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朗,哎,跟你一個姓的!”
于丹丹拿手肘懟懟程心,程心稍稍擡頭,見教臺上的程朗和前面幾排學生笑談。
年輕的助教衣冠楚楚,意氣風發。
他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作業佈置,叮囑了幾句,下課鈴就響了。
大部分學生作鳥獸散,小部分圍着程朗,包括程心的舍友溫靜靜。
“臥靠,姐不能被落下!”于丹丹緊跟其後。
張陽對程心說:“其實我也不太懂剛纔的函數概念,不如去問問助教?”
程心收拾課本,笑道:“這麼多人圍着他,等到天黑都輪不到我們問。”
張陽:“無所謂啊,在旁邊聽聽也行。”
程心站起來背好斜挎包,“我上廁所,你去聽吧。樓梯口等。”
她從後門離開。
上午的課程安排全部結束,逗留教學樓的人不多,廁所很閒。
程心隨意進了一格,落鎖關門,對着牆壁出神。
是他,她上輩子的前夫。
溫潤的聲音,待人隨和親切的態度,慈眉朗目的模樣乃至與她同姓的名字以及在黑板落下的筆跡,統統與上輩子分毫不差。
開學那天在超市偶爾瞥見的影子果真是他。
上輩子程心上大一時,程朗才大三,同在南京那所學院。那時候他經歷了數回高考落榜,不得不撿個學校撿個專業將就着過,初識時,他總笑意盈盈,可眼底仍有一絲絲無奈與氣餒。
如今,他居然出現在執大,不僅是研二學生,還是高數課的助教,在教臺上舉手投足從容自信。
所以這輩子的他沒有經歷高考落榜,並且學業可謂一帆風順。
當中的差距到底是用怎麼樣的乾坤扭轉過來,除了他自己,怕且無人知曉。
意外,相當意外。
程心在廁所呆了好一會才緩過勁來。
她輕輕吐了口氣,拉開廁所門往外走。
迎面進來一個男生,對方一見程心,連忙調頭出去並致歉:“抱歉抱歉!走錯了!”
程心也嚇了一跳,急步離去。
那男生出去後在廁所門口仔細看了看,誒不對呀,這是男廁沒錯。
程心回到課室時裡面已經清空,程朗則與數名學生站在走廊一側說着什麼。
放眼望去,他身形修長,比身邊的學生都要高。合身的襯衫與西褲,乾淨的皮鞋,無一不彰顯他比一般學生成熟,而利落乾爽的短髮與眼鏡背後的明朗眸光,又讓人感覺他活力充沛,真誠自然,並非學校裡面老練自私,混吃混喝混文憑的老油條。
此時此地的他,比上輩子程心所見的最後一面要年輕蓬勃,又比這輩子第一次見的面得體穩健。
現在的程朗,是程心兩輩子裡所認識到的最好的他。
然而,這一切與程心無關了。
舍友張陽她們在前面的樓梯口向她揮手,程心微微低頭,斂起氣息沿着走廊的另一側走過去。
走廊兩側的人短暫交匯了一秒鐘,她沒有分半點餘光給那側的人,那側的助教學生也沒有誰注意到她。
這樣最好。
上輩子不歡而散,悲痛欲絕。
這輩子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
錦中,週日晚自習課間,初一3班。
小妹正和同桌聊天,笑嘻嘻的,忽然課室裡有人大叫:“程意!有人找你!”
叫聲唐突,是以除了小妹,有些人也好奇地應聲望去外面走廊,然後全班女生炸了。
“是樓上初二1的樑嶄!快看!”
小妹:“……”
她人未出去,就有一堆女生涌到窗口處趴看。
她出了走廊,往遠處移了幾步,避開那些八卦的小眼神,才問尾隨的大孖:“做什麼?”
夜裡走廊燈光暗黃,他倆又特意走至角落,便誰都看不清誰。
昏暗中,聽見大孖說:“你作業本落在你二姐的書包裡,她想給你送過來,但老師把她喊住了,我經過碰見,她託我給你。”
又見他往自己遞手。
他嗓音比小學時低沉不少,小妹可以想象出他喉間的結在說話時一上一下地滑動。
“謝了!”接過作業本,她道謝後轉身走人。
大孖看着她背影進了課室,才靜靜離開。
一回座位,小妹隨即被一羣人團住。
有人尖叫:“程意!他居然跟你講了……四個停頓,五句話!”
