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原的神廳。
敲響了編鐘之後的第二天,神谷川如願以償見到了賣藥郎。
他先是從這位老熟人那邊,買下了所有的【延壽紫金霜】,又挑挑揀揀採買了一些傷藥和其他一些抵禦不同異常狀態的藥丸藥粉,以備不時之需。
順便還多買了一點【強腎九味丸】。
“……情況差不多就是這樣。”
在買藥的過程之中,神谷將天戶巖和土御門那邊蒐集到的信息大致同賣藥郎講了。
“你是說,上一個登臨鬼神共主神位的人,是安倍晴明?”
“土御門那邊的資料記載是這樣子的,所以我想再確認一下你這邊的信息。你之前跟我說,一千年前嘗試成爲鬼神共主,能夠進入這座神廳的人,是蘆屋道滿。”
“確實是蘆屋道滿沒錯。”賣藥郎點點頭,因爲塗了油彩,總是看不出真實情緒的臉上,流露出一點追憶的神態來,“不過,千年前能進入這處神廳的人是我師父,和蘆屋道滿見過面的也是我師父。蘆屋道滿的事情,是他隨口跟我提及的,應該沒理由要撒謊纔對。”
“你師父啊……”
“嗯,你應該知道的,我師父帶着一衆童子東渡,是爲了找尋不死藥。”
“不死藥,那找到了嗎?”
賣藥郎沾有紫色塗彩的嘴脣上揚一點弧度,又擡手指了指自己:
“當然算是找到了的,不然的話,你怎麼能見到現在的我呢?所謂的不死藥是什麼,神谷你也早就知曉了——‘肉靈骨’成神的儀式。”
“蘆屋道滿嘗試成爲鬼神共主的時期,我與師父已經來到日本近千年,那時候其他東渡的童子都已經不在世間,師父已經朝着神明蛻變,而我勉強成了有神社供奉的荒神。不過,我師父他大概還在尋找‘不死藥’的過程之中找到了其他什麼東西,具體是什麼我並不知情,我現在只能確定應該和他後來的失蹤有關。”
神谷川:“那後來你也沒有接觸過蘆屋道滿以及安倍晴明是嗎?”
“是的,沒有。後來沒過太久,師父就不知所蹤了。他曾經與這處神廳有所聯繫,等他失蹤以後,這種聯繫就繼承到我的身上。可是自那以後,我便再也感受不到高天原的存在了。”
“所以我只能四處遊歷,一邊繼續‘肉靈骨’的儀式,一邊尋找我師父的下落。雖然我天資駑鈍,但活得久了,總歸會遇上一兩次好運氣,過了很久以後,意外得到了蛤貝比賣的神骸骨。再到兩年之前,我感受到了高天原重新出現。等我來到這裡,看到的就是神谷你了。”
賣藥郎繼續說道。
雖說他講的輕描淡寫,但可以感受到他成爲工匠神的過程頗爲艱難,歷時也更外漫長。
且這樣聽起來,對於高天原上鬼神共主的更迭,他了解的也不多。
關於前任鬼神共主的情報,現在依舊得不到推進。
惟一可以確認的是,平安時期一開始試着登臨神位的人,確實是蘆屋道滿沒錯。
但後來或許發生了某種變故,最終由受到天鈿女命指引的安倍晴明坐上了這個位置,並且對抗黃泉。
一番討論下來,神谷川只得到了這樣的結論:
“所以,要想知曉和上一任鬼神共主相關的情報,或許得找到那位尋找不死藥的東渡者?雖說不知道他有沒有見過安倍晴明,但最起碼是與蘆屋道滿有過直接接觸的。”
“而且,聽賣藥郎的意思,東渡者的失蹤似乎就發生在平安末期,鬼神共主位置更迭的那段時間裡……不知道這兩者之間,會不會存在某種聯繫。”
……
同賣藥郎談完話,神谷川又去了神廳內部的神殿裡面。
就是立有天鈿女命神像,鈴彥姬的所在處。
“尚未成熟的鬼神共主,歡迎來到高天原。吾乃鈴彥姬,是命定守護於此,並且服侍您的人。若您爲了重建高天原,重登的神座而需要幫助……”
膚白勝雪,赤色華服如火的美姬,還是一如往常,如同提線木偶一般坐在天鈿女命神像的腳邊,嘴裡所說的話也和曾經一般無二。
一直到,神谷川當着她的面拿出了屬於天鈿女命的蒼白神骸骨。
鈴彥姬先是發愣,隨後空洞的眼眸裡面,閃爍出了一絲複雜的情緒波動:“您……殮收了上一任神巫的骸骨。”
“上一任神巫,安倍晴明的‘巫’嗎?”
“祂原本是我所侍奉的神。”鈴彥姬語調機械,答非所問。
於是,神谷只能試探性地再換一個問題:“你是被安排成爲我的‘巫’的,對吧?”
“鬼神共主需要巫的指引,所以我在這裡等候,等候着侍奉您。”
“等到什麼時候?”
