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分工友的牢騷越來越多,大哥可以充耳不聞,我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於是就反覆勸說,幾乎是天天在做工作,漸漸地,這一部分工友的態度越來越壞,弄得跟我求着他們幹活似的,於是我也就不再跟他們囉嗦了,愛咋咋地,反正我又不是老闆,我幹一天活拿一天工資,真的是沒必要求着他們幹活!好在這個時候84號和86號兩座塔基都已經澆築完畢了,只剩下85號還有三號坑沒有挖出來,不過中間部分深度已經夠了,現在只需要對邊角進行修理修理就可以放入大角鋼了。
中午,大夥從各個樁號陸續回到住處,同往常一樣圍在竈臺前吃午飯。平時吃飯的時候總有那麼幾個人愛開玩笑,說出一些挺逗的話語,然後你一句我一句有說有笑的,可是這一天吃午飯的時候,居然沒有一個人說話。二十個人圍在竈臺前一邊吃飯一邊大眼瞪小眼,老劉媳婦乾脆找了條凳子往那兒一坐,背對着大夥。
大哥看沒人說話,於是就想逗大家開心開心。
“弟兄們,今天讓大夥換換地方,小夥子去瞅瞅村裡的姑娘,女的呢也去別的工地看看帥哥,大家說好不好?”
其他人只顧着吃飯,每一個出聲的,也每一個笑的。大哥尷尬地瞅了瞅大夥,自我解嘲地笑開了,“呵呵,你們不去我去,到時候別後悔又說好事都叫我彭三一個人佔了,嘿嘿······”
“去哪裡?”我疑惑地望着大哥。
大哥笑了笑說:“看美女啊。”
“扯淡!問你正事。”
“小聞叫我們把85號暫停下來,所有人分成兩組,一組去支援小莫他們84號,另一組去支援80號老林。80號路途雖然遠了點,但是是車接車送,老林自己有一部車,可以過來接大夥過去,小莫這邊就自己走過去得了,路上耽誤的時間雖然多一點,但是沒人會說的,畢竟我們是去幫忙,只要大夥賣力一點就行了。”
“80號?”郭文興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
“是的,80號。最多也就幫忙一兩天,飯就由他們管了。”
“那是理所應當的呀,這麼遠的路他們不管飯那還不是他們自己吃虧。”老李端着飯碗,一邊嚼着東西一邊插嘴,“當老闆的不會連這個賬都不會算。”
“好吧,下面開始分工。”
我趕緊衝大哥事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亂插手分工的事,不是說我要顯示自己的權力,我只是擔心他隨便亂安排,要是讓有的人去了不該去的地方,恐怕又惹出什麼事來。“老劉還有你媳婦跟我到83號,”我隨即開始進行分工,“老郭、老李、阿強也跟我去83號,阿強他爹和老高繼續留守85號看工地,能幹多少幹多少,不要讓小聞從儀器裡看到你們偷懶就行!老彭,”我回頭看了看彭二,“你帶着其他人去老林那兒,阿英你今天就不用上班了,想買什麼東西叫你老叔帶你去,正好今天是趕集的日子。”我安排完了,偷偷瞥了小金一眼,這狗日的拉着個臉,一臉不高興的樣子,這傢伙比猴都精,他當然知道我這樣安排的目的是想讓大哥好好跟他侄女談談,這不等於是懷了他的好事嗎?可我纔不管那麼多,大哥反對的事情,做兄弟的自然會站在他的立場。
吃過午飯後,大夥休息了一會兒,老林果然如約開着微型車來到我們的住處。按照事先的安排,彭二帶着其他人跟這老林坐車走了,我帶着老劉夫婦和其他人徒步趕往83號。
我們趕到83號的時候,小莫和手下的兩個弟兄正在修坑,看到我們來了,趕緊上來打招呼,給每個男的發了一根菸。大家坐下來休息了一下,聊了一會兒,然後開始幹活。
老劉媳婦本來是跟老劉在一個坑的,幹了一會兒,這婆娘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竟然跑過來跟我搭檔。我一看她的舉動就知道肯定沒什麼好事,這婆娘肯定是想在我面前嚼別人的舌根。果然,中途休息的時候,這婆娘就跟我嘮叨開了:“小李啊,你幫小聞帶班他一天給你多少錢?”
