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女朋友與父親到底單獨談了什麼,郭宰問回來的答案是:
純粹想鞏固我的地位而已。
——程心說。
郭宰沒反應過來:“你什麼地位?”
程心拉着他的耳垂,微微咬牙:“誰讓你招蜂引蝶?誰讓你招蜂引蝶?”
自認恪守夫道的郭宰痛着一邊耳朵追問,不過程心什麼都不肯再說了。
因爲那是一次失敗的談判。
多談無益。
她並非口才差的人,在職場上混了幾年坐到高層位置,早練出一套輸人不輸陣的法則。
忽悠獻媚也好,仗勢欺人也好,哪一種都能幫她達到目的。可面對郭父並不犀利狡猾,甚至有點真實樸實的言辭,她竟然使不出還擊之力。
那場談話,她所積攢的底氣輕易地就被郭父的幾句話削得跟泡沫一樣薄。
她沒當過媽媽,生產不出任何爲人父母的感嘆感悟,當郭父說“你懂個屁”時,她就開始輸了。
面對郭父封建又原始的“生孩子”要求,她無法鼓起勇氣去噴一句:“我跟郭宰愛生不生!你最好閉嘴!”
就像兜裡有錢的顧客,若在商場受了服務員的氣,多半敢於挺直腰骨罵回去:“我就不買你家的垃圾!就不給錢你賺!祝你倒閉!”
可兜裡沒錢的話,受了氣一般不敢投訴,只會瑟瑟縮縮地低頭走人,生怕被人繼續取笑。
程心就是兜裡沒錢的人。
郭宰三番四次提出想要孩子,她本人也想要孩子,“愛生不生”的瀟灑話她放不出去。
昨晚郭父提到她的年紀,提到不孕不育時,她已經發怵。
萬一郭父再仔細追問她的狀況,她很可能因爲心虛而露餡?
郭宰提過蘭姐生不出孩子,那郭父會不會突然之間發現了她與蘭姐有某些共通的特性,例如鼻尖都有點圓?而推斷出她也生不出孩子?
看看,郭父打量她的眼神就特別仔細,像剝皮刀般一刀一刀剝開她的真相。
這些奇奇怪怪的猜測與感受無不令程心如坐針墊,卻又要強裝平靜。
後來郭宰與郭父吵起來,她說不清自己是不是鬆了口氣。
今日她故作淡定主動提出與郭父交流,本以爲可以贏的。
她有與他單挑的氣魄,她是豪車車主,有着高職厚薪無需看人面色的社會地位,況且他與兒子吵過架,兒子站不站他未知之數,但肯定百分百站她。
可偏偏這樣,到最後能保持從容不逼的不是她。
也許郭父真的吃鹽多過她吃飯。往後倆人在工廠碰面,她難免有些尷尬,郭父卻已一臉自在,若無其事。
又也許純粹是臉皮厚薄不同的問題呢。
程心安慰自己。
工廠設計這邊,李嘉仟原定兩三天就完成工作返回香港,可惜由於工藝改進沒有預期中理想,她又多留了幾天。
郭父回鄉本來就是臨時決定,什麼時候走全看他老人家心情。李嘉仟不走,他也不走了。
這兩位人物在,郭宰作爲工廠負責人不好缺席,程心唯有先獨自回省城。
郭宰每日與她通電話,她會問起他有沒有打算與郭父和好,郭宰的回答很籠統:“不知道。”
倆父子哪有隔夜仇。就算明明有極大的怨恨,聽見父親要回鄉下,郭宰不照樣騰出時間親自去車站接送?
怨是有的,狠也不少,至於會不會因此斷絕關係,郭宰早就選擇了。
晚間,程心在宿舍捧着筆記本電腦加班,手機響了聲,拿過來看。
屏幕顯示“廖潔兒短信”。
她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停頓的這陣間,手機又響了響,另一條“廖潔兒”的短信繼續逼入。
程心不猶豫了,滑動解鎖打開查看。
先入目的是一條文字內容:你男朋友跟掛名設計師合唱情歌,肉麻到痹!
程心愣愣,往上看,是一條正在打圈的疑似圖片信息,仍未下載成功。
她特意放下筆記本電腦走到陽臺,向天舉着手機,左右轉動尋找信號。
不一會,圖片下載成功。
她邊點擊原圖,邊走到廚房打開最矮的那盞竈檯燈,照着手機看。
圖片有點黑,場景光線很暗,勉強可以分辨出是郭宰與李嘉仟握着麥克風像在唱K。
程心將眼睛湊到屏幕上去看,兩秒後無語地放下手機,低罵:“垃圾像素,有心打小報告就拜託把照片拍好些!”
