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程心親口說要去接自己,郭宰心裡長出一個小太陽。
做好回鄉的決定後,他就隱隱覺得告訴程心的話,她會去接他。
這猜想讓他巴不得明天就是20號。
之後他也做過程心不能來接他的假設,但莫名地他相信她一定會來。
事實也如此。
10月20號是遣返限期的最後一天。
這天的前一個星期,根叔組織大家作最後的掙扎,直接在政府總部外絕食抗議。
不出幾天,不少人餓暈休克,需要救護車急救,形勢悲壯。
然而入境處縱火命案帶來的負面影響太巨大,普通市民對他們不抱同情,政府態度亦相當強硬,決不讓步。
有人對着政府總部嚎啕大哭,叫罵,投擲雜物,直至21號凌晨,警察出動清場。
郭父以爲郭宰每天出席集會參與絕食,實則上兒子於某一天偷偷去了入境處。
在遣送離境科排了一個小時隊伍,郭宰領取了離境識別信。
這份寫有他個人信息的識別信,能保證他返回內地後,免被追究滯留香港的責任。
郭宰將識別信收藏得很好,不敢讓郭父發現。
他並非想揹着父親偷偷離開,他曾經在帖鋪試探過父親的意思,“阿爸,不如我回鄉下?”
郭父當即暴怒。
“你吃錯藥?我養了你這麼多年,你一句不如就要滾回去?滾回去做什麼?找你阿媽嗎?你阿媽結婚了有乖女了,還會要你咩?!你去找她看看,看看她認不認你!我保證她隔遠見到你就調頭走!要你的只有我!你卻這麼無良心,要走?枉我死求爛求,求蘭姐收留你,求蘭姐找超哥幫你,你敢講要滾回去?!我叼你老母!”
郭宰便不再提這事。
他害怕郭父會用什麼手段困住他。據他所知,那蘭姐不是什麼正道的人。
到了20號早上,郭父叫郭宰提前去匿藏點。郭宰撒謊,說要幫根叔站最後一日崗,去政府總部外繼續絕食。
爲了讓郭父相信這幾天他真的有參與絕食,郭宰一天只吃一頓粥。
郭父對示威絕食的效果不抱希望,但又有點點僥倖心理,於是沒攔他。
郭宰像模像樣地在帖鋪收拾打掃,臨走前還向內堂的郭父報備,再悄悄從門口的喜帖展示臺下挖出個揹包,急步離去。
他坐車去新界,一路抵達羅湖。
出境時他向工作人員出示識別信,對方將他仔細看了一遍,在系統錄入信息後,放行。
離開櫃檯往前走,那一刻,郭宰朝身後看了眼。
兩個關口之間的中段路,郭宰第三次通過,好像比以前長了?他小跑起來。
到了深圳這邊的關口,排隊的人同樣很多,他等了將近二十分鐘才輪到自己。
櫃檯的男關員接過郭宰的識別信後,從櫃內望出來,把他上下打量,然後說:“你過來這裡站,等等。”
男關員指指櫃檯的一側,起身離開了座位。
郭宰早知持識別信會招惹注意,畢竟那不屬於普通的正常文書,所以心裡也不太慌張。
很快,男關員回來,身後跟着另一位男關員。
兩位男關員穿白衫黑褲制服,特別顯氣質。尤其後面那位,長相出色,戴個無框眼鏡,衫得一張臉像剔透的白玉。
倆人行至郭宰面前,先前的關員對後來的恭敬道:“督辦,就是他。”
被叫作督辦的男關員拿眼掃了圈郭宰,手接過下屬遞去的識別信。
郭宰覺得自己有點眼花,他見那位督辦竟對着識別信明顯地皺眉,皺得當事人緊張起來。
天,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督辦放下識別信,面無表情看着郭宰,冷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郭宰謹慎回答:“郭宰。”
督辦轉臉交代下屬:“去聯繫香港那邊,確認識別信的真僞。”說着,把識別信遞迴下屬。
郭宰解釋:“這是真的,我一個星期前去取的。”
督辦對他笑了笑,輕鬆道:“別怕,例行公事而已。”
他笑得有點假,奈何郭宰拿不出什麼理由去反駁,惟有靜靜站着等。
無聊間,他擡眼望向前面。
前面尚有幾十米,就是通道出口,邁過去,便是真正回到這個地方,結束四年有多的蹉跎生涯。
正感慨着,通道出口來了個身影。郭宰發現後,大喜,不自覺地往前走。
“哎,”站在他前面,背對通道口的督辦伸手搭住他一邊肩膀,涼涼警告:“還不能走呢。”
“哦哦。”興奮過頭的郭宰回過神,訕訕一笑。
他雙眼發亮,臉頰微紅,像見到什麼寶物一樣。督辦眯眯眼,稍稍回頭往後瞥。
在通道出口處的程心望見郭宰,笑容燦爛地朝他揮了揮手。
此時去查證識別信的關員回來了,對督辦說:“識別信是真的。”
一般情況下,可以放行了。
可督辦卻要回識別信,對郭宰說:“你,過來。”
說完轉身走。
郭宰愕然,看向查證識別信的關員。關員也看他,不過是拿懷疑的眼神打量,並催促:“走,跟督辦去。”
郭宰惟有照做。
通道出口的程心以爲他會往這邊來,誰知他往別的地方走。
視線拉個遠鏡,見他尾隨着一位制服關員。那關員的臉相輪廓很眼熟……是他??
