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來人行走時腳步極輕,可是落在心中有事的金嬤嬤耳裡,卻是極重。
就像是每一步都踏在了她心尖似得,驚得她回頭。
穿着墨色長衫的廖楚修從門外走了進來,在他身後還跟着一人,那人她先前也曾經見過,是鎮遠侯世子身邊的隨從蔣衝。
沒等開口,蔣衝就在門前半步停了下來。
金嬤嬤心裡微緊,等到廖楚修走到近前時,她才低聲道:“世子。”
“人送出去了?”
“已經送過去了,柳淨儀在得知八皇子和柳家不肯援手之後,便寫了封手書讓吳氏送去給吳大人,我已經按照世子的吩咐,將信中的內容替換成了你之前交給我的那一封,讓吳氏送去了吳家。”
“吳氏沒有提前看過信吧?”
金嬤嬤連忙搖頭低聲道:“沒有。”
之前她怕柳淨儀對她起疑,派府中別的人送吳氏出府,只能提前便換了那封信,爲了不被吳氏發現信中內容,她昨天夜裡在小佛堂裡的時候,就故意借添油的動作在長明燈下動了手腳,將那包着生辰八字和髮絲的東西露了一角出來。
吳氏從小佛堂去鬆韻堂的時候雖然強裝鎮定,可是金嬤嬤依舊看出來她的不對來,料想她應該是已經取走了那長明燈下壓着的東西,她又故意讓人將鄭國公府的近況泄漏給了馮妍,暗示馮妍鄭國公府危在旦夕,以馮妍那般自私自利又想要攀權附貴的心思,她怎麼可能會不鬧騰?
再加上溫祿弦那邊讓她遣人動了手腳,引得吳氏前去安撫,吳氏留在房中的時間總計都不超過半盞茶。
之前吳氏換衣服的時候,金嬤嬤瞧得清楚,她手中的那封信依舊是之前的模樣,上面的火漆和做的暗記都沒有被碰過,所以吳氏絕不可能看過信中的內容。
廖楚修聽着金嬤嬤的話淡聲道:“嬤嬤果然是能人。”
金嬤嬤聽到誇讚半點都沒有高興的意思,只是扯了扯嘴角低頭從懷中取出兩樣東西來。
那兩樣東西都不起眼,其中一樣赫然是之前吳氏從小佛堂裡取出來的寫着生辰八字的那張符文包,而另外一樣,則是一個雙魚抱福的銀鐲子,下面還掛着兩個小鈴鐺,模樣大小看上去像是小孩子用的東西。
廖楚修擡頭看着金嬤嬤。
金嬤嬤伸手將符文遞給了廖楚修說道:“這是那位主子的生辰八字,裡頭包着她的頭髮,當年柳淨儀得知她身亡之後曾經做了一段時間的噩夢,後來不知道從哪裡搜來的古籍上得來了這法子,請了高僧點了鎮魂燈,又請了道士繪了符將其置於燈下,據說是只要魂燈不滅,就能鎮壓惡鬼冤魂……”
“呵。”
廖楚修聞言眼中閃過寒芒,接過那符文嗤了一聲:“我還當她真的半點都不怕報應,能夠心安理得的坐享榮華而不怕冤魂纏身,原來到底是心虛。”
金嬤嬤沒有接話。
廖楚修也並沒有多言,雖然他如今已經知道了大部分當年的事情,也猜到當年的柳淨儀那邊怕是出了岔子,所以纔不知道蕭雲素被馮蘄州救走,甚至還生下了馮喬,直到五年前才被馮家的人害死的事情,可是這到底是和馮喬生母有關,他還是將那符文小心收了起來,準備回頭找機會再好生處理。
金嬤嬤見狀這才又將那鐲子遞給廖楚修說道:“柳淨儀不確定吳家到底會不會反水,也不確定吳世軍願不願意幫她,所以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她沒有告訴過我溫家身後那人的身份,也沒有明言那是什麼人,她只是把這個鐲子交給了我,說如若此次的事情當真沒有迴旋餘地,而吳家在兩日內沒有消息的話,就讓我將這東西送去西城祥林地的一家名叫泰康的酒坊,交給一個叫衛餘的人,說那人只要看到這鐲子,就定會出手保溫家。”
廖楚修聽着金嬤嬤的話,伸手將那銀鐲子取了過來,對着月光細看的時候,發現那鐲子雖然看似尋常,可若是細瞧的時候就能發現那鐲子上雕刻的雙魚竟是龍頭魚身,而在中間的
刻着天命百歲的字樣。
魚龍之變,謂之天命……
溫家身後那人,和皇家有關?
