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沙下山了。
只帶了徒弟兩人,再無其他。
道一山是位於趙、金兩國交界的天嶺以北地帶,往南走是趙國,往北走是金國。
而道一山的腳下剛好有着一條滄浪江。
此江水路,徑直穿過了趙國境內的幾個大州,順流而下,因此道一山的人下山若是去趙國,皆是走水路。
在前往渡口的路上。
“師父,您真的天下第一了嗎?”
林青青小臉紅撲撲的,揹着大大的行囊,行囊上插着那柄被她改名爲‘桃花’的仙劍,以至於嬌小的人看上去竟然有些臃腫,好似小孩揹着大書包:
“還有,咱們下山要去哪兒啊。”
她想起師父下山時候的那句話,就不免心潮澎湃激動。
此番下山,問天下有幾人能夠接住他的拳頭。
眼前人身上這種睥睨天下的氣魄,正是她要拜師道一山的重要原因。
陳沙走在前頭,只回答後一個問題,道:
“先去趙國京都轉一轉,然後再說。”
在此之前。
他們要先走上船渡。
滄浪江水滔滔,渡口有着密密麻麻的人流,都是周邊縣城鎮子裡做生意的人。
此時。
這些普通的老百姓們看着遠處走來了三個身穿道袍的青年,年齡都不大,看上去倒像是兄妹幾個。
不過,爲首的那位年輕道士的氣質實在是太出衆了,即便是樸素的寬大道袍,竟也掩蓋不住身上的一種“神仙氣度”。
望着陳沙走近,許多百姓都默默的對着陳沙投以虔誠的注視。
林青青道:“師父,他們對您很尊重的樣子。”
陳沙回之一笑,道:“這方圓數百里大都是信道之人,不免對身着道袍的我們心生好感,再正常不過。”
林青青點頭一想也明白了。
這裡本就是道一山腳下。
因此依偎着這裡的許多百姓們,先天就對於道家道士很是崇敬,武林人士知道道一山是天下大宗。
而普通百姓眼裡,道一山上的就是一羣神仙真人,可以前去祈福禱告,求財求平安,這是普通百姓們對於宗教最淳樸的信仰。
她嘻嘻道:“若是知道他們平日裡去山上供香的都見不到的‘神仙掌教’就是您的話,恐怕要全都圍過來了。”
話又說回來,她自己又何嘗不是把陳沙當成了“神仙中人”。
那分身化術的手段。
當世唯有神仙一般的師父能做到了吧。
“不要玩笑,我道一宗只是一個普通的武林門派。”
陳沙說着:
“百姓們把山上的道士當做神仙,救苦救難,但我們卻不能也把自己當做這樣的人,因爲有太多事情我們做不到,自視甚高,只會讓自己陷入另一種泥潭。世人去道一山燒香,都是圖一個心安,我們只能給他們一個心安,別的都給不了。”
林青青乖乖點頭:“嗯嗯,我知道啦。”
到了天色漸暗之後,三人終於登上了渡船。
船家大聲的說道:
“坐過渡船的不必聽我說,沒做過渡船的聽我說,咱這船要在江上行上三日,期間會路過兩州七縣,沿途經歷十個渡口,每個渡口到達的時候,我都會提前跟大家說,要下船的儘快下船,因爲有些渡口不會停太久。”
陳沙跟兩個徒弟坐在船艙裡面,聽着船板上的船老大的聲音。
轉而看向了齊正一:
“你們兩人上次從山上下來歷練,坐的也是這趟船吧。”
齊正一聽到師父相問,立即正色道:“回師父,是的,上次我和師妹,以及師妹的哥哥林公子從山上下來之後,做的就是這趟船,只是我們在第一個渡口就下船了。”
陳沙道:“那咱們去趙國京都,應該在哪個渡口下船?”
說起來,陳沙這位道一掌門,這還是第一次下山出遠門。
自從他被老爹陳參玄帶回道一山之後,打一歲開始,一直到今天二十來歲了,幾乎從來沒有離開過道一山百里範圍。
走的最遠的那次,還是記憶裡十幾歲的時候,宋鈺帶着他去了一趟三十里外的某個縣城。
因此,他對於山下的路如何走,沒有任何經驗。
反而沒有他這兩個徒弟在山下走的路多路遠。
這也是陳沙把他們帶着的其中一個原因吧,隨身帶着教育的同時,順帶着充當兩個指路的人。
齊正一聽着陳沙的詢問,心裡默算了一下,然後說道:
“去趙國京都的話,咱們就不能坐到最後一個渡口了,那是去大散關的方向,去趙國京都的話,咱們得在第九個渡口,也就是純州下船,然後再轉陸路,有十天左右便可抵達京城了。”
“純州麼……”陳沙緩緩點頭。
其實他也有些期待着這山下世界裡的不同風采。
卻不料,林青青一聽在純州下船,臉色微微緊張起來,道:
“師父,在純州下船的話,可能會給您帶來一些麻煩事兒,要不還是在第八個渡口就下船吧。”
陳沙眉頭一挑:“哦?什麼麻煩事?”