程心心底猛然一個咯噔。
郭宰被領進一個小辦公室,四面白牆,中間一張長方桌,督辦與他一人站一邊。
督辦先自我介紹:“我姓霍,”再說:“現在需要與你覈對身份信息。”問:“你幾時進入香港,滯留至今?”
郭宰如實回答:“1997年4月18號。”
霍督辦看着手上的識別信:“父母名字,家庭住址。”
郭宰:“父親郭勝,母親蘇媚。住址是豐城留安鎮康順裡橫街12巷8號。”
他沒聽錯的話,對面的霍督辦呢喃了四個字:“真他媽近。”
霍督辦對這個言辭不甚在意,接着問:“在香港申請居留權敗訴的原因是什麼?”
郭宰垂了垂眼瞼,“不符合他們提出的四個條件。”
“不符合哪個?”
“……無入境記錄。”
“哦……”意味深長的一聲嘆息,又問:“偷渡過去的是吧?”
郭宰幾不可察地點點頭。
霍督辦笑道:“不如你告訴我,你是從哪裡怎樣偷渡過去的?這麼簡單,我也去。”
郭宰:“……”
他感覺無地自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便說:“不是有識別信,就可以不追究責任嗎?你們不能出爾反爾,影響不好。”
聞言,霍督辦笑了出聲,說:“現在要對你的揹包進行搜查。”
郭宰挺意外:“爲什麼?”
霍督辦從桌下櫃筒掏出一雙白手套,邊戴邊道:“例行公事。”
郭宰又無法,解下揹包遞過去。
霍督辦戴了白手套的手拉開揹包鏈,將裡撐開,見到除了兩盒東西,別無他物。
拿出其中一盒,沉甸甸,表面用漂亮的粉色紙包裹好,一看就知是送人用的。
霍督辦沒問郭宰,就直接撕爛了禮物紙,扔到桌底的垃圾筒,再拆開盒子,裡面的東西表露無遺。
是一個荷蘭風車屋造型的金屬擺設,小巧卻沉手,造工精美。
霍督辦揚起一邊嘴角,“這是什麼?”
郭宰臉又有點紅,“音,音樂盒。”
“啊……那放來聽聽。”
霍督辦的口吻陰陽怪氣,單手將音樂盒遞去。
郭宰沒多想,拿手指將屋上的風車逆時針撥了半圈,鬆開,風車就自動順時針緩緩迴轉,並傳出“叮叮叮”的曲子聲。
霍督辦好奇:“嘶,這曲子很耳熟,叫什麼名字來的?”
曲子是去年無線臺大熱劇《十月初五的月光》裡面,文初哥哥哼唱的《分分鐘需要你》。
答案很簡單,可郭宰認爲這個問題相當私人,所以說:“我也不認識,純粹覺得好聽就買了。”
霍督辦:“送人?”
這個問題也很私人,郭宰:“幫人家帶的。”
“多少錢?”
郭宰看向霍督辦,沒答話。
霍督辦說:“超過五千塊要報稅。”
郭宰:“……200塊。”
“哦……”霍督辦狀似瞭然,應聲長,且調子迂迴。
音樂盒的曲子剛好唱完,他放下它,去拿揹包裡的另一樣東西。
東西同樣地以粉色禮物紙包好,禮物紙也同樣地被霍督辦撕爛扔掉,露出一盒金沙朱古力。
這個東西,霍督辦什麼話都沒問,直接給郭宰放回揹包。
“可以走了?”郭宰有絲興奮。
霍督辦沒應他,從桌子下的櫃筒拿出本單據,邊寫邊道:“音樂盒要扣查,評估市值,超過五千元要依法徵稅。不是現在評,東西太多了,慢慢排隊等吧。等通知到了,你帶單子過來取就是。”
郭宰失望至極地:“啊???”
“簽名,留聯繫電話。”霍督辦無視對方的情緒,將單子與筆推過去給他。
郭宰鬱悶得不行,但又沒資本反對。
他在單上籤了名,聯繫電話一欄,想了許久,寫下一個固話和一個手機號碼。
霍督辦收好單子,冷道:“走。”
作者有話要說:
太困了,還有一小段明天補吧吧吧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