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火車站,距離大哥家還有大約十幾里路,由於這裡處在兩縣交界地帶,交通十分落後,走在簡易公路上,有時候一天到晚都很難看到一輛汽車,於是我們只好步行。走了大概兩三公里,前面出現一個低矮的小山丘,我們原本可以繞道而行,可是大哥認爲那樣繞的太遠了,還是翻越小山丘與背後大山之間的埡口更近一些。我跟在大哥後面一路向上攀爬,爬到埡口處,我有些氣喘吁吁,大哥也覺得有些累了,於是我們便坐在路邊的一塊大石頭上面休息。
“來,大哥,抽根菸吧。”我一邊說一邊從衣袋裡取出煙盒,遞給大哥一支菸並且幫他點上,然後自己也點了一根。大哥一邊靜靜地抽着煙,一邊注意觀察周圍的地勢,一根菸抽完了,他突然看着我笑了笑。我不知道他笑什麼,於是也笑了笑。過了一會兒,大哥很認真地說:“小李啊,咱們還拜把子嗎?”
我點了點頭說:“拜啊。怎麼······”
“那好吧,我看這裡地形不錯,站在這個小山頭上可以看到方圓數十公里的範圍。正好今天天氣也不錯,咱們啥也別整了,就拜拜老天吧。”
“好啊,那走吧。”
大哥站了起來,拍了拍膝蓋上散落的一點菸灰,朝着小山頂上走去。我也趕緊跟了過去。來到小山頂上一看,果然如大哥所說,站在小山頂上舉目四望,除了背後高聳入雲的大山,其它景物一覽無餘。山頂上有塊百十來平米的平坦地帶,中間稀稀疏疏長着幾顆古老的松樹,另外還有一層淺淺的荒草,此時荒草早已乾枯,只有那幾株蒼天大樹還在隨風搖擺。微風徐來,伴隨着陣陣松樹的清香,那感覺真的是心曠神怡。大哥走到位於平地中央的一顆松樹下面,突然停下了腳步,回頭衝我笑了笑,“就能這兒吧。”我擡頭看了看那顆松樹,大概有十幾米高,主幹部分的直徑接近一米,看起來至少有一百年以上樹齡了,於是點了點頭說:“好啊,這顆大樹不錯。”大哥斜靠着大樹坐了下來,隨手取下揹包,從包裡掏出兩瓶礦泉水,遞給我一瓶。“口渴了,喝點水吧。”大哥說着又從揹包裡取出一瓶透明的東西,我仔細一看,原來是酒,於是便不解地問道:“你哪兒弄的酒啊?”
“嘿嘿,”大哥笑了笑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睜開眼睛就要喝酒,身上怎麼可能不帶酒呢?好了,你讀過幾年書,結拜的時候該說什麼你得事先教教我才行。”
我擰開瓶蓋,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大半瓶水,然後擡起手背擦了擦嘴角。“那還不簡單,你聽着。”
“說嘛,我能聽到。”
“蒼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說‘我小李’,你就跟着說‘我彭三’今日結爲異姓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果誰違背誓言,定遭天打雷劈!”
大哥搖了搖頭,一臉嚴肅地看着我,“什麼‘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啊?我比你大了整整一輪,註定要比你早死,難道我死了你就不活了嗎?這還叫什麼兄弟啊,兄弟就是要對方好好地活着,但願他過的比自己好,這才叫真兄弟嘛。好了,那一句去掉,不要了。”
“那好吧,不要就不要,歃血爲盟總是要的吧?”
“你是說像電影裡那種把彼此的血液融進酒裡,然後共同喝下去是嗎?”
我點了點頭。
“你不怕痛嗎?”
“呵呵,”我忍不住嗤笑道,“不就是放點血嗎?拿刀來。”
大哥先是一愣,看到我一臉嚴肅的表情,他知道我是認真的,於是趕緊從包裡翻出一把兩三寸長的小刀,然後擡頭看着我。
“咱倆誰先來?”我笑着問大哥。
大哥很爽快地說:“我是大哥,當然我先來。”說完,緊緊握住小刀,猛地朝着自己的左手大拇指紮了下去,鮮血一下子冒了出來。大哥放下刀子,拿起酒瓶,用力擰開瓶蓋,將大拇指上流出的鮮血滴進了酒瓶。
“好了,該我了。”我一把抓起小刀,豎起左手大拇指,看準螺旋紋的中心一刀紮了下去。隨着刀尖拔出,鮮血就跟着冒了出來。大哥把酒瓶遞給我,然後掏出一張紙巾擦了擦傷口。
一切準備就緒,大哥和我並排跪在大樹下發完誓,大哥拿起酒瓶,一口氣喝了半瓶,然後把酒瓶遞給了我。我把酒瓶拿到嘴邊聞了一下,刺鼻的血腥味撲鼻而來,我從小怕見血,然而這個時候卻要喝血,我實在是和不下去呀。可是不喝又不行,這裡邊有我的血,還有大哥的血,喝完這瓶酒,我們從此以後就是生死兄弟了,在這個狗日的世界上,我們不再是一個人,彼此都不會再孤單,所以無論如何這酒我得喝。於是我把眼睛一閉,舉起酒瓶一飲而盡。
“好!好兄弟。哈哈哈······”大哥開懷地笑了,“蒼天啊,大地啊!從現在起,我彭三不再是孤家寡人了,我多了個兄弟了!······”
“是啊,從今往後,我也不再孤獨了。”
“說得對!”大哥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走!跟哥哥回家。”
我點了點頭,抓起揹包帶子往肩上一跨,然後站了起來。大哥走了過來,扶着我搭肩膀,“走吧,回家煮飯吃去。”
兩人互相攙扶着,一步一步往山下走。走了一個多小時,總算回到了大哥家所在的小村子。走到大門口,大哥翻出鑰匙打開門鎖,兩人進屋坐了一會兒,大哥打開櫃子,將鍋碗瓢盆等一系列傢伙式翻出來,擦了又擦,洗了又洗,忙活了大半個鐘頭,這才滿意地開始生火做飯。我幾次提出要幫忙,大哥總是拒絕,說是一定要親手給我做一頓飯。
吃過晚飯,哥倆圍着火爐,一邊聊天一邊喝酒。寒冬臘月的山村裡,太陽一下山人就冷的發抖,不烤火根本不行。我跟大哥認識都三年多了,他一直單身,有一個問題我一直弄不明白,爲什麼像大哥這麼勤勞善良的年輕人卻找不到媳婦呢,論長相論人品都不差呀,唯一的缺陷就是左耳有點背,這並不影響結婚生孩子啊,想來想去還是想不明白這究竟是爲什麼,於是我便試探着問起他的情感經歷。
“大哥,有個問題我一直想不明白。”我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後目不轉睛地望着大哥。
“什麼問題呀,你就直接問就得了,又不是外人,有什麼話不能說。”
“你談過女朋友嗎?”