小妹:“……”
隔這麼遠都聽得見??
又有人問:“從實招來,你和他到底什麼關係!”
“天!我記得了,你好像每週末都和他坐同一路巴士的!”
一個爆料,引發無限的“哇…………”叫。
吵得小妹耳朵痛。
她將作業本拍書檯上,解釋:“我和他是舊街坊,從豆丁的時候就認識了。那路巴士有許多錦中學生坐,不止我和他,況且我們在不同站下車。”
在錦中呆了不出一個月,小妹早聽說自己的二姐和舊街坊大孖是樓上初二年級的人物。
一個帶疤學霸,一個高冷學霸。
每每談起二姐,那些人總用同情的口吻說:“好可惜,明明五官很標緻,皮膚又好,卻被那道疤毀了容。如果她沒有那道疤,又瘦兩圈的話,肯定是級花!”
小妹聽見後心裡堵着堵着不舒服。
不過開學前大姐提醒過她,在錦中若碰上關於二姐疤痕的閒言閒語,不要理會。
越理會,越在乎,二姐會越介懷越受傷。
而聊起大孖時,那些人會興致勃勃:“好酷!昨天在飯堂撞見他,連拿着飯盒排隊買飯的樣子都特別帥啊——!”
小妹就:“……”
和孖仔相識六七載,自小玩大,她不認爲大孖是個“酷”的人。
他只是相對於開口說話,更喜歡擺臉色罷了。
況且他說話直,容易得罪人,這個“人”指小妹,小妹寧願他閉嘴。
可在外人眼裡,大孖沉默寡言,待人冷淡疏遠,成績牛,學生會副部長,偶爾上場打打籃球入個樽,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皮膚白淨,個子高高瘦瘦,自自然然成了愛幻想的小初生的夢中男神。
據聞去年,有關注大孖的女生髮現他每週末都與隔壁班的帶疤學霸“出雙入對”坐巴士放學,於是他倆的緋聞產生。
有好事者專程去問二姐,二姐否認之餘,亦解釋了她與大孖一同坐車的原因。
加上有人認爲二姐雖然也是學霸,但始終臉上帶疤,大孖怎麼可能和她一對?
不合理。
緋聞便漸漸淹熄。
而小妹入學後,每週末也是隨二姐和大孖坐巴士回家。
這是大姐在暑假與大孖溝通過的,託他“關照”兩個妹妹,就像小學時一樣。
大姐私下對二姐說:“三個人坐的士也划算,比坐巴士舒服。需要的話幫大孖付的士費,別小氣,人家是個照應。”
不過二姐和大孖向來依時出行,未有過急急忙忙要坐的士趕時間的情況,倆人一直是巴士的長客。
之另外,說是說一起坐車,可實情是他們很少坐得近。比如一排兩個座位的,二姐坐一個,大孖會在前後左右找位,就不坐二姐旁邊。後來通常是小妹和二姐挨着坐,大孖就哪裡有縫往哪裡塞。
坐得遠,交流的機會便少。一般下車的時候打個招呼,就沒了。
在學校也是,碰見的機會不算多,遇上了也就打個眼色,幾乎不怎樣說話。
說什麼呢,難道問“吃飯沒”這麼蠢?抑或“考試怎樣”這麼嚴肅無聊?
不的不的。
所以這天晚自習大孖過來班集點名找小妹,還說上話遞上東西了,才意外地引起外界劇烈反應。
更意想不到的是,在小妹否認了自己與大孖有特殊關係之後的那個週末,放學前,一個平日文靜膽小的女同學過來找她,瑟瑟縮縮遞去一封信,誠心誠意請求:“程意,你和樑嶄是舊街坊嗎?拜託你幫我把信給他。”
小妹接過去看,粉紅色的信封面寫着“樑嶄收”,封口處貼了個……紅色心心??
原本一頭霧水的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