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唯一笑了笑,詢問地看向李崢科:“請問這位是……?”
“我的……”李崢科頓了頓,餘光看了我一眼。才繼續說,“我的鋼琴家教老師。”
我不知道李崢科爲什麼要忽然扯上鋼琴老師,想也是剛纔我最後說的那句話讓這人聽見了,想要替我圓一下吧。
“鋼琴老師,你好,”他伸過手來,“我叫方唯一。”
記憶忽然就完全清晰了起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個時候,另外一個人叫他——“方唯一,一分四十秒。”
我腦子空白了三秒鐘,直到李崢科提醒,我才伸過手快速地和他一握,禮貌地一笑:“方先生,你好。”
方唯一也只是對我笑了笑,就和李崢科說起來學業上的事情,我心裡一定。
畢竟在陽城那件事情已經過去三年多了,況且在那種小地方的小酒吧裡,說不定真的是貴人多忘事給忘掉了。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晚上宴會散了的時候。我去更衣室換衣服,本來說好了讓李崢科取了車在酒店門口等着,酒店門口沒有等到李崢科。倒是等來了方唯一。
我一看見方唯一渾身的汗毛就都豎了起來,他向我走過來我忍不住就向後退了一步,明明現在大庭廣衆他不會伸出手來掐我的脖子,但是心裡好像已經條件反射了。
我反覆在心裡告誡自己,他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他,這是第一次見面。
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扯了扯嘴角:“方先生,您見到李小公子了麼?”
方唯一手裡把玩着車鑰匙,斜着眼角上上下下打量我。我知道他在看什麼,看我現在不上臺面的格子襯衫鉛筆褲,看我這一身一看就是大棚地攤貨。
這目光看得我不禁寒顫心驚,他稍微動了動手腕,我就向後退了一步。
方唯一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老師好像很怕我?”
我強自扯了扯嘴角,低着頭:“老師實在是不敢當,我就是個學生,都是李小公子擡舉。”
李崢科沒有告訴方唯一我的名字,到現在我也不想說。
方唯一叫來一個服務生,把車鑰匙丟給他,報了車型號和車牌號:“幫我開過來。”然後轉過來對我說:“李小公子家裡有點事情。就先回去了,讓我送你回去。”
我一聽連忙擺手:“不用了,真是麻煩方先生,我自己打車回去就可以了。”
我正準備走,方唯一在身邊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杜小姐這麼心急做什麼,我又不是狼能把你吃了,我忽然想到一些事情,不過有點模糊了,要不然杜小姐幫我回憶一下?”
聽了方唯一的這句話,看見他此時此刻眼中的神色,和那一次在酒店,他臨走之前他最後看的我那一眼是一模一樣的。我就明白了,他沒有忘掉我,根本就沒有忘掉。或許以前忘掉了,但是今天見到了又突然記起來了,畢竟,像這種大少爺,在夜場玩到一半被打斷還換了小姐的情況,說不定就只遇到過那一次。
方唯一的手很熱,但是觸碰到我的手腕的那一刻,我卻覺得好像是已經降至冰點以下,是那種一觸碰就能揭掉一層皮的冷。
酒店的服務生開車過來,方唯一直接給了服務生一百塊錢的小費,硬扯着我上了車。
我現在渾身都在打顫,還偏偏不能讓開車這人看得出來了,不過我看出他開車的路線,確實是回學校的路線,只不過在距離學校還有兩個紅綠燈的時候,他忽然把車停在了路邊的臨時停車位上,拔了車鑰匙,轉過身來看着我,指了指車窗外:“回去還是上去?”
我看向他手指指着的方向,金光閃閃地寫着xx大酒店幾個字,心裡不禁一冷,扯了扯嘴角露出笑來:“方先生您真是會開玩笑。”
方唯一冷笑了一聲,單手扣住我的下巴:“你看我像是在開玩笑麼?”
