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永草四郎再次出現時,他推着一尊一人多高,底下安裝了輪子的的巨大魚缸,一條一米多長的鰤魚在魚缸裡生龍活虎的遊動着。
每一次轉動,強壯有力的魚尾都會狠狠抽在魚缸的玻璃上,震的水面水花四濺。
“在霓虹鰤魚長到一米以上的時候,被稱爲平政,其肉油脂豐富,味道濃郁,口感豐腴肥美,一切都達到了最完美的平衡。”永草四郎有些陰冷的聲音自魚缸之後傳出。
隔着魚缸中的水和不斷遊動的魚,兩個人看對方都有些模糊不清,但雙方都知道對方心懷殺意。
永草四郎從腰間抽出一把真正的武士刀,單臂一撐整個人立在魚缸邊緣,居高臨下的看着唐吉:“活片這種魚,需要獨特的技巧才能保證食材的本味。”
唐吉擡頭看着永草四郎,鼓了鼓掌:“我很期待你的表演。”
永草四郎抽出武士刀的瞬間,真田廣之的眉頭動了動,作爲一個霓虹人,他當然知道對方在扯淡,沒有哪個流派的料理師是用武士刀片魚生的。
真田廣之現在只希望這條魚足夠大,能拖延足夠長的時間,他不知道永草四郎的幫手需要多久才能就位,但他知道如果唐吉達不到目的,八成會讓事態嚴重化。
永草四郎宛若蜘蛛一樣趴俯在魚缸邊緣,將一隻手伸進魚缸中,挑逗着鰤魚原本就十分敏感的神經。
當鰤魚朝他手掌發起進攻那一刻,永草四郎突然發力,握住鰤魚的魚鰓,將這隻最少八十斤的大魚單手拎出魚缸,噗通一聲砸在唐吉面前的桌子上!
鰤魚身上的水滴隨着慣性和魚兒的掙扎,被甩的漫天都是,一時間真田不得不用手掌擋在眼睛前。
但就這一瞬間,左手擎魚,右手握刀的永草四郎刺出了手中的刀鋒,長而鋒利的武士刀自魚鰓後一寸的位置,貼着魚脊骨穿體而過,刀尖直指唐吉的胸口!
然而唐吉的鐵手已經提前橫在刀鋒所過之處,刀鋒在金屬上擦出一趟火星,被偏轉向一側。
永草四郎及時收住了勁道,抓着魚鰓的手發力,將一米多長的大魚從桌子上提起,向前伸出,讓魚頭位於唐吉右上方!
隨後刀鋒以袈裟斬的技巧繞過唐吉的義肢,自左上至右下劈過!
唐吉將前奏傾斜,在架住刀鋒那一瞬間順着永草四郎的力道一路向下,最終讓他的刀鋒劈向了桌子上。
永草四郎在千鈞一髮之際,偏轉刀鋒,任由刀刃在魚尾處劃出了一個優美的弧度,破體而出。
隨後永草四郎左手用勁,將鰤魚平拍在桌子上,此時鰤魚的一側已經被完全剔淨,能看見森森魚骨在粉紅色的血液渲染下呈現出詭異的美感。
下一秒,隨着永草四郎的劍刃一抖,被整扇剝離的魚肉嚴絲合縫的落回了原位。
“鰤魚的肉質肥美,宜切厚造入口,不能以堅冰爲底,不然食之膩而油。”永草四郎抽刀向後退了一步:“鰤魚的魚皮堅韌而有嚼勁,加以火焰輕微灼燒,略帶些溫度,更能增加其肉的風味。”
“下面,我將像您呈現火焰刀的技法。”永草四郎的手指微動,觸碰了劍鞘內的機關,做出了一個拔刀斬的姿勢。
真田廣之放下遮擋水珠的手掌,完全沒發現在剛纔那幾秒鐘時間裡,兩個人已經交過一次手了。
唐吉笑了一下,自顧自的拿起了一枚食碟,挑挑揀揀的從調味品中選了幾樣,倒在一起。
他的行爲顯然再次激怒了身爲料理大師的永草四郎,這是食客在表示對食物本味的不滿,對料理師刀工的不滿,無法遮掩魚肉的腥味,只能加以濃油赤醬才能入口。
永草四郎以古怪的步伐靠近桌子,整個人依然保持着拔刀斬的姿勢,只有腳掌來回挪動。
唐吉託大不願起身,也不願挪動位置,永草四郎自然要佔盡優勢,他迅速將距離調整到足夠合適的位置上。
而後,整個人如同繃緊的長弓拉緊到了極致,下一秒,陡然釋放!
