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兩年多前開始,四百便孤身潛伏在天空之城,一個人暗中發展反叛勢力。”
孔子鈺直視着鍾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爲了防止被神女山抓住之後順藤摸瓜,獲得太多關於你的信息,他不惜斷絕與十絕殿的聯繫,一個人嘔心瀝血,歷經險阻,這才慢慢發展出一個名爲海神教的組織,此後率土之濱名聲鵲起,又正式更名爲拜土教,其中的艱辛和兇險豈是常人所能想象,坦白說,若非遇見了我,他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這等功績非但沒能得到半句讚賞,反倒因爲喜歡上一個女人就要遭到刁難,鍾盟主的胸襟,真是讓小女子大開眼界!”
“子鈺!”
聽她對鍾文這般無禮,鍾四百不禁額頭冒汗,連忙勸阻道,“別說了!”
“有什麼不能說的?反正你們這位鍾盟主多半也是不會放過我了。”
孔子鈺一臉的不以爲然,“生死本由天定,也沒什麼好怕的,我只是替你感到不值罷了,攤上這麼個主子,你拼死拼活地賣命,到底意義何在?”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孔二小姐。”
鍾文忍不住哈哈一笑,隨後面孔一板,冷冷地反問道,“不過你且來告訴我,你們孔家可有豢養死士?”
孔子鈺愣了一愣,櫻脣微張,剛要回答,突然想到了什麼,又重新閉上了嘴。
“每一個大家族大勢力,都有死士的存在。”
鍾文見她不上鉤,心中暗贊此女機敏,接着又道,“那我再問你,你們孔家的死士,可允許談情說愛,娶妻生子?你貴爲家族嫡系,想來不會不知道吧?”
“即使爲率土之濱做了那麼多。”
孔子鈺沉默了許久,才輕輕嘆息一聲道,“他在你心中,依然只是個死士麼?”
好個聰慧的女子!
難怪四百能夠將拜土教發展到如此規模!
此女起到的作用,怕是着實不小!
眼見孔子鈺在理虧之下,瞬間轉變思路,開啓了情感攻勢,鍾文不禁暗贊對方心思機敏,智慧過人。
“四百。”
他定了定神,突然開口道,“你是不是死士?”
“是。”
鍾四百略帶羞愧地瞥了孔子鈺一眼,卻還是恭恭敬敬地伏身答道。
見他表現得如此卑微,孔子鈺忍不住狠狠瞪了鍾文一眼,乾脆不再開口多說一個字。
“明白就好。”
鍾文得意地瞥了孔子鈺一眼,見她並不搭理自己,也不生氣,而是繼續發問道,“既然你已經發展出偌大基業,想來應該獲得了不少有用的情報,把你知道的統統都說出來罷。”
“是。”
鍾四百哪敢有半點遲疑,竟是直接將自己來到天空之城後所經歷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當初屬下根據南宮小姐的指示……”
“等等!”
聽到中途,鍾文突然打斷道,“拜土教這套招收教衆和傳遞信息的規則,都是南宮姐姐教你的?”
“是。”
“難怪你能夠在神女山眼皮子底下堅持這麼久!”
鍾文不禁恍然大悟,卻又感到匪夷所思,“南宮姐姐竟然從那麼早之前就開始佈局對付天空之城了麼?”
“南宮小姐雖然教授了屬下許多發展勢力的辦法,可最終給出的指令卻只有一條。”
提及南宮靈,鍾四百眸中不覺閃過一絲欽佩之色,“那便是不必在意結果,只需要儘可能地給神女山製造麻煩,多一天是一天,堅持得越久越好,如今想來,正是在這種沒有明確任務目標的情況下,屬下才能夠自由發揮,隨心而行,並且直到今天才落入執法堂之手。”
“既然如此。”
鍾文點了點頭,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接着又問,“南宮姐姐可曾告訴你事成之後,該如何脫身?”
“南宮小姐曾言,以屬下之能,絕不可能堅持到神女山倒下的那一天。”
鍾四百搖了搖頭道,“所以這是一次有去無回的任務,沒有必要思考脫身之法。”
鍾文面色微變,整個人登時陷入到沉默之中,久久沒有言語。
南宮姐姐,鍾四百也是十絕殿的一員,卻在出發之前,就被你拋棄了麼?
是因爲他死士的身份?
還是因爲,他並非來自三聖界?
就像莫聲語莫姐姐那般?