我咬緊牙關:“不像是。”
這種人偏偏還不能得罪,如果我得罪他了,在c市,他玩死我還不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但是現在我必須要想個辦法脫身。
我忽然就想到了我彈鋼琴的那家夜總會,我瞭解過,那家夜總會的幕後老闆在c市也是個大人物,可以和這幾個家族並駕齊驅的,也算是有幾分薄面吧。
我努力剋制着自己的聲音不打顫:“我想起來晚上還要上夜班,碧海雲天,能不能麻煩方先生送我一程。”
“碧海雲天?”方唯一語氣裡有一抹嘲諷,“榮家的產業,你在那幹什麼,坐檯?”
我連忙搖頭:“彈鋼琴。”
“彈鋼琴?”方唯一反問了一句,好像是在琢磨這話裡的某些意思。
我忍住心中的恐懼,點了點頭。
方唯一摸了摸下巴:“真的?”
我有點了點頭。
“在那裡做了有多久了?”
我說:“我大一就開始做了。”
方唯一說着就鬆開了我的下巴,重新插上了車鑰匙,調轉車頭開向另外一條路,車子平穩地開了有二十分鐘,每一分鐘對我來說都是煎熬。
在碧海雲天門口停下車,方唯一搖下車窗看了一眼招牌,搖了搖頭:“我也算是進了大大小小的酒吧夜場夜總會,偏偏還就落了這一個,要是我早點過來,說不定就能早點見着你了……”他轉過頭來看着我,嘴角挑着一抹冷笑,“你說可惜不可惜?”
從他的口吻裡,我倒是沒有聽到可惜的語氣,全然是一種徹頭徹尾的玩味。
他打了一個響指,靠在椅背上看着我:“你現在打電話讓你領班出來,我親自問她,如果你剛纔說的是真的,那剛纔就算是翻篇了,如果你是騙我的……”
方唯一頓了頓:“那就有的玩兒了。”
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方唯一訝異地問我:“冷麼?”
我看着他臉上躍躍欲試的表情,忽然想起來,在酒店的更衣室換衣服的時候,我聽見的隔壁的女人說的話,方家大少有心理變態,恐怕不光是心理變態,而且有暴力傾向。
我拿出電話,就看見屏幕上有好幾個未接來電,都是來自於李崢科,還有一個電話剛剛打進來。
我看着忽閃的屏幕,詢問似的看了一眼方唯一:“接啊,看我做什麼?”
接通電話,我才知道,原來李崢科剛纔只是去酒店樓上送了一件東西,下來就不見了我的人影,問保安問服務員找我,一直打我電話。
我暗自用眼角的餘光看了方唯一一眼,定下心神:“我有點事情先打車走了,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在我掛斷電話之前,李崢科急忙問了我一句:“星期六的鋼琴課別忘了。”
我說:“忘不了。”
掛斷李崢科的電話,我就給夜總會我的領班明姐打了一個電話:“不好意思啊我今天來晚了,你先讓小李替我一下,外面方先生說有事情想讓您出來一下。”
那邊剛剛接通我劈頭蓋臉就說着這麼一通,生怕旁邊的方唯一一個不爽就把我手機拿走自己說或者讓開揚聲器,那我就真的無處遁形了。
其實我打這一通電話心裡挺沒有底的,明姐作爲我的領班,也只是在我安排進去之前看了我一眼,之後一直當我透明,我都不知道她是不是還記得我這一號人。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我把手機拿下來看了一眼,明明是接通的,就對着話筒又補充了一句:“我是佳茵啊,明姐你在聽麼?”