真田廣之只看見一道赤紅色的痕跡在視網膜上一閃而過,一聲急促的槍響伴隨金屬碰撞聲,震他耳鳴。
而永草四郎則已經再次恢復成了之前的姿勢,好像刀刃從未出過鞘一樣。
但一截明晃晃,刀刃還燃燒着火焰的斷刃,就戳在真田廣之面前的桌子上來回搖擺,他甚至能聞到一股濃烈的酒香。
如果再近一點,搞不好能品嚐這股酒香的,就是真田廣之的腦仁了。
真田廣之擦了把冷汗,他看不清戰鬥的具體的過程,但他知道應該是唐吉占了上風,因爲對方此時已經拿起了筷子,將鰤魚魚腹處最毛尖的一小段魚生夾了起來。
魚皮表面已經被灼燒的微微褶皺,邊緣處向上翹起,露出下方紅白相間,層層分明的上等魚生。
“最好的珍饈,獻給最尊貴的客人。”永草四郎彷彿沒看見真田廣之面前那截斷刃一樣,非常正式的跪坐在唐吉面前兩米處,滿面期待的看着唐吉。
似乎在等待唐吉給與最真實的反饋。
唐吉在自己的調料碟裡輕輕沾了沾,這個行爲讓永草四郎和真田廣之同時皺了皺眉頭。
不比從前,因爲惡魔三文魚的泛濫,現在絕大部分水產品都只能依靠人工養殖。
類似鰤魚這種有洄游習性的大型魚類,很難完全模擬其生存環境,可以說這樣一條能長到平政階段的鰤魚,絕對是吃一條少一條的珍惜品種。
看着唐吉將那塊魚腹放入口中,真田廣之情不自禁嚥了咽口水,他這輩子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頂級食材,這一刻他甚至忘記了剛纔差點被斷刃梟首的危險。
永草四郎聽見了真田廣之的吞嚥聲,藉着這個機會下了臺階,將武士刀輕輕放在右手邊地板上,從懷中拿出了跟之前同一款式的柳刃,上前,輕輕將那半扇魚肉分割成一塊一塊菱形。
“剛纔獻醜了,不知道您還滿意麼?”永草四郎拿出一瓶清酒拎在魚生表面,用火柴引燃了酒精,火焰和酒香瞬間燎過魚生表面,讓魚皮和魚肉之間變得更加緊緻。
他用柳刃將其魚生分出一部分,放在真田廣之面前做了個請的手勢,隨手又跪坐在唐吉面前,從懷中拿出了一把三棱形形似匕首的刀具。
“鰤魚的魚眼經過特殊處理,也別有一番風味,希望您能喜歡。”永草四郎輕輕托起充當食盤的鰤魚本體魚頭位置,在對方做出應急反應之前,突然一刀狠狠刺進了鰤魚眼眶後方幾毫米的位置。
之間永草四郎手腕也用勁,小刀在鰤魚眼眶內轉動了一圈,一顆湯圓大小,形狀完整的魚眼就被他剜了出來。
“此物需儘快入腹!”永草四郎的話音剛落,已經遞手,一刀刺向了唐吉的眼睛!
