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一路趕回來鄉下,李培與太太並未吃午飯。郭父熱情招呼他們到醫院附近的飯店用餐。
李太太心痛女兒,要留在病房照顧,程心主動留下來幫忙。
待李嘉仟睡着後,李太太與程心坐到小客廳那邊閒聊。
“聽嘉仟講你是特意從省城跑回來幫忙的,這次真是麻煩到你們了。”李太太說。
程心:“不麻煩,力所能及的。”
李太太點點頭,眼神善意地打量程心,說:“郭宰經常提起你,看來他的眼光很不錯。”
“過獎了。”程心謙笑。
“你是做哪行的?”
程心從包裡取出名片雙手遞過去。
李太太過目後訝然了,“原來你是東澳城的總經理。我們舊年在那裡買了度假別墅,環境是真不錯。你很厲害。”
“託我阿爸的福而已,他是桂江的股東之一。”
“那女承父業也講究個人能力,你父親優秀,你也優秀。”
說到這,李太太提起自家情況:“相比我們家,我們就頭痛了。嘉仟不喜歡做生意,全港十八區23家分店,將來都不知道找誰去接手。”
這問題大概令他們苦惱了很久,李太太愁眉苦笑。
程心不好多說亂說,只中庸地建議:“慢慢來,總有出路的。”
飯店那邊,李培也向郭宰問及程心。
“你女朋友很靚女,眼光不錯。”他誇讚。
郭宰臉紅了下,低低頭笑說:“她在前小也拿過你的獎學金的。”
“是嗎?”
“是,六年級的時候考升中試,全級第五。”
“原來如此,她的臉相也看得出是很聰明的人。女朋友美貌與智慧並重,郭宰你賺了。”
郭宰抿着嘴笑,不好意思說話了。
郭父冷臉斜了兒子一眼,再掛上笑容對李培說:“算什麼靚女,街頭上到處都是。而且性格硬綁綁,高高在上又冷淡,一點都不溫柔體貼。”
李培樂呵呵地說:“勝哥怎麼這麼講,據我所知,蘭姐也不溫柔體貼而且還很兇啊。”
郭父當即:“……………………”
李培笑道:“感□□很奧妙的,只能講各花入各眼。”
又轉頭對郭宰說:“我覺得程心挺好的。”
“我也是。”郭宰又羞又確定。
郭父安靜了一會,忽道:“李老闆,你有無打算將李小姐接回香港治療?”
郭宰頓頓。
李培說:“我看過這醫院的簡介,這裡的醫生水平應該不低。”
郭父:“哪個醫院不講自已好的?但他們這裡的醫生,坦白講,哪裡比得上香港。我前兩年有個鄉里,他阿爸胃痛,這裡的醫生隨隨便便做幾個檢查就講是胃癌,勸他們動手術,嚇得我鄉里流鼻血。後來考慮到他阿爸已經七十好幾,動手術的話,狀態分分鐘衰過以前,於是去香港找醫生問一問意見。我們香港的醫生建議先從胃裡取出些什麼東西做化驗,確診之後再出診治方案,結果原來不是癌症,什麼大手術都不用做,吉人天相。我鄉里經常感慨,好在當初肯花精力去一趟香港,不然他阿爸早被內地的醫生搞死了。內地的醫生做檢查做手術統統收佣金的,有理無理都勸你做一大通,燒錢又不安全。所以李老闆,事關李小姐的健康,我覺得還是轉去香港治療比較放心。”
郭宰聽得一愣一愣的,他不知道郭父什麼時候有個鄉里發生過這樣的事。
李培也聽得有點迷。
內地的醫療事故,他在港臺的時事新聞上聽過不少。起初他與太太出發時也是打算將女兒送回香港治療,後來到了醫院看過環境,感覺上認同了醫院的專業性,又擔心將女兒搬來搬去會對她的傷勢不好,這個念頭便漸漸打消了。
現在郭父提起這個話題,又舉例說明,李培有點動搖了。
他問郭宰意見:“你有什麼看法?”
郭宰心裡想,這裡的醫院醫生哪有郭父說得那麼不濟,但他不敢亂擔保,況且目前香港的醫療水平的確比內地高。
他於是說:“去香港治也好,那樣至少你和李太太探望時會方便許多。”
……
男人們吃完飯,給留守病房的女士們帶了外賣。
李太太給醒了的李嘉仟喂粥,程心在陽臺捧着飯盒吃飯,聽郭宰說李培要將女兒送回香港治療的決定。
程心點點頭,表示理解。
郭宰說:“我會跟着一起過去,等他們都安頓好了再回來。”
程心愣愣,望着他一時沒回話。
她嘴角粘了顆飯粒,郭宰歪着頭拿手去把它拈走,放自已嘴裡抿了抿,吃了。
程心回過神,問:“要去多少天?你不怕執大那邊上課跟不上?”
