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爾法斯的確有些害怕。
因爲這裡面具都不能動用了,封印在面具裡的雙相魔蟲似乎受到了什麼力量的壓制,完全沒有了任何動靜。
而這也代表着,只要掉下去他連挽回的任何手段都沒有了,真的只有等死。
他順着繩子往下走,可以感覺每下一步到腳都有些發抖,他不自覺地會朝着下面看去,但是漸漸地就什麼也看不到了。
黑暗之中,他努力地讓自己不要去看下面,努力地去想一下其他的東西壓抑自己的恐慌情緒,讓自己能夠機械地做着動作往下。
這個時候,他突然想到了之前龍人青年問自己爲什麼要來到這裡。
“如果找不到答案呢?”
他突然很想要說話,他問下面的人。
“你說。”
“如果這裡根本不存在我想要的答案,我還這樣死在這裡是不是很蠢?”
聲音從下面傳來對方告訴赫爾法斯。
“那就停下吧,現在還可以爬上去。”
“如果你認爲這很愚蠢,就不要愚蠢地死在這裡。”
“因爲連你自己都認爲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很蠢的話,那麼就是真的蠢了。”
但是猶豫了一會,他還是接着往下走。
下面的人問他:“爲什麼還要下來?”
赫爾法斯:“出發的時候我想要做的還沒有完成,我現在還不想停下。”
“哪怕只能往前再走幾步,我也想要起碼多走幾步再停下。”
既然都已經知道了這裡又怎麼可能不來呢,至少目前這裡是唯一知曉的能夠給予他一些答案的地方。
如果人生面臨的每一個問題都選擇後退和放棄,那麼最後就真的只能選擇停下了。
但是他並不想停下,還是希望能夠接着往前走。
接下來兩個人又不說話了。
赫爾法斯終於沿着繩子一路下到了底部,他感覺自己已經到了極限,全身都疼痛無比,手上磨出了血痕,染紅了繩索,整個人都開始因爲乏力而搖搖欲墜。
但是他還是死死地抓住繩子,哪怕感覺到劇烈的疼痛不斷涌來,他還是用力地拽着不放。
而龍人青年已經在下面找好了一個地方,正等待着赫爾法斯。
“這裡有個斜坡,可以休息一下。”
赫爾法斯這才發現,繩子抵達的終點剛好有一個平臺,這應該是以前抵達過這裡的人踩好的點。
青年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有規劃的,甚至在此之前,他應該來過這裡。
赫爾法斯早就在猜測,不過到現在才真正說出來。
“你之前已經來過這裡吧!”
龍人青年靜靜地坐着,而赫爾法斯緩緩的點燃了一支火把,火把亮起的一瞬間,赫爾法斯剛好看到對方注視着火光的視線。
他說:“上一次我就停在了這裡,並沒有能夠更進一步。”
赫爾法斯:“爲什麼沒有下去,都已經到這裡了?”
龍人青年:“因爲我的同伴摔死了,摔死在了抵達神廟之前,我害怕了。”
“我們來之前以爲製作了足夠長的繩子,但是這座坑洞的深度還是超乎了我們的想象。”
“我以爲我們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但是依舊還是不夠。”
赫爾法斯:“那你爲什麼這次還要過來?”
龍人青年:“因爲我沒有地方可去,又剛好遇見了你。”
“我突然覺得這是在提醒我,讓我繼續之前未做完的事情吧!”
“當一個人在這座森林裡遊蕩的時候,我覺得我之前害怕的那些東西變得不值一提了,沒有什麼比來到這裡卻沒有抵達底部更加遺憾的了。”
赫爾法斯這纔想起來,對方是被織部落趕出來的,他們這些人從那個時候就成爲了一縷孤魂,奔向這裡或許是他們眼中唯一的希望和救贖。
龍人青年站了起來,告訴赫爾法斯。
“將火把扔下去。”
赫爾法斯猶豫了一下,但是還是照做。
火把墜落,兩人順着目光一直看下去,最終看到了洞底的景象。
隱約間。
他們看到了那是一座神廟的頂部,而且上面有着一座祭壇,雕刻什麼奇異的符號,哪怕只是看一眼就感覺頭暈目眩。
耳畔隱隱響起怪異的呼喊和聲音,似乎在以各種各樣的吶喊呼喚着一個偉大存在。
“巨神!”
赫爾法斯有些激動,哪怕只是匆匆一瞥,那建築的偉大奇絕也絕對不是龍人能夠製造出來的。
“快看。”
“真的有,下面真的有神廟。”
這裡一定隱藏着非常大的秘密,超乎這個時代的信息。
龍人青年:“我們也是看到這樣的畫面,才相信下面有神的,那一定是神明建造的東西。”
赫爾法斯愕然:“那以前真的有人下去過嗎?”