這時候,電話那頭傳來的卻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你找明姐麼?我幫你叫。”
我說:“不用了,你幫我轉告明姐讓她出來一下就好了,謝謝。”
電話那邊的聲音頓了頓,才說:“不客氣。”
掛斷電話,我恍然覺得這個聲音有點耳熟,但是究竟是在哪裡聽到過這個聲音我也忘了,現在腦子裡幾乎存不住事情,總是一經腦子就忘。
明姐不一會兒就出來了,看樣子剛纔那個男人已經幫我把話轉告了,他一看見方唯一頓時也就明白了,都是在夜場混的,就算方唯一沒有來過,明姐也應該是認識他的。
明姐先是給方唯一見面打招呼,然後就是一頓數落我,也算是順着我的話往下圓了。
方唯一在車裡坐着沒動聲色,最後開車門讓我下車,臨走前看了我一眼,丟下一句話,這話卻是對着我身邊的明姐說的,他說:“明天晚上我來光顧。”
我很感激明姐能這麼幫我打圓場,明姐帶着我到她的休息室裡坐下,說:“你怎麼招惹上方大少的?”
我揉了揉鼻子:“不是我招惹他……”
“我有個朋友手底下的小姐,上次在外面玩了三天賺三十萬,不過幾乎被玩兒殘了,不能讓人碰,一碰就尖叫就歇斯底里,回來吃了兩次老鼠藥了。”
我半張着嘴,沒敢吭聲。
我怕一吭聲就暴露出我其實已經怕得要命了,第一次他下手狠的差點沒把我掐死,我就已經知道了。
但是既然他說了明天要來,那就一定會來,我還必須要在。
既然我已經說了今天晚上上夜班,那麼來了就必須上兩場了,畢竟方唯一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我給室友桑桑打了電話,說晚上在外面不回去了。
不知道桑桑是正沉浸在失戀加欺騙的悲痛之中,還是已經習慣了我隔三差五的夜不歸寢,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然後囑咐我一個人在外面小心。
掛斷電話,我想到大一剛上學的時候,還是我教桑桑在和男朋友一起滾牀單的時候要用套,沒有用的話一定要吃事後藥,還囑咐她一個人在外面小心,原來現在已經又過了一年了,成了她囑咐我了。
都說是人老了才喜歡回憶過去,現在我看着臺下大廳裡吃飯的賓客,滿腦子都在回憶過去,難道真的是老了?
在臺下,其實都是一些附庸風雅的人,看起來衣冠楚楚,滿腦子還不都是想的齷齪事情,在這裡談天說地喝咖啡喝香檳,還不是爲了一會兒直接抱着美人拿了房卡到樓上去滾牀單。
經常跟我搭伴的有一個小提琴手,叫蘇輕暖,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她告訴我她從音樂學院畢業了之後就一直在夜總會工作,不算太累,每天晚上上班白天休息,一個月四五千塊錢自己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偶爾還能逛逛新天地奢侈一把。
聽着她這些輕描淡寫的話,我忽然就覺得心酸,彷彿已經預見了未來十年的生活。
只不過,如果只侷限像這樣一樣,甘心麼?
彈了上半場,一直到夜裡三點多,有下半夜接班的人來,我纔到後面的休息室裡,準備趴着睡一會兒,一般我在入睡前都要刷手機網頁看帖子醞釀一下睡意,但是這一次我卻不敢上網了,怕一打開就是鋪天蓋地的他的消息。
就從手機裡翻出來一本下載了很久的《紅樓夢》電子版小說,本來打算看着看着就困了,但是一看這些文字的東西就覺得頭疼渾身疼。
估計是在高考前那幾個月學的太拼了學傷了,我現在不能看書,一看書就噁心渾身發軟,寧可去繞着操場跑兩圈。
不知道昏昏沉沉了多長時間,手機忽然響了,鈴聲大作讓我一個激靈就驚醒了,這就是不關手機的“好處”。
屏幕上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外地的一個號碼,我皺了皺眉,沒有理會。
一同在休息室裡的蘇輕暖也被我手機鈴聲吵醒了,我就趕緊摁了靜音,說:“抱歉啊,也把你吵醒了。”
蘇輕暖迷濛了一會兒,才擺手:“沒關係。”
沒過兩分鐘,我手機就又響了,這次我接通了電話,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那邊就是一陣呻吟:“寶貝兒,來陪陪爺吧……”
話筒裡傳出來的聲音讓我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掛了電話就把這號碼拉黑名單了,隨便接了個電話心裡還真是膈應。
蘇輕暖問:“那人你認識?”