我勉強衝他笑了笑:“不知道,反正我的正工資和大家一樣,都是每天四十,生活自理。”
“唉,那你也太虧了。你看你,起得最早,收的最晚,我看你比整個工地所有人都累,像你這樣的幹勁,小聞怎麼說一天也要給你加二十塊工資才合理嘛。”
“沒辦法,就看這邊工地幹完了他會不會給我補點車費什麼的。”
老劉媳婦低着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小聲說:“小李啊,要不你單幹吧,別跟彭三攪在一塊了。你看看他,每天像個老闆似的,拎着個酒瓶子轉來轉去,什麼也不幹,工資照拿······”
“這個大夥都不要眼紅,我本來也可以不幹活的啊,可我是一個閒不住的人,總覺得拿一天錢就要做一天事,要對得起老闆。“
“我們好幾個人都是這樣想的,如果你跟彭三分開來幹,我們都願意跟着你幹。如果繼續在彭三手下乾的話,我跟老劉都不幹了。”
“爲什麼呀?”
“他說話不算數,本來他去我家找我們的時候,說好是讓我過來做飯的,另外他還說會給我們兩口子單獨安排一個房間,可是你看看······住宿的是也就算了,畢竟出門不比在家,可是他那個侄女,整天跟彭三他表弟勾勾搭搭的,仗着那個小金給她撐腰,說起話來總是夾槍帶棍的,我是看到她就想吐!”
“這個你就別管了,現在的年輕人就這樣,再說戀愛自由嘛,他兩個叔叔都不說話,我們這些外人哪裡管得着?就說做飯這事吧,每天就二十塊錢,我看你幹活也還可以,你是情願一個月拿六百塊錢固定工資還是情願多掙點啊?”
“算了,不說了。反正我是不幹了。”
我心說愛幹不幹,你是自己幫自己掙錢又不是幫我掙錢,我憑什麼聽得呀?這明擺着就是想挑撥離間!你們一個個不就是覺得我小李好說話,好糊弄嗎?我單幹了,你們想咋收拾我就咋收拾我,兩個頭兒都還沒把這幾個刁民管理好,更何況我一個人爲頭?叫我單幹,我就是寧願當光桿司令也不願意要你們這種喜歡攪屎的工人!何況我怎麼可能跟我大哥鬧分家。
吃過晚飯,大夥陸續回到住處。大哥整跟他侄女在竈臺前談話,看到有人回來了,趕緊收起話題。過來跟大夥打招呼:“弟兄們,今天感覺咋樣?比起在自己工地是不是更舒服一些?”
“幹活你說累不累啊?”郭文興的堂弟氣哼哼地說:“阿表,對不住了。你們繼續幹,明天我要走了,明天早上你抽個空把我工資結了。”
大哥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幹得好好的爲啥要走啊,現在離過年還早着呢······”
“你這個人咋這麼難說話,不想幹就走,這都不明白!”
“好吧,待會兒我叫老高把伙食費算出來,你跟他對一下工日。”
“我也要走了。”郭文興高聲叫道。
老劉也跟着起鬨:“我們兩口子也要走,實在是沒法呆了。”
大哥沒有搭理他們,轉身回到屋裡拿出酒瓶和杯子,坐在竈臺前一個人喝悶酒。
七八個人圍在他身旁,一個個就像大哥欠了他們幾百萬似的擺着個死人臉。大哥擡頭看了看他們那副嘴臉,有些生氣了。“你們一個個圍着我幹嘛呀,想喝酒嗎?想喝自己拿個碗來倒就是了。”
“我們都要走,反正現在也用不了那麼多人了,你趕緊給小聞大哥電話,叫他把工資準備好,明天無論如何必須把工資給我們。”郭文興的堂弟擺出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
大哥被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弄得滿臉通紅,想要發火吧,又是自己的同鄉,將來回去了還是低頭不見擡頭見。這下我是忍無可忍了,我走過去站在大哥身後,冷冷地掃視了這幾個人一眼,然後大聲說:“該洗漱的洗漱,該幹嘛幹嘛,都在這裡圍着做什麼?啊!想吃人啊!”
“你吼什麼?我們現在要走,得問他要工資。”郭文興用一種近乎仇視的目光看着我,我也看着他,看了大概有三四十秒,他終於把視線移開了。
“你們要工資這沒錯,可他是老闆嗎?有本事去問小聞要啊,真的是一夥混球!”
“你罵誰呢你,罵誰混球呢?”
郭文興的表弟轉過身來就要來揪我的衣領,我趕緊閃身躲過,挪了挪位置,站直身子。“想跟我動手?你怕是沒死過!”