唐吉看着刀尖上的魚眼將自己的臉映照的越來越完整,依然不動如山,一直到永草四郎眼睛中露出一絲期待,他才突然伸出義肢,握住了永草四郎的手腕。
此時他的刀尖距離唐吉的眼睛只有三釐米,但永草四郎的血肉之軀永遠也沒法對抗唐吉的鋼鐵之軀。
唐吉緊緊握住永草四郎的手腕,仔細打量了一下上面的魚眼,有些厭惡的皺了皺眉頭:“你自己吃吧。”
永草四郎被唐吉推了個跟頭,但他依然保持着所謂料理大師的風度,手中的刀尖一直向上,沒有讓珍饈落地被塵埃污染。
他一轉身,將魚眼放在真田廣之的盤中:“既然主客不喜此物,從客享用吧。”
真田廣之想大聲說我也不想吃這種稀奇古怪的東西,但作爲一個霓虹人,永草四郎浸入骨子裡的料理大師風範,驅使着他去嚐嚐這玩意。
“接下來,我將會爲您處理魚尾。”永草四郎額頭開始冒汗,他知道自己被唐吉全方位壓制了,但他沒辦法,他這房子裡秘密太多了,他不能就這麼跑路。
不然過後被人翻出來他殺死過誰,永草四郎在霓虹肯定是待不下去了,他現在就指望三木財團的人說話算話。
算算時間,他們也該快到了,永草四郎看着被扔在地上的武士刀,桌子上的柳刃,以及自己手中的匕首,又看了看依然在大快朵頤的唐吉,以及對方手上的手槍,連上了露出了一絲落寞。
長時間以來,他都習慣了自己的優秀,視其他人爲草芥,今天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只不過換了個井口的井底之蛙,這種打擊感讓永草四郎身心俱疲。
唐吉就這麼面無表情的看着永草四郎,他用來片魚生的柳刃就在唐吉右手旁,距離永草四郎只有不到兩米。
而這兩米,宛若天塹,永草四郎遲遲不敢上前取刃,剛纔和唐吉之間演的有來有往的戲劇,就此落幕。
而戲幕之後則是赤裸裸的叢林關係,唐吉在拖延時間,等着王正道帶着醫療人員回來,永草四郎同樣在拖延時間,等着三木財團來救他。
現在雙方等待的人都沒來呢,戲劇卻提前散場了,場面有些沉默。
永草四郎想拿回自己的刀,繼續演戲,繼續拖延時間,但他不敢賭唐吉會不會趁這個機會攻擊他。
唐吉笑了一下,突然將柳刃丟換給了永草四郎:“繼續,我還沒吃飽。”
永草四郎如蒙大赦,雙膝跪地保持着跪姿,一路蹭了過去,柳刃在手中耍了個刀花,開始處理魚尾部分。
鰤魚這種大魚的魚尾,肌肉結實,脂肪含量較小,但因爲都是‘活肉’,只是看色澤就給人一種愉悅感。
粉紅偏赤紅的顏色,看起來就像夕陽西下映照在天邊的雲,只有永草四郎這種掌握了骨泳技藝的活切料理大師,才能切出顏色如此鮮豔的魚生。
這是血液還沒完全和空氣接觸所呈現的鮮,這是生命尚未完結,就已經淪爲他人口腹之慾的悲傷。
無論唐吉如何看不上永草四郎其人,他都必須承認,這個料理達人改變了自己對魚類食材的看法。
吃惡魔三文魚長大的唐吉,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吃魚的時候,會感覺某種程度的幸福感。
至於真田廣之,他早已經吃光了自己那一份,正雙目有神的看着桌子上淪爲餐盤的鰤魚。
唐吉聽着柳刃在永草四郎手中劃過鰤魚的肌肉和皮膚,發出悅耳的聲音,聞着空氣中清酒燃燒過留下的酒香。
下一秒,一陣低沉而有節奏的旋律打斷了他的午餐時光。
應該是某種低空飛行的飛行器,對霓虹軍用裝備不太瞭解的唐吉無法準確判斷聲音的出處,但他知道,午餐時間結束了。
永草四郎顯然也同樣意識到了什麼,當第一個破牆而入的精銳士兵還麼站起身來時,他已經一個翻滾躲在了魚缸後面。
“殺了他!”永草四郎大聲喊到:“殺了他!”
呯!
率先發出怒吼的依然是前奏,那個被黑色人造肌肉包裹,帶着形似忍者頭盔的士兵還沒來得及看清環境,就被唐吉一槍碎了左腿。
他的大腿齊跟而斷,大腿的主人失去了一邊的支撐,瞬間栽倒在地,大腦卻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再然後,牆壁接二連三的破碎,這些士兵有的一進入房間,就瞬間藉着房間內的陰影消失了。
這是某種環境隱身功能,而且遠比唐吉之前見過的同類型裝備絲滑的多,顯然霓虹人這段時間被迫閉關鎖國,也不是沒有技術進步。
但很遺憾,唐吉早就過了需要靠手眼配合完成射擊的警戒了,這些士兵的隱身能力對他而言毫無作用。
就像在打鴨子,前奏的猛然爆發的火力,甚至讓外面沒來及突進的士兵,以爲房間內埋伏着複數敵人。
“這就是你叫來的救兵麼?”唐吉淡定的躲在魚缸後,給前奏裝填子彈,隔着水和玻璃對永草四郎笑了一下:“你真應該把那條魚做完的。”
“真的不能再談談麼?”永草四郎看着第一批進入的士兵全數被放倒,再次問道:“我真的只是個生意人,什麼都能談!”
“抱歉,我最討厭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