龍人青年也不知道,這個時代龍人連文字都沒有,而且就算有文字,誰又能保證記錄下來的一切就都是真的呢?
兩人吃過東西喝了水,赫爾法斯又將手包了起來,這才接着往下爬。
因爲之後可能還要上去,那繩子必須保留,接下來他們就只能藉助工具和手進行攀爬。
不過幸好下面的巖壁並不是完全平直的,而是有着很多奇怪的一圈圈的規則花紋和縫隙。
好像是人爲雕刻,但是仔細去觸摸,赫爾法斯又覺得就好像蟲子蠕動時留下的紋路。
也有可能。
是因爲他對雙相魔蟲的印象格外地深吧,所以纔出現這樣奇怪的聯想。
接下來的過程更驚險,也更動人心魄。
兩人循着規劃好的路線一直往下面爬,每走一步都要找好固定的位置,每往下前進一點都看起來距離死亡更近一點。
沿途隔上一段距離,就要在縫隙裡插上一支火把來提供照明。
這是對體力的極限考驗,也是對意志的絕佳磨鍊。
隨後,最可怕的地方來了。
兩個人抓住在一塊凸起的石頭上,必須越過一段光滑的巖壁抓住另一頭的石頭,才能夠抵達計劃路線接着爬下去。
抓住,就能夠順利抵達底部。
而抓不住,則能夠直接抵達底部。
龍人青年說:“準備一下,要從這裡跳過去。”
赫爾法斯看着那光滑的巖壁,如果平時走路這點距離不值一提。
但是在這裡,這短短的距離卻猶如天塹。
“這麼遠,這怎麼可能跳得過去?”
龍人青年還沒等赫爾法斯說完,就直接一躍而起。
他真的好像一條飛龍一樣越過空中,用力的抓住了另一頭的石頭,然後在擺動之中固定好了自己的身體,回望向目瞪口呆的赫爾法斯。
他往一旁挪了一個位置,將原本的位置讓了出來。
“來啊!”
看着赫爾法斯依舊還是不敢動,他深吸了一口氣,用力的對着他說。
“不要害怕。”
“你只要想象哪怕掉下去的時候其實是掉在一張軟軟的牀上,然後就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覺。”
“這樣就不會……。”
說着說着,龍人青年卻說不下去了。
他似乎記起了什麼。
他的眼神裡,赫爾法斯似乎和某個身影重疊在一起,隨後,他帶着顫音說道。
“我之前就是這樣和我的同伴說的,然後……掉下去了……”
赫爾法斯本來就因爲緊張而張大的嘴巴,現在張得更大了。
我現在就掛在石壁上,面臨着生死抉擇,緊張得人心臟和打鼓一樣。
你和我說這個。
不過這樣一想,反而忍不住想要笑,原本緊張壓抑的情緒反而釋放了很多。
赫爾法斯藉着這股勁,學着對方一躍而起。
他並不算熟練,用力地抓住石壁延伸出來的石塊後找不到其他的固定點,腳和身體努力了半天,才終於穩定了身形。
“擦擦擦擦!”
藤鞋踩在石壁上發出聲音,腳趾死死地扣住。
然後,聲音戛然而止。
赫爾法斯保持着有些難看的姿勢一動不動,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過來了,同時還在體會剛剛的那種感覺。
龍人青年也看着赫爾法斯難以相信:“你真的跳過來了?”
赫爾法斯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因爲我信了,下面真的一定有張牀,還是軟的。”
這個時候。
赫爾法斯再看向下面的時候,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
突然間他覺得自己之前的一些想法很可笑,自己碰上一些難題想要退縮的軟弱實在是讓人瞧不起,自己失去了超凡力量站在洞邊的畏畏縮縮實在是難看。
他接着跟着龍人青年往下爬去,看起來穩重了許多。
他還能和對方聊天,語氣帶着疲倦,但是卻很淡定。
赫爾法斯:“我終於明白我爲什麼會那麼害怕了。”
龍人青年:“爲什麼?”