“好了,小李。別跟他們一般見識。”大哥喝乾了杯子裡的最後一點酒,慢慢站起身來,大聲說道:“各位兄弟,可不可以聽我說兩句?”
這夥人面面相覷,誰也不出聲了。
大哥接着說:“我彭三從一兩千公里以外把你們帶到這裡來打工掙錢,有沒有吃過你們頭上一分錢?啊!你們爲什麼非得一定要走呢?好吧,”大哥點了點頭,“老劉家兩口子可以走,是我彭三沒兌現我的承諾,着我無話可說。你家兩口子明天一早對完賬跟我去小聞那兒拿錢走人,其他人一個不許走。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們以爲這是去做客啊!如果其他人誰想走,自己去找小聞拿工資。”大哥說完,轉身朝着房門走去。
我強壓着心中的怒火,想試圖再一次說服這些要走的人留下來。“弟兄們,你們好好想想吧。各位年齡都比我大幾歲,出門打工也不是一天兩天,你們摸着良心想想有那個工頭會想咱們哥倆這樣對你們,你們說要零花錢,彭三他馬上就去跟小聞借支過來。你們走了那麼多工地,有沒有遇到伙食平攤這樣公平公正的待遇?大夥說要吃好點就吃好點,說要省點伙食費那就省點伙食費,不光如此,爲了防止採購員從中撈油水,彭三特意讓你們每個人輪流跟着去買菜,就這件事情,小聞沒少罵我們哥倆。我們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因爲我們覺得,大家都是農民,出來打工掙點錢不容易,不能吃大夥的血汗錢,我們把你們當做自家兄弟!可你們呢?簡直不知好歹!狂妄自大,目中無人!你們以爲咱們哥倆沒辦法整治你們是吧?好吧,剛纔彭三已經把話說在那兒了,除了老劉夫婦之外,想走的自己去跟小聞結工資!”
“好了,小李。你說的都是事實,可是這樣的伙食我們實在是沒法吃了······”郭文興撓了撓額前的頭髮,試圖掩飾他此時心中的不安。
“藉口!純屬藉口!”我大聲喝道,“這麼多人都能吃,就你吃不下?你家裡的家庭條件又不是很好,講究個什麼?更何況這都是按照大夥的意見辦理的呀?”
“不是這個意思。”郭文興的堂弟偷偷瞥了我一眼,“關鍵是看怎麼做飯,這段時間的伙食簡直是糟蹋食材。”
“好啊,那你們誰願意做飯?誰敢保證自己做的飯人人吃了都滿意?有沒有?有的報上名來,明天開始讓他做飯。”
“好了,小李。咱們第一次相處,別搞得這麼不愉快。總之人各有各的想法,我們要走,你又何必勉強呢?”
“這話還算是人話。好吧,你們自己好好考慮考慮,反正工地上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完,你們現在就走,未必能拿到全部工資。”
“爲什麼呀?”
“爲什麼?如果你是老闆,其他人給你打工,幹到一半,全都不幹了,你會怎麼辦?”
郭文興的表弟低着頭不說話了,其他人也紛紛散去了。我轉過身,朝着屋裡走去。
回到屋裡,老高和大哥正在算賬,我也不想打攪他們,於是自個兒洗洗睡了。半夜醒來的時候,發現大哥獨自一人還在喝悶酒,看起來已有七分醉了,雙眼通紅,臉色發白。
“別喝了,大哥。”
“唉······”大哥長嘆了一口氣,“我想不通啊。我覺得咱們哥倆對他們也真夠意思了,可他們爲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拆臺呢?”
“好了,別想那麼多了,人啊各有各的想法,有的人就是不知道滿足。其實,我懷疑在這幾個人當中有人是想爲頭從中撈一把,所以就從中挑唆搞分裂。算了,不管他們了,愛滾就滾吧,反正他們也走不遠,無非是跳到下一個工地。”
“下一個工地?”大哥擦了擦眼睛,疑惑地望着我。
“是的,下一個工地。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們可能暗中跟老林溝通好了,只是現在沒有認證無法確定。你先別打草驚蛇,讓他們走。明天晚上就知道了。”
“可是他們一走,我們就沒多少人了,搞不好老李也要走,因爲他們是一個村的。現在是該走的不想走,不該走的卻死活要走。”
“別想那麼多了,咱們慢慢幹,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幹完了。好了,睡吧。”
大哥把杯子遞給我,衝我點了點頭,示意我把它幹了。我接過酒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