我搖了搖頭:“不記得了,估計是從他身上宰過錢吧。”
蘇輕暖聽了之後看了我一眼,也就不再說話了。
我知道她眼裡明明白白寫的是什麼,只不過她沒有點破。
我衝了一杯濃咖啡,一點一點地啜,想着今天還要回學校上課,轉念一想今天是星期六,又是一個清閒日子。
早餐時候在大廳裡彈奏,我試着彈了一下下個月鋼琴比賽參賽的曲子,手感不錯,來來往往經過的人都駐足向我這邊看,最後彈到一半手指翻飛的時候讓服務生給我打斷了,小聲在我耳邊說:“老闆說這曲子不適合現在彈。”
我點了點頭,才換了一首舒緩節奏緩慢的曲子。
擡眼,看見走下臺階的服務生向上打了一個手勢,意思是搞定了。
二樓正對着舞臺的包廂,有兩個包廂貌似是大老闆的包廂,裡面什麼時候有人什麼時候沒人外面都看不見,從外面看就是一個鏡面,但是在這裡工作上班的員工都知道,那玻璃就是傳說中的單向可是玻璃,好像你的一舉一動都在監控中。
對我比賽時要彈的這首曲子,以前和蘇輕暖試過一次,她完全跟不上節奏,等結束了之後對我伸了伸大拇指:“零瑕疵,零失誤,肯定前三甲跑不了。”
我笑了笑。
我倒是沒有想靠這一次大賽拿獎出名什麼的,就是前三名的獎金吸引了我。
…………
早餐過後,出去的時候正好碰見明姐,我笑了笑算是打個招呼,正準備擦肩而過,她叫住我:“方大少晚上說要來,你來不來?”
我一笑:“我還能選擇不來?”
明姐說:“如果你不想來,我可以幫你想一個藉口推託過去,反正裡面少你一個也不少。”島役有巴。
我不知道明姐爲什麼這麼幫我,因爲以前明姐對我就基本像是對待透明空氣一樣,不落井下石也不出手相助,我也就安安分分地賺着我那一份兼職的錢,昨天找明姐幫我圓謊已經算是破天荒了。
“不用了,我上午回學校一趟,下午就回來。”
我總覺得,欠人情還不如欠錢,所以人情債還是能避開就避開。
回學校還是因爲參加比賽曲目的事情,曲目剛開始選擇的是李斯特的超技鋼琴曲六號幻影,也就是早上被叫停的那首曲子,但是導師說我的曲目和學校裡面的另外一個已經推到國家的曲目撞上了,需要換。
我一聽就有點眼紅了:“老師,我都已經練了小半年了,還有一個月比賽現在讓我換?”
導師一臉無奈:“沒辦法。”說着就很詳盡的幫我參考可以選另外的什麼什麼曲子。
我心裡鬱結了一口氣,直接打斷導師的話:“是我先選的這首曲子吧,爲什麼不讓那個人換?”
這算是我在導師面前說過的最沖人的話了,因爲導師一直算是對我不錯,把我看成是可塑之纔來雕琢,我實在是拿不出錢了還幫我籌錢。
導師皺了皺眉,再開口的語氣已經強硬了許多:“那你去給比賽贊助十萬塊錢,你也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聽了這話我已經明白了。
在這世上生存,總是就被不得已的事情砸完了腰,小時候小學老師教導我們的,要挺直脊樑做人,堂堂正正做人,到了社會上已經成了看情況而定了,見着霸氣的有權有勢有錢的,就乖乖讓路。
導師見我沒說話,就又叫了我一聲:“杜佳茵?”