“談過。”大哥很認真地回答。
“後來爲什麼沒成?”
“她跟別人跑了。”
“她爲什麼要跑。”
“唉······”大哥輕嘆了一口氣,“兩方面的原因,一是因爲我家裡窮,另外一方面是因爲那個時候年輕,不懂女人,說直接一點就是因爲不會哄女孩子開心。後來修鐵路的時候她認識了一個外地青年,然後就跟他跑了,過了三年,她又回來找我,問我還要不要她,你說我能要嗎?”
我這人是個直腸子,心裡咋想就咋說,於是我就說:“咋不能要呢?她能回來找你,說明她心裡還有你,你爲什麼不能給她一次機會呢······”
“不,”大哥打斷我的滔滔不絕,“如果她心裡真的有我,就不會跟別人私奔。被人甩了想回來找我,我是不能接受的,你還年輕,你不懂,女人啊,只要錯了一次就會錯第二次,她之所以回來找我只不過是想玩我,過一段時間她還是會離開,以其再受同樣的傷害,不如當斷則斷。”
“哦。”我點了點頭,“那後來呢?後來你就在沒找對象了嗎?”
“找過。”大哥端起酒杯,輕輕喝了一小口酒,然後接着說,“十九歲那年認識了一個女孩,是賓州人。”
“哦,那不是挺好,賓州那個地方各方面都不錯,你乾脆就在那裡做上門姑爺得了。反正家裡還有大哥和三哥,他們都已經成家立業了,你又何必死守着大伯留下這點家產呢?”
大哥微微一笑道:“你說得對,不愧是我彭三的兄弟,想法都差不多。那年春天,我到賓州去找活幹,那是我第一次到賓州,只聽駕駛員說進入賓州地面了,我一看公路兩旁到處都是村子,心想不妨下車沿路找找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人家,因爲這個時候正是果園春季管理的重要節令,然後我就下車了。下車以後順着公路邊走,逢人就打聽有沒有需要請小工的,一連問了十幾個人,人家都不愛搭理我,那個時候我留着長頭髮,就跟**電影裡那些男主角一樣的造型,農村人嘛看到我這個樣子都很害怕。後來遇到一個小姑娘,而且還是個高中生,我抱着試試看的心情跟她搭話,問她村裡有沒有要找小工的,沒想到這位故娘跟我說,她家就要找一個會挖井的,還問我會不會挖井,其實那個時候我根本沒挖過井,可是好不容易就要找到活幹了,我也只好先試試看,不會慢慢學嘛。於是我就說會,那姑娘很高興地把我帶到她家介紹給她父母,她家裡也確實是想要找人挖井,那個地方乾旱特別嚴重。後來兩人就混熟了,她乾脆也不讀書了,回來幫着家裡幹農活。過了半年多,我去幫另外一家打井,晚上回去晚了,恰好他們兩家又不和,而且另外那一家也是有個女孩子,所以她就懷疑我跟那女孩有什麼關係,加上她父母也有這種懷疑,於是就罵她瞎眼。我解釋了大半個晚上,她哭了一夜,第二天就分手了。唉······這就是命啊。”
“原來是這樣啊。你也真是的,農村人思想那個,你自己就要注意點嘛。唉······”其實,我也知道這就是命,就因爲我們是農民,不得不遵循農村的規矩,就算自己思想開放也不得不接受這些陳規。換一個角度想,如果哥哥當年真的做了上門姑爺,那麼也就不會有後來我跟他這份兄弟情了,所以真的是命啊。扼腕嘆息之餘,我的內心深處強烈地意識到,一切自有定數,也許大哥的當前就是我的未來,因爲我們的脾氣秉性很接近。想着想着,我的眼淚又來了,這一次流淚是替大哥感到惋惜或者說同情,也是在爲自己的將來流淚。
我就是這麼個人,有些多愁善感,喜歡回憶過去的美好,又能夠預測到自己的未來。果然,今天的我,跟十年前的大哥處境十分相似,被愛情傷了幾次,最終心灰意冷,一個殘酷的現實擺在眼前:青春早已揮霍殆盡,換來的卻是一無所有,想要再愛也無人可愛,更沒人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