只見林青青不好意思的看向了齊正一,道:“齊師兄,你都忘了嗎,咱們下山那一年的時間裡,在純州的罪過那裡的一個武林門派……”
齊正一本來也是迷茫的,直到林青青點醒,他才面色尷尬起來,也不由道:
“對不住,師父,我忘了這一點了,我和師妹的確在純州得罪了那裡‘白雲寺’的和尚們,被他們追殺了很久,當時若不是宋鈺師伯跟着我們,我們……”
林青青小聲道:“我們差點被人家抓去剃度,師兄做和尚,我做尼姑了。”
齊正一也小聲說道:
“我忘了這一點,幸虧師妹提醒,所以還是聽師妹的,咱們提前一個渡口下船,主要是怕那些和尚們認出我們來,惹得師父您一身麻煩。”
他倒是不擔心自家師父敵不過什麼人,如師父下山時所言,這天下現如今有幾人能接住他的拳頭。
齊正一就是擔心陳沙到時候會因爲那些人,心情不高興。
陳沙只是默一回憶,便知道了兩個人指的是什麼事情:
“原來如此,我記得你們當時是因爲看不慣白雲寺的和尚強收山下貧農佃戶們的租子,才慨然出手,教訓了他們領頭的和尚一頓,然後就被他們追着滿純州的跑了,最後你們氣不過,我記得青兒是不是還連夜又偷偷去了一趟他們的山門,給人家的牌匾上留下了‘假佛假僧’四個字,最後直被人家追出了純州,才罷休了。”
兩個人眼睛瞪大。
尤其是林青青,不想師父連這等細節都清楚,最後她一個人連夜去白雲寺給那些臭和尚題字的時候,好像只有宋鈺師伯跟了過來,齊師兄都不知道,陳沙居然知道的這麼清楚。
她不好意思的道:“是弟子做得不對,但那也是因爲那些臭和尚太欺負別人了,明明寺廟裡的佛像都是金箔鍍的,一個個吃的油光水面,還惡狠狠的逼着山下那些租了他們田地的租戶們交租,都打傷了一個人了,這哪裡是什麼慈悲爲懷的僧人,分明就是眼睛鑽進了錢眼裡一羣勢利鬼,所以我纔看不下去的。”
陳沙緩緩說道:“你們遇見的那白雲寺廟,並不簡單是一個佛門寺廟,鑽研經書的聖地,它更是一個武林門派,只要是門派,便需要有自己的營收手段,才能養活幾百上千號人……”
門派和宗教同時存在於一個勢力當中。
道一山也是如此。
不同的是,道一山靠的百姓們自願的上山燒香掏的香火錢,以及如張梨亭、魏大山這一衆人下山去奔走努力,才爲山門帶回了不少的資金。
而那白雲寺卻就乾的更純粹一些了,直接在山下置地買屋,購買田產,豢養着大批的佃戶爲他們採種。
這其實是如今世上最司空見慣的一種營收手段,換句話說,就是陳沙記憶裡的那種地主。
只不過,白雲寺又不僅僅是普通鄉鎮裡的土豪富戶,更是在江湖上極有名氣的一個佛門武林宗派。
林青青不免緊張道:“所以,您覺得我做錯了嗎?”
陳沙卻搖頭,道:“你何錯之有,我讓你二人下山歷練,本就是想看看你們在山下經歷各種事情時候做出的不同決斷,既然現在你已經成爲了我的徒弟,那還不夠說明,你們在山下做的那些事情,我都沒有意見嗎?”
齊正一不免擡頭問,道:
“那師父,咱們還從純州渡口下船嗎?”
陳沙笑了:“爲何不下?”
他緩緩喝了一杯茶,吐出一句話來:
“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
他下山就是要讓這天下江湖裡的所有人重新認識到,時隔兩年多以後的道一山,那個天下第一宗又回來了。
“我們就在純州渡口下船,倒要看看那白雲寺敢不敢來找你們二人,若不來我們就正常入京,若敢找上來,那就讓他們嚐嚐爲師的拳頭硬否。”
兩人聞言神情激動,臉色都紅了起來。
終於感受到了一種有人爲之撐腰的感動,回想起當時下山一年裡,經歷了各種事情,被人追,被人趕,又跑又逃……
既打不過一些厲害的角色,又不敢爆出道一山的身份,畢竟那個時候他們還不算是道一山的弟子。
現如今,他們終於成爲眼前人的徒弟!
終於有了一個可以替他們出頭,抵擋一切的師父。
三日後。
這艘渡船成功的到了純州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