我咧開脣角一笑:“剛纔對不起老師,我說話說的衝了,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再選一首曲子就好了。”
這個時候,不知道爲什麼,我腦子裡忽然就閃現了四年前,第一次見到陸景重的時候,我在酒店外面聽到他據理力爭地講電話,最後只化成了一個妥協的字——“好”。
想到這兒,我猛的甩了甩頭。
在導師辦公室呆了一個上午,導師推薦我選的幾首曲子我都覺得不合適,最後算是敲定了的是拉赫瑪尼諾夫的第三協奏曲。
導師不贊成我彈這個,說這個不光要求手指靈活度熟練度,還有力度和情感把控,單是學校練琴房的六等普通鋼琴都彈不了,必須用一等的演奏型用琴,總之是不贊成我選擇這個,況且時間又這麼緊。
我說:“那我再考慮一下吧。”
臨離開導師辦公室的時候,我掂量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老師,能告訴我……那人是誰麼?”
學鋼琴的一共就兩個班,經常是在一起上課,所以大多數都已經混了個臉熟。
“問那麼多幹什麼,”導師擺了擺手,看樣子是讓我出去,“又改變不了什麼了。”
走出音樂樓,耳邊是陣陣絲竹聲悅耳,擡頭是圓拱形圍起的一大片湛藍天空,黑色的飛鳥飛過,不留下一點痕跡。
我擡頭看了一會兒天空,低下頭來向前走。
擡頭看天總是不切實際的,還是要低下頭來踏踏實實走路。
…………
我本來想到晚上在碧海雲天才能見到方唯一,但是沒想到下午五點鐘的時候他就給我打來了電話,第一次打的時候我正在學校門口的atm機取錢,手機放在包裡沒有聽見,所以他打第二通電話的時候,語氣明顯已經不耐煩了,報了一個地址讓我現在打車過去。
我在招手打車的時候手哆嗦了一下,在出租車內,從後視鏡看見自己的臉色有點蒼白了。
我深呼吸了兩口氣,真的好像是壯士扼腕一樣,不過始終不能做到視死如歸。
方唯一告訴我的這個地址起初我沒有注意,但是等到我從車窗向外看,都已經沒有了高樓大廈林立,已經過度成了獨門小院的城鄉結合部,忽然就覺得不大對勁了,就問司機:“師傅,那地兒挺遠的?”
司機說:“算是開發區了,不過那邊富人區,別墅和私人會所挺多的。”
我一聽心裡面就開始打退堂鼓了,想了想,對司機說:“麻煩師傅,能不能原路返回?”
司機貌似挺不理解的,但是還是說:“行啊,還回a大?”
我點了點頭。
但是,就在司機正在找下一個路口掉頭的時候,後面直接衝過來一輛黑色的私家車,跟不要命似的開,超車漂移打橫停在出租車車頭前面不過三米的地方,要不是出租車司機緊急剎車,指不定就已經撞上了,我嚇得攥緊了安全帶。
出租車司機師傅已經把頭探出去開始罵了,不過看到那車前的標誌,底氣就開始弱了。
出租車撞上幾千萬的豪車,恐怕傾家蕩產外加上一條賤命都賠不起了。
我看着黝黑的車窗玻璃,隱隱有一絲不好的預感,就拽了司機師傅的衣袖一下:“師傅能不能快點?我趕時間。”
不過,沒等我話音落下,前面私家車裡就走下了一個人。
我閉了閉眼睛,意識到我要完了。
出租車司機正要才油門,猛的踩了剎車,罵了一聲“真有不怕死的”。
我睜開眼睛,方唯一正好走到車頭,繞過來到副駕敲了敲我這邊的車窗:“還要我請你下來?”