赫爾法斯:“因爲我內心裡很明白,我的力量不是我自己的,因爲我知道我只是看起來強大。”
“那些東西我現在可以擁有,或許有一天也會失去。”
“這些都是空中樓閣。”
“只有當我相信自己哪怕失去一切之後依舊能夠坦然面對一切,那種面對困難和問題不論如何也敢迎上去的勇氣,纔是真正的強大。”
赫爾法斯非常高興。
“雖然這些我還做不到。”
“但是如果以後再遇上什麼什麼可怕的怪物,遇上再難的事情,我只要想一想剛剛那種感覺。”
“我想我都能夠坦然面對了,至少不會表現得太難看。”
這一面牆壁,那短短一躍的距離,或許相比於那些操控法則擺佈天象的怪異來說不值一提。
但是那種生死既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又隨時都有可能從指尖流逝的感覺和體會,卻又和麪對怪異完全不一樣。
尤其是,他這一次沒有藉助封印物的力量,也沒有藉助祇柱的力量。
只有當拋開一切外物之後,那些深藏在自身心底的東西。
被稱之爲勇氣、忍耐、堅決之類的東西。
或許纔是真正的強大。
不可動搖,也不會被剝奪。
——
不知道什麼時候,腳下踩到了一片結實的地面。
這也表示着他們走到了終點。
洞底到了。
“呼嗚……呼嗚……呼……”
赫爾法斯下來的第一時間就是坐下休息,他手橫在膝蓋上,頭靠在手上,劇烈地喘着粗氣。
而龍人青年休息了一會,就開始舉着火把在四處轉悠,似乎在尋找着什麼。
赫爾法斯看到對方的動作,也跟着起身。
剛剛站起來。
映入眼簾的,卻是好幾具人的骸骨,其中大部分看起來年代都已經非常久遠了。
赫爾法斯跨越屍體往前走,跟着對方往前走,看到的屍體也越來越多。
這些人應該都是趕來這裡覲見神明的人,他們絕大多數都死在了路上。
而剩下的。
死在了這裡。
赫爾法斯一邊走一邊看,突然間前面舉着火把的身影停下來。
他問:“怎麼了?”
赫爾法斯走到他的身邊,聽到對方說。
“找到了。”
赫爾法斯低下頭,就看到了一具腐爛掉的屍體,穿着和龍人青年一樣花紋的衣服,只不過頭頂上還戴着一頂帽子。
對方的頭髮結成幾縷小辮子,從後腦勺流淌延順到後背,看起來生前經常打理,龍人青年腦後也有這樣的辮子,只是沒有那麼精細。
兩人都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龍人青年動了起來,他將自己的衣服脫下來套在了屍體上,裹得嚴嚴實實。
“我的同伴生前很愛好看,一定不想別人看到這幅模樣。”
赫爾法斯也一起幫忙將屍體包裹好,然後用屍體上的腰帶繫住,就像是一個裹屍袋。
龍人青年將屍體背了起來,對着赫爾法斯說。
“我們一起來的,想要去見到廟裡的神明。”
赫爾法斯點了點頭。
兩人朝着之前看到的神廟方向而去,高舉着火把,穿透陰暗的洞底世界。
他們淌過水坑,沿着陡峭的斜坡走了很久,終於來到了一座巨大的門扉前。
高高舉起火把,但是火光依舊照不到神廟大門的頂部。
牆壁上佈滿了青苔厚厚一層地黏在上面,就好像塗上了一層綠漆同時也遮擋住了神廟牆壁上的花紋。
“這裡有一座石碑。”
赫爾法斯注意到了神廟外面豎立着一座高大的石碑,按照他的印象和感覺,一般這種石碑上應該刻有很重要的東西。
龍人青年也跟着一起到了石碑下,兩人站起來的高度都不及那石碑的基座。
他們將火把靠近,仔細地看着石碑上的銘刻。
龍人青年說:“不知道寫的是什麼。”
赫爾法斯看向石碑,凝視着上面的銘刻的時候那種眩暈還有竊竊私語的感覺又來了。
同時。
那些特殊的文字就好像將一種含義,直接送入了他的腦海之中。
“大地迷宮入口!”
