結,要慢慢以巧手解開。
“知道嗎?在這次喪失部分記憶之前,我還有過一次失憶的經歷。曾經,十五歲之前的事,我全都不記得了,在天庭公審我殘暴不仁時,因爲用刑的疼痛才令我記起來。那種疼,幾乎是釘在骨頭縫裡的,我到現在還清清楚楚的記得。可是我感激它,若不是它,我也許會永遠被矇在鼓裡,做一個身不由己的傀儡,行屍走肉的活着。”
“你十五歲時遇到的那個混蛋是不是?”我插嘴,不願意讓他回憶太深,沉浸其中。
忘川點頭,“沒錯,在人界,沒有關於代天者的任何傳說,因爲按人界的話來說,他是個極其低調的人,從沒有讓人特別注意過。其實,他修行的歲月長得沒人知曉,就連他本來的名字也被人徹底忘記,只因爲資質不佳,一直沒有大作爲。不過,他確實是天界一員,儘管領的是無職無權的閒缺,但他蒔花弄草,精研機關,結界,困術,修煉佛道兩家的功法,在天界聲望很高,人緣奇佳,大家都叫他好好道人。我年幼時,也曾以他爲師爲友。代天者之名,是他代天帝追剿借天機逃到洪荒界的妖魔時,爲天帝所封。”
“你說他在以前的天庭,就那個正宗的大天庭,領的是閒差?”
“是。”
“那追剿‘偷渡者’這麼大的事,怎麼就交給他了?”
“天帝仁慈,希望以懷柔手段勸回那些逃跑的人。畢竟這些人當中有很多是湊熱鬧,受蠱惑的,其意動搖。而當時,代天者自告奮勇,李天王着力保舉。天帝考慮他在各道之中都頗有交往,爲人又溫和謹慎,更是李天王多年摯友,兩人配合默契,是最合適的人選,才把佛道兩門重寶交與他手,命他便宜行事。爲了防止逃跑者冥頑不靈,甚至暴起傷人,除了李天王率本部十萬天兵外,天帝還命雷部、火部、天兵、天龍一支及諸多實力強大的神將隨行。”
想必,忘川等三人就是爲此才進入洪荒界的。從這個角度看,我要感謝天帝,感謝狐族當年的長老決定逃到洪荒界,不然,沒有這些陰差陽錯,我怎麼會認識忘川?
“若不是天機所造成的那道裂隙突然合併,這樣強大的天庭力量,定然早就把所有回到洪荒界的人都帶回去了。”忘川繼續說,“後來我才知道,界壁上的手腳本來就是代天者借天機制造出來的,後來也是他以佛道兩門重寶重新黏合。這件事,上遠界的天帝與佛祖未必不知情,只是知之晚矣,上遠界與洪荒界之間的結界壁受過兩回強行之力的震盪,已經太脆弱了,再動一下,只怕整個世界就會坍塌,重回混沌。所以,就算知情,上遠界也不能有任何舉動,只是乾着急罷了。”
這個我明白,就像蛋殼有了裂縫,再折騰下去,必然完全碎裂。蛋殼碎了,不管是蛋清還是蛋黃,也就全完蛋了。自盤古大神所開創、衆多神佛修整過的這個世界將湮滅爲飛灰。什麼世界末日,什麼2012,那樣的災難中至少還能有人類存活,比起整顆蛋都碎了,可幸運得多。
這種情況,只能令我想起梵天之夢的傳說。夢醒了,一切都要重來。
可是代天者爲什麼要這麼做呢?爲什麼要偷偷鼓動一些不安於現狀的妖魔逃回洪荒界,爲什麼要測算出天機,以從中暗助?然後又爲什麼封住出入口,隔絕了與上遠界的聯繫?難道只是爲了設置小天庭,掌管整個洪荒界,過一過當小天帝的癮?
如果是因爲這些,他已經做到了,後面又何必搞出這麼多事來?是不是還想違背天帝與佛祖的初衷,染指人界啊!
看着我滿臉的疑問,忘川摟得我緊了些,讓渾身發冷的我不至於哆嗦,“所有的陰謀,所有的野心都是源於代天者一個不切實際、不合情理的夢想。也許他的本意並不壞,甚至還是出於一片善念,他爲了這個夢想準備了幾萬、十幾萬年,暗中細細的謀劃、耐心的等待,說實話我都佩服他這番隱忍的功夫。”
“什麼不切實際!”我氣乎乎的,“在我們人類看來,他那叫瘋狂,叫變態!”