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剛纔出校門的時候,方唯一就已經看見我了,或許只是不經意地看見,但是卻實實在在是在出租車後面跟了一路。
我付了出租車車費,跟着方唯一走到他的車邊。
車裡還坐着一個女人,黑色的頭髮貼在頭上一團糟,一邊的頭髮好像用煙燎了,燒到了齊耳的地方,缺了一大塊頭髮,上衣的裙子被扯開,露出半個肩膀在外面,像是正在抽泣,又不敢哭出來聲音,肩膀猛烈顫抖。
方唯一掰着這個女人的下巴,拍了拍她的臉蛋,笑着說:“別怕了,啊,這次有人替你了,你好好看個熱鬧就成了。”
聽了這話,我心裡咯噔了一下,手心裡已經冒冷汗了。
方唯一開車一直開到盤山公路上,在半山腰,車停下來的時候,我看見了在路邊聚集了不少人,天色有點暗了,有人從路燈上扯下來電線,在路邊放了一個巨型的探照燈,我開車門下車的時候,正巧啪的一下打開,白而亮的強光忽然而至,照的人睜不開眼睛。
忽然,我就被一下子鉗制住胳膊,向前猛的一拉,一下子撞在車門上,脊背被撞得生疼。
一片白色的光亮中,方唯一的臉忽然在我眼前放大,然後他掐住我的下巴:“待會兒有一個遊戲,你要不要陪我玩兒玩兒?”
聽着方唯一的這個問句,我忽然覺得好笑,就和上午在導師辦公室,導師問我要不要換一個曲子參賽的時候一樣,明明我根本就沒得選擇,還要問的這樣冠冕堂皇,我有可以選擇的權利麼?
如果真的有選擇的權利,我寧願沒有被生下來過。
想到這兒我忽然有點愣神了,如果沒有生下來過,沒有在這世間走一遭,那不會遭受到這種感覺苦痛,也不會有……那些溫馨的回憶。
我猛的甩頭,咬起牙關,對自己說:要什麼溫馨的回憶?難道靠着回憶我就能活一輩子麼?死心吧,杜佳茵!
前面的幾個人,我看過去有覺得面熟的人,也有陌生的臉,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這些人都是非富即貴,是有錢人,私生活無聊到需要出來隨時玩玩遊戲打個賭。
我感到有一雙眼睛上上下下一直鎖定在我身上,就逆着這視線看回去,這男人長得倒是出類拔萃,至於是不是繡花枕頭衣冠禽獸,那就不清楚了。
方唯一對上那人的視線,一把扯了我的腰往前一拽:“樑六少,這次來玩兒個大點的?”
後者只是笑了笑:“可不敢和方大少賭,我就是挺奇怪的,你身邊這妞兒怎麼沒見過?”
方唯一一笑:“是不是覺得新鮮?這妞兒命硬,今天我賭三米之內。”
衆人一聽三米之內,都紛紛驚訝的議論開了,有一個直接就把跑車鑰匙給押上了:“方大少,您這次可是要押大的了?”
方唯一掰過我的臉:“好,我出雙倍。”
有一個人好心提醒:“方大少,您的最好記錄是五米。”
另外一個人說:“是啊,那個姑娘不是嚇暈過去了麼。”
其實就在這個時候,我還不明白,這個三米之內到底是什麼遊戲。
後來我才知道,這個遊戲的名字,叫做——死亡遊戲。
方唯一讓我站在盤山公路的拐口出不過一百米,拍了拍我的臉蛋:“如果你這次能讓我贏了這一局,我給你二十萬。”
二十萬對於這些有錢人來說或許真的不算是什麼,但是對我來說,是一筆天價鉅款。
方唯一還提出了一個更加有誘惑力的條件:“你不是怕我麼?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我笑了笑:“我可以不玩兒麼?”
方唯一搖頭:“不可以。”
我也就是那麼說說而已。
這個遊戲,顧名思義,就是一個人站在山路拐口,玩遊戲的人開着跑車從三百米外開過來,漂移過彎,急速行駛不減速的跑車在快要撞到人的時候緊急剎車,看跑車距離人有多遠。
我聽了這個遊戲規則,心裡一寒,這真的是拿命在賭。
我不想承認我的命到頭來只值區區的二十萬,但是我還能賣到更高的價錢麼?