赫爾法斯也將其含義唸了出來,不過不論是他自己,還是一旁的龍人青年都是一頭霧水,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兩人穿過大門進入其中,大殿之中連神像也沒有,只有一個個奇異的模糊殘缺符號。
不知道是時間久了模糊了,還是當初刻下的人就沒打算讓人看清楚這種符號。
其中有的像水,有的像是火焰,兩人數了一下這種符號足足有十個。
“看不懂。”
“這邊有門。”
“這裡有走廊。”
“這個門關上了,打不開。”
兩個人在神廟之中走來走去,對於他們來說這裡的確像是一個迷宮一樣,大得出奇,各種各樣宮室和屋子讓他們逛得頭暈眼花,甚至都差點找不到出來的路。
這座神廟太大了,其中只有一部分露在外面,還有很大一部分應該是建築在地底和巖壁裡面的。
而看到這些畫面,赫爾法斯也可以真正確認一個問題了。
那就是這個世界一定存在過文明,這個建築物的風格和建築形式,黑暗裡走馬觀花看到的那些牆壁上的文字和圖案,都代表着這個世界曾經存在過很繁盛的時代。
只是那文明,或許不是人建造的。
至少應該不是龍人建立的。
赫爾法斯到處走走看看,他想要追根溯源找到這裡是什麼人建立的,想要知道更多的信息。
他想要從畫面裡找到和自己形似的“人”,甚至還在腦海裡面想。
“這裡會不會是一種,黑頭髮黑眼睛沒有尾巴的人建立的。”
不過不論如何,建立這座建築的人應該早已經離開了。
這裡什麼也沒有剩下,只有冷冰冰的石頭。
至少應該有以萬年爲單位的時間,沒有人造訪過這裡的,就好像時光已經將這裡徹底遺忘。
兩個人重新回到了主殿,赫爾法斯拿出筆準備記錄些什麼,卻看到龍人青年背上同伴的屍體來到了他面前。
他說:“差不多該離開了。”
赫爾法斯:“你不接着探索嗎?”
對方搖了搖頭:“這裡沒有神,什麼也沒有。”
赫爾法斯瞭然。
的確。
沒有什麼神靈在這裡等候着,也沒有什麼奇蹟和實現人願望的救贖。
所有的一切,不過是那些抵達過這裡的龍人在高處藉着火光匆匆一瞥,看到這座偉大奇絕的神殿,聽着那些竊竊私語所幻想出來的。
就算這裡真的存在過某些偉大的存在,現在也不在這裡了。
赫爾法斯看着龍人青年的眼睛,似乎在尋找到底有沒有失望。
對方耗盡千辛萬苦,懷着滿心期待和同伴一同來到這裡,最後得到的竟然是這樣一個答案。
可惜,他什麼也沒有看到。
或許在同伴死在了這裡的時候,對方就已經不再期盼神明。
“抱歉讓你跑了這一趟,這裡並沒有你信仰的神明。”
龍人青年揹着同伴的屍骸,似乎在說這一趟他沒有白來。
隨後他擡頭,看着赫爾法斯搖了搖頭。
“我的同伴不信神,只不過是渴望有能夠拯救我們的存在而已,但是現在看來那樣的存在並不存在。”
赫爾法斯:“那你呢?”
龍人青年:“我其實沒有想那麼多,只是陪着他們一起出發,這樣至少不是一個人孤零零的。”
龍人青年向着赫爾法斯告別,認真地對着他說道。
“我同伴想要的答案已經找到了,我們該一起回去了。”
“黑髮之人,你想要的答案呢。”
赫爾法斯搖了搖頭:“我還不知道,這裡有很多東西我感興趣,我想要多仔細看一看,看看能不能找到我想要的。”
青年和同伴的目的是想要尋找神,而赫爾法斯的目的是找到關於這個世界的秘密,以及關於自己身上的秘密。
“希望你能找到。”
“哪怕不是在這裡,也能夠在其他的地方。”
青年說完這句話就轉身離去,他走到大門的時候對着赫爾法斯說:“你其實很厲害。”
赫爾法斯反而覺得對方很厲害,得到他的認可後還是有點高興的:“怎麼厲害?”
青年說:“可以一個人孤獨地走下去。”
說完,對方就轉身走了。
赫爾法斯不知道他這到底是讚揚,還是開玩笑。
——
洞底。
赫爾法斯藉助着洞壁上微弱的火把光芒凝視着高處,看到對方將屍體綁在身上往上爬,那難度高得讓赫爾法斯都心驚膽戰,但是對方總是憑藉着經驗和強大的力量和經驗往上走。
最後,來到了之前那個需要飛躍的地方。
赫爾法斯看到對方將屍體綁在石頭上,然後自身一躍而過,無比驚險地抵達對面,然後用尾巴拉扯着腰帶將屍體拉了過來。
接着往上爬,哪怕再困難都沒有停下。
他就這樣看着那影子消失在黑暗裡,漸漸看不見。
良久以後,既沒有聽到有墜落下來的聲音,也沒有聽到其他的動靜。
他基本可以判定對方這是爬了上去了。
“真的好厲害。”
赫爾法斯坐了下來,笑着搖頭讚歎道。
隨後,再一次轉身進入神廟裡。
這一次他要徹底的探索這裡,還有弄清楚關於這裡的秘密,也要更深入地進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