她一手拍向電燈開關想關燈,用力過猛,開關反彈,燈滅了又亮。她繼續拍,把燈拍滅爲止。
她回到客廳,拿手機給郭宰撥電話。
電話響到自然斷,他沒接。
再打,又是自然斷,沒接。
程心單手叉腰,另一手轉着手機在客廳踱步。
大概過了五分鐘,她驀然失笑,搖搖頭走到沙發上重新捧起筆記本電腦工作。
續上原思路,快速輸入幾句話後,平日五筆速度每分鐘達200字的她輸入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手在鍵盤上磨來磨去,寫寫刪刪,十分鐘過去了仍沒幾行字。
她站起來去廚房斟水,端着杯子行至陽臺一口口喝。
員工宿舍樓對面是東澳城樓盤一期小區的夜景,入住率高達80%的幾幢樓宇幾乎每一層都亮着燈,萬家燈火,熱鬧又安靜。
將水喝掉一半,扔在屋內的手機叫了。
程心兩步跨過去撿起它,見來電顯示“大大大俠”,她又放緩一切動作。
施施然去廚房放下杯子,慢悠悠往房間走,手機響到快要自己斷了才接起來,懶懶一聲:“喂?”
“你找我嗎?剛纔太吵了我無聽見。”電話那端環境似乎挺安靜 ,只有郭宰略顯焦急的話聲,“是不是有什麼事?”
程心貼着耳朵聽了好一會,才說:“你在哪?”
“在KTV。”郭宰說。
程心微微籲口氣,假裝不在意說:“哇,去唱K這麼爽?”
“爽什麼,我都困死了。”郭宰說完,來了一陣呵欠聲。
程心呵呵笑,這呵欠怎麼有點欲蓋彌彰的味道?
她沒說話,郭宰打完呵欠繼續說:“設計工藝的事終於搞定了,關峰見李嘉仟辛苦了十多天,就建議來唱K放鬆一下。”
“哦,都誰?”
“我關峰李嘉仟廖潔兒財務大姐車間大哥還有……阿爸。”郭宰一個個數。
“叔叔也在?他唱了嗎?”
“……唱了。”
“唱什麼歌了他?”
“……《獅子山下》……”
“……他很愛港啊。”
“你睡了嗎?”
“未啊……你有唱歌嗎?”
“啊?隨便唱了點吧。”
“唱什麼了?快講。”
“關峰點的,我也是第一次聽。”
“……一個人唱?”
“大家一起唱啊。”
程心撇起一邊嘴,一屁股用力坐牀上,一拳拳捶牀上的枕頭。
“怎了?”見她又不說話,郭宰低聲問。
“什麼怎了?”程心語氣有點橫了。
“怪怪的你。”
“你纔怪怪的!”
“我哪有。”
“有你個死人頭!”
“……”
程心問:“記得我之前講過什麼嗎?”
郭宰有點爲難:“什麼時候?”
“就是那天跟李嘉仟吃完飯之後!”程心的嗓音又上去一個音階。
郭宰這下反應極快:“當然記得!我跟她很少接觸了,你放一萬個心。”
但你好像跟她一起唱情歌了是不是?!
這句話程心忍着沒問出口。
她說:“那最好。反正你記着,你要有異心的話,我願意成全你,你也最好放過我。”
“講去哪了又?是不是心情不好?講話都冷冷硬硬的。”
“是,心情不好,所以你別玩我。”
“我哪有……”無端被髮脾氣的郭宰挺納悶的,猛地想到突破點後連忙笑道:“你想我了吧?我過兩天就回來,去找你嗯?”
“死開!我很忙,不見你!”
“不死,就不死,死也死去你身邊。”他死皮賴臉地說,笑腔也是賤賤的樣子,“到時候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嗯嗯?”
“嗯你個頭!肉麻!”程心依舊硬綁綁地回駁,也氣沖沖的,像誰惹她了。
郭宰卻猜到,她一定是在偷笑。
倆人在電話裡一個罵一個討,拉鋸了近半個鍾才結束。
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內容,卻有滋有味,掛線後程心仍咪着嘴笑了好一陣。
依計劃,李嘉仟會在24號回港,郭父也跟着訂了那天的票。那24號晚上程心就可以與郭宰見面了。
她特意提前交代好工作,還去附近的超市買了些菜,有心親自下廚。
挑選菜的時候她有點選擇困難症,左糾右結之後又受不了自己。
不過才一個星期沒見而已,她至於興奮成這樣嗎?話說他們以前各忙各的時候,半個月見不到面也沒現在這麼雀躍啊。
真是怪誕了。
程心一邊受不了自己,一邊挑菜。
回到宿舍繫好圍裙準備動手,“大大大俠”正巧來電。
“到哪了?趕緊以五十米的速度衝上來幫忙……”
“出事了!”手機裡郭宰突然說。
程心:“???”
“出工傷了,現在在醫院。”
她這才聽出他微微的喘息聲,聽似剛奔波完才歇下來沒多久。
“哪裡?誰?”
“長仁醫院,李嘉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