對你來說,除了三聖界舊故,其他人的性命都不重要麼?
都可以隨時拋棄麼?
這真的是我認識的南宮姐姐?
還是說……我從來就沒有真正瞭解過你?
這一刻,鍾文心中忽然很不是滋味,對於南宮靈的抉擇,罕見地流露出一絲抗拒,一絲排斥。
他就這麼站着,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彷彿入定了一般,而鍾四百則卑微地匍匐在地,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只是靜靜地等待着命運的審判。
對於死士而言,兒女私情乃是絕對的禁忌。
無論鍾文作出什麼樣的決定,他都不會有絲毫的怨言。
這,就是死士鍾四百的覺悟!
“四百。”
不料鍾文突然低頭看他,眸中閃過一絲讚許,一絲憐惜,聲音竟是前所未有的溫柔,“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了。”
“屬下不敢!”
鍾四百心中一顫,腦袋伏得更低,淚水再次抑制不住地落了下來,“屬下慚愧!”
“你畢竟是死士,和一個天空之城的女人私訂終身,終究是犯了大忌,若是其他死士跟着效仿,率土之濱的運作豈不是要亂套?”
鍾文和顏悅色道,“這樣的事情本該重罰,不過念在你忠心耿耿,勞苦功高,我決定給你一個亡羊補牢的機會。”
“多謝盟主大人!”
鍾四百聞言,不禁感激涕零,信誓旦旦道,“您儘管吩咐,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鍋,四百也絕不含糊!”
“殺了這個女人,徹底斬斷過去!”
鍾文突然伸手指向牆角的孔子鈺,嗓音輕柔,循循善誘道,“從今往後,你不再是死士鍾四百,而是我鍾文的親傳弟子,待到覆滅了神女山,你就是新的十絕殿殿主!”
此言一出,鍾四百神情煞變,臉上再也看不見一絲血色。
反倒是孔子鈺滿臉不屑,冷笑連連,對於鍾文的指令似乎並不覺得意外。
“我知道你可能會心有不捨。”
鍾文拍了拍鍾四百的肩膀,態度愈發溫和親切,就如同一位老者在尊尊教誨自家晚輩,“不過等當上了率土之濱盟主的弟子,還會缺女人麼?你是個聰明人,到底是身死道消,還是平步青雲,想必不會不知道如何選擇。”
“好一個鐘盟主!”
孔子鈺氣極而笑,終於忍不住出言譏諷道,“當真教人大開眼界!”
“向頂天那個老匹夫應該快要回來了。”
鍾文並不理睬她,只是催促鍾四百道,“你沒有太多考慮的時間,殺還是不殺,儘快做個決斷罷。”
“屬下、屬下……”
鍾四百身上猶如裝了個馬達一般,劇烈顫抖個不停,臉上表情只能用“哀莫大於心死”來形容,口中支支吾吾地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如果實在下不去手。”
鍾文十分體貼地建議道,“我也可以代勞。”
言語間,他掌中不知從哪裡冒出一柄四尺長劍,寒光閃閃,將整個屋子照得恍如白晝。
“請盟主大人責罰!”
鍾四百的腦袋突然“砰”地一聲重重撞在地上,額前登時鮮血直流。
“你不同意?”
鍾文表情一滯,臉色登時沉了下來。
“請盟主大人責罰?”
鍾四百再次以頭搶地,口中不斷重複着這一句,淚水與血水混合一處,很快就將整張臉徹底染紅,一眼望去,說不出的猙獰可怖。
“爲了一個女人,你居然連我的話都不聽了?”
鍾文見狀,不禁勃然大怒,猛地高舉右臂,手起劍落,對着他的腦袋狠狠斬了下去,“既然如此,那就去死罷!”
“住手!”
孔子鈺大驚失色,本能地高呼出聲道,“你、你殺了我罷!”
鍾四百卻似有了心理準備,只是默默閉上雙眼,靜靜等待着死亡的降臨,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絲解脫般的笑容。
劍刃與他頭頂相距不足一寸之際,鍾文突然動作一滯,右臂懸停半空,臉上表情說不出的怪異。
“鍾四百,你個貪圖兒女情長的廢物,不配做我的死士,殺你都嫌髒手。”
他緩緩垂下右臂,背過身軀,一字一句地說道,“從今天起,你被逐出率土之濱了,滾罷,滾得越遠越好,再也不要讓我看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