“連你也探不出來那人是誰?”廖楚修皺眉道。
金嬤嬤點點頭:“我雖然跟了柳淨儀這麼多年,但是有些事情她依舊不會讓我知曉。”
比如當年那兩位主子的事情,比如新帝和溫家的事情,再比如八皇子,比如溫家身後那人……
柳淨儀從不會跟她提起半句。
她跟着柳淨儀嫁進鄭國公府,便也在鄭國公府中待了幾十年,可是國公府中的那些暗道密室,甚至連她都並不是全然知曉,更別提這些隱秘的事情。
柳淨儀是個無比謹慎的人,按照她的說法,這世間從來就沒有什麼能夠一直不被泄漏的秘密,除非這個秘密只有她一個人知曉。
“柳淨儀其實是個很多疑的人,她很難相信身邊的人,就連對國公爺也並非是全然相信,我如果一再試探那人身份,她定會對我起疑。”
廖楚修也明白溫家之所以能將身後那人藏了這麼年,還一直藉由蕭元竺當靶子,定不會這麼容易就讓人探了出來,更何況柳淨儀如果沒幾分城府心計,當年的事情她怎麼能做的出來,又怎麼能保得住溫家?
他也沒再多說,只是把銀鐲子收好。
“柳淨儀不是好相與之人,我會讓國公府裡的人護你周全,助你行事,等到事畢之後,我會讓人送你離京,尋一處安逸之地讓你安享晚年。”
金嬤嬤聞言臉上頭一次露出不一樣的神色來,她擡頭看着廖楚修,那雙因爲年邁而渾濁的眼中像是蒙上了一層陰翳,聲音裡帶着弄弄的恨意說道:“離不離京我不在意,以後如何我也不在乎,我只希望世子能夠記得你之前說過的話,等到溫家被你們處理乾淨之後,將柳淨儀交給我。”
她定要讓她……
生不如死!
廖楚修定定的看着臉上難掩恨意的金嬤嬤,淡聲道:“好。”
……
……
廖楚修從那處宅子裡出來的時候,蔣衝忍不住看了眼門裡站在夜色之中的金嬤嬤,她擡頭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只是眼中滿是戾氣,而臉上滿滿都像是被仇恨所控的猙獰之色。
兩人從宅子所在的巷子裡走出來後,一直又朝前走了一小段,蔣衝才低聲說道:“世子,這金嬤嬤當真是恨極了柳淨儀了。”
廖楚修淡看了他一眼:“若換成是你,你能不恨?”
不恨?
怎麼可能!
蔣衝下意識的搖頭,如果他是金嬤嬤,怕是恨不得一刀一刀的剮了柳淨儀。
說起來,這金嬤嬤也是個可憐的糊塗人,當初廖楚修在察覺到溫、柳兩家的事情有所不對,甚至在懷疑上那個柳老夫人的時候,因爲他們手下混入鄭國公府的人都接近不了柳淨儀,所以把目光落在了柳淨儀身邊最爲親近的金嬤嬤身上。
他們原只是想要查查看金嬤嬤有沒有什麼破綻,或者是有沒有什麼軟肋可以拿捏,可誰知道這一查卻是查出了不得了的事情來,原來這金嬤嬤原本並不姓金,而是姓原,這金姓本是她夫家之姓。
之前柳淨儀還在柳府並未嫁進鄭國公府的時候,金嬤嬤就已經嫁了人,還有過一個六歲大的孩子,只是後來她夫君卻死於一場意外,金嬤嬤孤兒寡母無以生計之時,曾經是她主子的柳淨儀對她伸了援手,讓她回了身邊繼續伺候。
金嬤嬤因爲此事對柳淨儀感恩戴德,甚至於爲了好生照顧柳淨儀,將自己的女兒送到了他男人哥哥的家中照養,每個月得的銀子全數交給了那家人,只希望他們能好好待她的女兒,可是誰曾想就在柳淨儀要嫁入鄭國公府之時,她女兒卻是突然病亡。
金嬤嬤悲痛欲絕,恨她哥嫂沒有照顧好她女兒,恨她每月給他們那麼多銀子他們卻連大夫都不肯給她的孩子請一個,柳淨儀憐惜她喪女之痛,便出手替她教訓了那兩人,甚至將那兩人家產全
小說網友請提示:長時間閱讀請注意眼睛的休息。推薦閱讀:
-----這是華麗的分割線-
數毀了將他們趕出了京城。