“等您成爲荒神,能夠最小限度承受我的力量後,我將與您締造契約。鬼神共主與神巫共享力量,互相彌補。”鈴彥姬這樣說着,忽然將視線轉移到神谷川的左手腕上,“可現在,您似乎已經有其他成爲巫的人選了,我們之間恐怕沒有辦法再締造契約。”
神谷川晃了晃左手,讓手腕上纖細的紅繩飄蕩而出。
看來其他成爲“巫”的人選,指的是螢啊。
“鬼神共主與神巫共享力量,互相彌補……”神谷在腦海裡試着分析鈴彥姬這句話裡的含義。
所以說,神巫存在的意義,有一部分是幫助鬼神共主變強?
之前的安倍晴明,他並非是成爲共主的第一人選。
應該是在蘆屋道滿那邊發生了某種意外以後,才臨危受命的。那麼晴明能在較短時間內登臨鬼神共主的位置,或許是因爲他的巫,也就是天鈿女命共享了力量給他?
“如果事情按部就班發展,讓鈴彥姬成爲我的巫,那麼我在有了荒神的水平以後,實力應該會增長的很快吧?”神谷川這樣想道。
但是,這個選項現在似乎已經不復存在了。
神谷川從天戶巖裡轉了一圈再出來,因爲稚日女尊的力量影響,這個“神巫的契約”似乎是已經被綁在了鬼冢的身上。
讓左手腕上的紅線重新隱去,神谷看向神像腳邊的鈴彥姬:“既然現在木已成舟,那麼讓其他人選徹底成爲我的巫的辦法是什麼呢?”
“……”
沒有迴應。
“是誰讓你在這裡等我的,想要我成爲鬼神共主的人是誰?”神谷又問。
“……”
依舊沒有迴應。
神谷川在神殿裡又待了十幾分鍾,可沒能和鈴彥姬再談上一句話。
她似乎又變回了那個木訥的,了無生氣的人偶。
沒辦法。
只能暫時退出了神殿。
“不知道螢她該怎麼替代原本的鈴彥姬,成爲夠資格的巫。不管怎麼說,首先應該是她得變強吧?”
“話說,神巫的人選變動,我好像失去了一次戰鬥力膨脹的機會啊。”
雖然有點可惜,但神谷還是很快就釋然了。
曾經安倍晴明的巫,是天鈿女命。而被安排給自己的神巫,則是天鈿女命的從神鈴彥姬。
二者之間的差距大的判若雲泥。
會出現這樣不公平的待遇,大概是因爲最後一次神戰打得神明凋敝。
“所以,就算按照原本的安排,讓鈴彥姬成爲巫,從她那裡得來的力量,肯定也遠比不上曾經晴明從天鈿女命那裡得來的。”
其實相比惋惜,神谷川還莫名感到了一絲古怪的安心感。
原本神巫的人選,不管是曾經的天鈿女命還是現在的鈴彥姬,都是被包分配給鬼神共主領取的。
她們應該是代表了舊高天原的勢力。
“鈴彥姬是被安排在高天原上等我的,可她是被誰安排的?安倍晴明?或者更久遠以前的高天原主人天照大神,甚至是伊邪那岐?”
根據土御門那邊的記載,安倍晴明已經死在了最後一場神戰裡面,並且大致封印了黃泉比良阪。
而按照之前的想法,天照大神乃至伊邪那岐,應該都已經隕落了纔對。
可是,萬一祂們沒有呢?
萬一祂們的力量依舊以某種方式存在着,只是和被封印的黃泉一樣,無法直接影響到常世裡來了而已呢?
“感覺在最後一次神戰之前,高天原這邊非常需要培養出一任鬼神共主出來,以此對抗黃泉。嗯……‘臨危受命’嘛。”
所以,就算天照大神乃至伊邪那岐的力量依舊還存在,影響也應該已經非常有限了。而現在,被封印千年的黃泉蠢蠢欲動。
高天原又一次來到了危急存亡之秋。
所以,神谷川纔會被選定爲鬼神共主的候選人出現在高天原上。
“如果天照大神乃至伊邪那岐的力量真的還存在,且可以自如影響到常世,祂們親自下場,絕對比我這樣一個外來的鬼神共主好得多。僅從現階段而言,我對於高天原來說應該是不可或缺,關乎這裡存亡的。”
當然,這一切都還只是神谷的猜測而已。
也沒準,高天原上的舊神真的已經不存在了。
而且,不管是舊高天原,還是神谷現在所領導的新高天原,新舊勢力的敵人是相同的,最開始的利益也是相同的。都是得先解決黃泉的災禍,避免高天原徹底覆滅,避免其完全吞沒出雲。
可是,就怕萬一啊。
萬一未來神谷真的坐上了鬼神共主的位置,並且解決了黃泉的災禍。
然後舊高原勢力的領袖突然現身,那麼出雲的地界應該聽誰的呢?