“你還沒聽我說完呢。”忘川啼笑皆非。
“不用聽,就衝他密謀了這麼多年,就衝他爲此欺騙那些妖魔,背叛真正的天庭,就衝他傷害你,就衝他平時的道貌岸然,我就已經知道了!不過……他到底要幹嗎?”
“他要做新盤古,按他的想法,建立起新世界。”
雖然有心理準備,不過我還是被雷到了。
原來啊,他要做創世神,把神、魔、仙、鬼、妖與人全按他的想法重組,他是想把世界當玩具,還是狂妄到頭兒了?敢情這年頭,是個人就想當創世神啊。
“你還說他的本意是好的。”我哼了聲。
“這些,我本不知。”忘川閉上眼睛,“是在當年我找回記憶的那一刻,他在我面前長篇大論地說了很多。或者,在那長得滄海都變成桑田的日子裡,他實在忍耐不住了,不能再保守這個獨自醞釀的秘密。不然以他謹慎得過分的性子,就算我將死,他也不會透露半個字的。”
“哼,變態都有傾述慾望,人類的精神病學家早就斷定了。”
“他本是人類修仙者,成道不易,而位列仙班後就再難突破,所以纔會去研究機關結界一類的法術。在他看來,這一是因爲他的資質不佳,二是因爲曾經深入紅塵,受了污染,以後不管多麼努力也難以消除影響。他覺得不管是人鬼還是妖魔,都是沒有秩序的生靈,他認爲如果紅塵中沒有誘惑,所有的生靈就都會幸福。所以,他就要建立那種秩序,讓人們按照他制訂的規矩行事,何時起牀,幾時勞作,沒有男女之慾,沒有歌舞娛樂,把人按工作分成種類,穿同樣的衣服,吃同樣的飯食,不再有自己的想法和願望……這樣,就沒有紅塵煩擾了,人們無慾無求,然後他再教給生靈們修道之法,最後所有人都能飛昇成仙,榮登極樂。”
“我沒看錯,果然是變態啊。而且是變態中的變態!“我聽得目瞪口呆,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誰說成仙者一定有大智慧的,這一位不就是失心瘋了嗎?打着希望所有生靈都幸福的招牌,其實不過是控制慾過剩吧。也許他本是個有報復野心的人,但是幾萬年憋屈下來,當然不在沉默中戀愛,就在沉默中變態了。
看來神仙也需要心理醫生,等我有時間,我來修煉這個!
“所以我說他走火入魔。”忘川的語調和緩,但神情卻如萬年寒冰一樣冷,“處心積慮這麼多年……這種人,可殺不可留!”
“他幹嗎不乾脆造幾隊機器人,來滿足他神經病的願望?而且就算是機器人,也不能是&,不然也不能達到他所謂的秩序世界。”
如果這些話我對洪荒界的其他人講,人家可能不會明白,因爲太多現代詞彙,但是忘川不同,他經常來往於人界,瞭解現代人類的習俗和語言習慣。
可是聽我這麼說,他卻沉默了好久,直到那沉默使得連空氣都被壓縮了,氣壓低到我喘不過氣來,他才輕聲說,“誰說他沒有?”
什麼?!我一凜。
“不然,他爲什麼要挖走我的心,給我換上那樣一個破東西?又不然,前些日子出現的那隊個個與阿流法力相當的天兵又是什麼?”他的語氣淡漠,好像是說與他無關的事。可這種淡漠中透着一股子絕望和憤怒,彷彿要把天地都打翻,才能洗刷!
天哪,那不就是說……
“六六,你是半妖,很多人看不起你,但你畢竟是血肉之軀。”他托起我的下巴,用一種聽來很痛的聲音說。
他仍然淡淡的微笑着,讓我直視他眼眸深處,那裡,在不容冒犯的驕傲下,有一種痛苦的自卑,那平常對他人的嘲弄和鄙視下的深深自卑,“我卻只能算半個人,頂着天神之名,然而這具身軀,是被代天者動過手腳的。身不由己,哪能爲人?你不明白嗎?六六,你愛的就是這樣一個東西!所以,我一直不肯接受別人親近我,直到你兩世輪迴,一場雙修,我再控制不住自己。可是,愛又如何?我本是沒資格的。沒有那顆心,或者我還能苟延殘喘,可是世上誰無不死,就算天神也要歷劫。那時,或者我連魂魄也沒有,誰來陪你?你解了我千年寂寞,誰又能安慰你?你的一切都是一場空,明白嗎?傻孩子,傻孩子,你選了個最不值得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