探照燈的燈光弱了一些,照在盤山公路中間,好像是橫亙了一道鴻溝。
我站在原地,聽着遠處傳來的人聲和車聲,腦子裡混亂成一片,手心裡冷冷的全都是汗,忍不住開始牙齒打顫。
我不想承認我是怕了,我只是因爲穿的薄了,凍得了。
旁邊有不少人就摟着女伴,冷眼當一個旁觀者。
在百米之外,車輛的輪胎漂移的時候劇烈摩擦地面的響聲破空傳來,我睜開眼睛,前面亮閃閃的車燈晃了眼。
在車燈刺眼的情況下,我腦海裡忽然冒出來一句話:“你來到這個世界上,要麼轟轟烈烈地活,要麼安安逸逸地死。你想要活還是死?”
這句話是誰問我的?
我又是怎麼回答的?
是了,在那個月明星稀的冬夜,我重重地點頭,看着陸景重黝黑的眼睛,好像在發誓一樣,咬着牙說出一個字:“活。”
我沒有給自己任何猶豫的時間,轉身就向旁邊跑過去,撲倒在路邊的青草地上的同時,身後跑車刷的開過,沒有絲毫減速,然後一聲輪胎劇烈摩擦地面的聲音戛然而止,車穩穩地停了下來。
我可以預見,如果我現在仍然在原地站着,這個時候恐怕就要被撞飛出去了,血肉模糊。
我看見方唯一甩了車門從車上走下來,他一把把我從地上扯起來,掐着我的脖子:“你膽子真是不小啊?”
在方唯一的手縮緊之前,我搶先說了一句話:“我膽子小,方先生,我這人惜命。”
所以,十分惜命的我又差一點被方唯一掐了個半死。
特別是我這一次感覺到方唯一手臂縮緊,還用雙手去掰方唯一卡在我脖子的手掌,這種動作在大庭廣衆之下,簡直就是徹底激怒方唯一的導火索。
我也是腦子壞掉了,只要是稍微想一想,就知道方唯一現在已經是在人裡輸了賭注丟掉了面子,現在我又當衆違抗他,後果可想而知。
不過方唯一的力度和時間也掌握的恰到好處,就在我頭腦充血胸腔膨脹的快要炸開的臨界點,他倏的鬆開了手,我就像是破布一樣摔在了地上,劇烈的喘息,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山間的空氣。
接下來,又有幾個富家公子哥來了兩局,一個是還隔着十幾米的距離就猛踩了剎車,下來看了一眼距離不禁罵了一聲“操,還是怕出人命”,儘管是這樣,我看站在原地的那個女人也是被同班攙着下來的。
方唯一倒是不怕出人命,但是我怕,所以我逃了。
這一次方唯一的賭注下的不少,自然也就輸了不少,方唯一看我的眼神很冷,嘴角挑了一抹陰狠的冷笑:“要不要把這些錢算在你頭上?不過看我今天晚上的心情。”
我垂下眼瞼,沒有說話。
方唯一和幾個公子哥商量着,到最近有一個私人會所,準備去那兒接場子繼續玩兒,臨走時叫了一聲“樑六少”,就是剛纔說沒膽子和方大少賭的那個人,他點頭說也要去的時候,我清楚地看見旁邊有幾個人臉上露出驚訝,方唯一還不禁說了一句“真是難得啊”,這個被稱作樑六少的人只是微微一笑:“看方大少輸了,心情難得的好。”
方唯一看錶情也沒有什麼起伏,只是說了一句“是麼”。
在上車之前,我遙望着市區的方向,華燈初上,夜生活纔剛剛開始吧。
…………
來到的這個私人會所是在方家名下的會所,因爲方家的幾個兒子都喜歡俺玩兒,經常結伴就過來混個場子,不對外開放。所以,這麼一羣貴公子哥帶着女伴來到這裡的時候,窗明几淨奢華至此,卻沒有一個人。
現在初春的天氣還不算熱,晚上的風有點涼,方唯一覺得屋子裡唱個歌什麼的太無聊,就開了後面的小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