蔣衝帶人剛查到這事情的時候,還感嘆了一句柳淨儀看重主僕情誼,難怪金嬤嬤對她忠心耿耿,可誰知道等他輾轉查到金家那對夫妻想要知道更多和金嬤嬤有關的事情時,卻發現當年被柳淨儀“趕出”京城的那兩人沒有半點落魄不說,反而過的富貴至極。
兩人改了姓易了名,手中握着良田無數,膝下兒孫成羣。
當時蔣衝便察覺到不對,等到後來抓着那對夫妻詐了一番,居然從他們口裡得知,當年金嬤嬤的女兒並非是病故,而是京中一個貴人給了他們五百兩銀子,讓他們送那個女孩兒往生,從而徹底斷了金嬤嬤在外的念想。
蔣衝聽說這事之後,哪怕知道那柳淨儀不是好人,卻也還是忍不住毛骨悚然。
只是爲了讓身邊的人沒有牽絆,沒有軟肋,不會被人所挾不會背叛於她…
柳淨儀居然就毫不猶豫的害了一條人命。
錯將殺女仇人當成了主子,忠心耿耿的服侍了大半輩子,那金嬤嬤原來對柳淨儀有多敬,如今就有多恨。
他們不過是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她,然後讓她親自去見了那對害死她女兒的夫妻之後,金嬤嬤就毫不猶豫的背叛了柳淨儀,背叛了鄭國公府。
廖楚修一邊朝前走,一邊淡聲說道:“讓鄭國公府的人好生護着她。”
雖然他覺得金嬤嬤實在太蠢,幾十年了居然都沒有懷疑過當年的事情,錯把仇人當恩人,可是既然他答應了要護她周全,他自然不會食言。
蔣衝點頭:“知道了世子。”
兩人朝前走了一段,廖楚修突然開口道:“喬兒還是沒信送過來?”
蔣衝腳下一頓,咳了一聲:“馮小姐那邊一直沒什麼消息,不過我聽說馮大人那邊倒是收到了馮小姐的飛鴿傳書,跟馮大人報了平安。”
廖楚修聞言臉色微黑,低哼出聲:“小沒良心的。”
虧得他還想了她好幾次,念着等溫家的事情一解決完就去河福郡接她。
要是那小丫頭在他跟前,他非狠狠收拾她一頓不可。
蔣衝對於自家世子的話權當作沒有聽見,只是後退了小半步怕被風尾掃到,畢竟之前他從河福郡回來的時候,他家世子爺知道馮小姐什麼話都沒有帶給他的,連帶着連半句詢問他是否安然的話都沒有時,那眼神幾乎將他戳出個窟窿來。
馮蘄州的信和世子爺的信是一起送到河福郡的,可是如今人二爺那邊早就收了回信了,偏就世子爺這邊卻是連根鴿子毛都沒有,誰知道吃醋的世子爺會不會惱羞成怒拿他當出氣筒。
廖楚修搓了搓手指,想象着捏着馮喬的臉蛋教訓她的模樣,扭頭卻見蔣衝離的老遠,頓時冷聲道:“站那麼遠幹什麼,嫌棄本世子?”
蔣衝見廖楚修神色哪敢應承,連忙上前幾步就想跟在他身旁。
誰知道還沒有靠近,廖楚修卻又滿臉嫌棄的開口:“行了,別過來了,離我遠點,本世子看着你這張臉就礙眼。”
蔣衝:“……”
是是是,你好看。
長得美拳頭大的人說什麼都有道理。
被掃了風尾的蔣衝安靜如雞,廖楚修卻依舊看他不順眼,眼巴巴的跑了趟河福郡居然都不知道替主子美言幾句,讓喬兒連封信都不肯回,肯定是他們路上照顧的不好,要不然以他的美色喬兒怎麼可能會不搭理他。
廖楚修直接把懷裡的那個銀鐲子扔給蔣衝,冷聲道:“一天之內查清楚這鐲子的出處,還有給我揪出那個酒坊的幕後之人來,做不到就滾回暗營去刷馬。”
蔣衝看着說完之後就施施然離開的世子爺,抓着手裡的鐲子直接心塞如狗。
一天?
世子你怎麼不乾脆說一個時辰?!
那幕後之人要是這麼好揪出來,怎麼能藏了這麼年。
被世子夫人冷落就這麼折騰他們,活該馮小姐不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