李嘉仟來工廠這幾段日子,他已經缺課了,再缺,直接掛科都有可能。
郭宰:“我跟輔導員請假了,那無辦法的事。我總不能因爲他們回香港了,就什麼都不幫不管。”
程心說:“你去幫忙什麼?醫院都有專業的護工,比你照顧起來要到位得多。你又一個男的,老圍在旁邊方便麼?”
郭宰失笑,“最後一句纔是重點吧你。”
程心:“……”
她站在欄杆前望着外面,往嘴裡送了口飯,不說話。
郭宰走到她身後,雙手撐在她兩邊的欄杆,將她圈在自已懷內,對着她的頭頂說:“李老闆對你很欣賞,有講過我和你結婚時,會給一封大人情。”
程心癟癟嘴,小聲嘀咕:“李太太對我也很滿意呀。”
他的胸膛微微壓向她的後背,說:“那就行了,全世界都知道我是你的,不會有人來搶。”
程心聽着這話,耳根一點點地發麻,心想,不如跟他一起去香港算了。
……
六月,東澳城又在爲一年一度的金九銀十練兵。
今年比較特殊,桂江公司早前做了兩項決定。一是將在東澳城成立桂江學校分校,二是籌備上市。
阿爸通知程心時,恰恰將她想跟郭宰去香港的衝動撲滅了。
桂江想上市不是近期才提到的問題。尤其它在其它二三線城市投得的地塊要陸續上馬之後,更加需要上市集資。
早在去年內部高層就商量過這個決策,不過當時時機未到,一拖再拖,拖到現在。
對於這個決定,內部高層一致拍板之後,程心就大忙特忙了。
東澳城是桂江的頂頭項目,曾創下每五分鐘就賣出一套洋房的矚目成績。作爲這個項目總負責人,加上桂江學校要進駐,程心像車輪一樣高速轉動起來,沒得歇的時候。
人事部應需求急聘人才,今年夏天畢業的大妹交完論文就去報到,助力大姐。
小孖也跑到東澳城應聘,不管什麼職位,能要就上。
程心本想叫大孖過來幫忙,理由是他若與小妹成事的話,這高學歷的準女婿不用白不用啊。
然而大孖要出國留學,之前申請的學校幾乎全都向他拋出橄欖枝,他隨便去哪家都令程心佩服。
這一走至少兩年,小妹那邊好像挺不樂意。
過去三年,她全是活在大孖的庇佑下,被依賴慣了的人突然要去太平洋的對岸,那北京熱死人的夏天和冷死人的冬天,她一個人要怎麼熬?
程心沒有過多細問,那句“都成年人了,自己處理”一扔出來,特別見效。
……
香港某醫院留醫部,上午九點多。
拎着保溫瓶的郭父在空蕩蕩的私家病房裡找了圈,不見人,遂出去走廊攔下一位護士問:“姑娘,請問這病房的病人去哪了?”
護士看了看房號,說:“他們在樓下曬太陽。”
“哦哦,勞煩了。”
郭父拎着保溫瓶到樓下找人。
樓下草坪,穿白色病服的李嘉仟坐在輪椅上輕掩着嘴羞笑,聽坐在旁邊休閒椅的郭宰說話。
郭宰不知在說什麼,擡擡手比劃,惹得李嘉仟更樂了,用兩隻手去捂嘴歡笑。
郭父笑眯眯走過去,招呼着:“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李嘉仟隨即朝長輩問好。
郭父舉舉手中的保溼瓶,和煦笑道:“我煲了豬骨湯,趁熱飲。”
“叔叔你太有心了,天天煲湯來,我過意不去。”李嘉仟說。
郭父:“反正我得閒又順路,無所謂的。”
他坐到郭宰側邊,使喚兒子幫忙拿碗盛湯,郭宰照做。
一大瓶湯,李嘉仟只喝一碗半,剩下的郭父讓兒子解決。
郭宰喝湯不用勺子,直接拿碗仰頭灌。
郭父看着就來氣,說他:“衰過豬八戒吃人參果,煲了足足三四個鍾,你能不能不要像喝水一樣灌?浪費煤氣!”
兒子把頭一低,碗空了。
郭父:“……”
郭宰嘴角有點湯汁,他感覺到,打算拿肩袖去擦。
“哎哎。”李嘉仟伸手攔,迅速翻出一張紙巾遞過去。
“謝了。”郭宰接過,三五下手勢將嘴擦淨。
郭父看着倆人的互動,普普通通的動作他看出文藝電影的內涵。
不多時有護士過來將李嘉仟推去做例行檢查,剩郭父子留原地閒憩。
原本爭吵互不搭理的倆父子,在李嘉仟受傷後不知不覺中又重新說話相處了,只是模式跟以前有所不同。
郭父朝李嘉仟離去的方向擡擡下巴,問兒子:“怎樣,相處了好幾天,發現李嘉仟的優點了嗎?”