所以說,舊高天原勢力最好真的覆滅到無法東山再起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神谷川甚至可以誠懇地將天照大神、伊邪那岐這些高天原舊主視作前輩來緬懷。
但怕就怕祂們半死不活,等到黃泉消散甚至還有機會捲土重來。
按照神谷個人的想法,說句不中聽的話——
如果我真的都上位了,那麼死掉的大哥纔是好大哥。
“雖說神巫人選的變動僅僅只是一個意外,但如果從那麼久遠的未來可能性考慮……讓螢做我的巫,絕對比被舊高天原選定的鈴彥姬做我的巫好得多。鬼神共主和神巫之間共享力量,這怎麼想都不是一件小事吧?”
……
現世,位於荒川區的神谷川家。
寬敞整潔,鋪上木地板的地下室。
啪!
兩柄木刀在空中劇烈磕碰,發出的撞擊聲在空曠的空間裡迴盪。
“太慢!”
啪!
“集中精神!”
啪!
“吐息亂了!”
“……”
啪!
又是一次短促而激烈的接刃。
少女鼻翼與額角的晶瑩汗滴飛灑出去,又和地下室裡沉悶飄揚的塵埃一起被木刀的刀刃所絞碎。
“好,今天就練到這裡吧。”
神谷終於將木刀收起。
鶴見也收刀,並且朝着自己的老師鞠躬。
今天是二弟子鶴見葵來家裡修習劍道的日子。
在師徒對戰的過程之中,神谷川的教學態度比平時嚴苛了不少。
不過,這樣的教育還是能夠見到成效的。
得益於名師的一對一輔導,外加喜奇童子們所提供的實戰陪練,鶴見葵的劍道水平精進了許多。
在上一次的實戰訓練之中,她已經可以手持一文字,以一敵七個無頭高中生。
今天的教學結束,神谷川能夠感覺到,鶴見快要摸到進階奧義“蠶絲打”的門檻了。
果然,和怪談實戰纔是磨練超凡劍道的最好方法。
還是就是,因爲瑪麗已經被穩定供奉在了吉光寺裡,所以鶴見身上的賜福力量已經恢復。
只不過不再是“大黑天的賜福”,而是“瑪麗的賜福”。
而瑪麗畢竟是鶴見葵的師孃,所以比起大黑天,給了二弟子更多的照顧。
這份賜福的守護力量,比以前稍微強一些,但大致還處在可以干擾C級左右怪談的行爲,並且能直接逼退那些稍微還有點理智的C級以下怪談的水平。
不過賜福的存在對鶴見葵自身的身體素質有一定增幅,而且開啓和關閉不再是被動。
而是由她自己的意念所控制。
果然跟了神谷以後,好處是很大的。
結束了修習,鶴見葵照例去一樓的浴室衝了澡,換上乾爽的衣物後,便由大石開車送回了千代田那邊的公寓。
告別了老師家的司機回到家中後,女孩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心裡想着:“最近這一個星期都沒見到鹿野屋師姐。”
聽神谷老師說,師姐也有自己的修行要做。
“感覺是更加厲害的劍道修行。”
雖說平時在老師家裡也只是偶爾打一個照面,並沒有太深入的接觸。但一想到那位性格跳脫到難以應付,卻出色到有能力退治C級怪談的師姐,鶴見葵又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一文字還有瑪麗小姐的賜福一定程度上強化了自己的身體素質的緣故,她感覺今天的練習下來,自己還有餘力。
鶴見葵在寬敞的客廳裡面拿起素振棒:“再練習幾組素振好了。”
一絲不苟,額外做了兩百次素振,鶴見的身上又透了一層薄薄的熱汗。
而現在的時間已經是晚上的八點。
接下來就是做點拉伸,再洗個熱水澡,吃點東西,然後還要寫完今天的作業。
她的生活一直都是這麼自律。
鶴見公寓的主浴很大,乾溼分離,外面是更衣區,裡面隔了磨砂玻璃纔是浴室。
她在更衣間裡脫掉了浸了汗的衣物放進髒衣簍裡,身上只剩下了白色的兩件貼身內衣物。
而正當她打算將最後兩縷薄薄的布料也褪下的時候——
滋滋,滋滋。
更衣間的燈光像是接觸不良一般地閃爍起來,伴隨着嘈雜的電流聲,忽明忽暗。
還有水滴聲。
啪嗒啪嗒的。
從浴室裡面清晰傳過來。
浴室門的磨砂玻璃上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水霧,水珠匯聚成蜿蜒而骯髒的水流下淌。
玻璃的那一側,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聳動抽搐,但只能看到模糊的陰影輪廓。
緊接着,又有老婦人喑啞古怪的歌聲從裡面傳來:“洗小豆呀,抓人吃呀,刷拉刷拉。”
隱隱約約可以感受到那東西的殺意。
又來了,上次的豆洗婆婆。
鶴見葵厭惡地皺起了眉頭,聲音從緊咬的牙關之後擠出來:
“很難……清理。”
隨後她只穿着內衣走出了浴室,來到客廳。
客廳裡面燈光忽明忽暗地閃爍,光暗交疊之中,一抹鋒銳的靛青色弧光滑動而出,輕盈又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