正拿手機發短信的郭宰:“……”
懶得理睬。
郭父掃了眼他的手機屏幕,反光,他又視力不好,看不清屏幕內容。
他無視兒子的忽略,說:“這女生不錯,長相斯文,性格溫順,好教養又懂事,家境還好,誰娶了她三生有幸。”
郭宰裝聾扮啞,不給任何反應。
郭父繼續:“男人呢最緊要娶一個聽話溫柔的老婆,這樣你在外頭辛苦打拼完回到家纔會享受到溫暖,纔會家和萬事興。一個女人對一個家是很重要的,俗語話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我覺得男的一樣怕娶錯妻……”
“那你算不算娶錯妻?”郭宰忽然打斷父親。
郭父滯了滯,一時無聲。
郭宰斜眼父親,以涼薄的語氣問:“蘭姐既不溫柔也不體貼還很兇,所以你很後悔?所以你回鄉下娶一個溫柔體貼的來彌補?所以你將過來人的經驗傳授給我?”
郭父聽完後臉色大變,白色陽光下也看得出黑得嚇人。
他氣得呼呼的,握緊拳頭身體微抖,目光發直發沉地怒瞪兒子。坐得這麼近,也許下一秒他就會一拳揍過來,帶着責罵“你個衰仔”之類。
郭宰收回視線繼續發手機短信,一點都不怕。
氣氛安靜了一會,氣得發抖的郭父最終沒有出拳也沒有扇巴掌,連責罵的話也一句沒說。
他漸漸平伏下來,摘下眼鏡拿手帕擦了擦臉,緩緩說:“你就當是。”
換郭宰動作滯了滯。
“如果你這樣認爲能更容易接受我的建議,你就當是。”郭父重新戴好眼鏡,望着前方沉沉吁了口氣,說:“結婚跟拍拖是兩回事,拍拖可以找個看對眼的,其它問題都不是問題,而結婚要找個宜室宜居,各方面條件適合的,不然一世人的日子夠你受。”
郭宰雖無應話,但郭父的間接承認令他不自覺地留意聽。
“上次在鄉下的酒店我提到孩子的問題,你當我要害你一樣不肯冷靜聽聽。我以爲我爲自己?我爲你而已!無孩子的家庭不牢固的,倆個人的關係無任何血脈牽連的話,要散架容易過借火!所以家庭一定要有孩子。既然一定要有孩子的話,早生比遲生好。你不要聽信內地那些宣傳什麼晚婚晚育,那純粹是爲了控制人口着想,不是爲你們百姓着想。況且你25,她28,足夠年齡結婚了,絕對稱得上晚婚晚育了,那爲什麼還不生?”
郭宰捏着手機,盯着腳下的綠色草坪不說話。
郭父歪頭觀察着兒子,脫口一問:“是不是因爲她不想生?”
郭宰的眼神霎時飄了飄。
郭父捕捉到了,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他憤憤不平說:“果然這樣!當時在酒店我問你是不是有做措施,你那反應她那表情,我就知道有古怪!”
“生孩子啊,是女人與生俱來的能力,只要有心就能辦得到。所以單純只是不想早生的話,她大可以用‘遲點再生’來反駁。但她無,這證明什麼?衰仔,這證明了她連遲點生的意願都無!”
就算在車上與他一對一對話,程心也沒有表達過任何“遲點就會生”的意思。
這是令郭父最不滿的地方。
“她不想生是因爲想當女強人嗎?哦,東澳城的總經理,好犀利啊,生個孩子會害她少賺幾個億是不是?爲了做女強人,連母性都不要了是不是?覺得孩子是負擔是累贅,不如事業有成功感是不是?”
郭父把兒子當作程心般一句句質問,問得郭宰煩躁了,他別開臉,不迴應父親。
郭父由此可見:“你看你,這反應,擺明就是不瞭解她的想法!”
郭宰的心臟猛地墜了一下。
郭父接着說:“你不要以爲李老闆贊她一兩句,你就選對了。李老闆才認識她多少天?能知道她多少事?她那個人的性格,好聽就是堅強,有個性,難聽就是好勝,不由人。這樣的性格想一心一意當女強人的話,你能說得服她?你能降得住她?你能受得了她?”
“我不是針對程心一個人,是她那類人不適合當老婆。而李嘉仟呢,擺明就是賢妻良母型,娶回家做女主人安守本分的。就算不是李嘉仟,是張嘉仟沈嘉仟周嘉仟,都一樣道理。你懂不懂啊衰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