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容易下山難, 下山的時候,薛遠特別恭敬且積極的護着顧元白下山,偶爾地面凹凸不平時, 更是直接牽着顧元白的手, 將他給穩穩當當地帶了下來。
薛遠雖然受了傷, 但力氣還是很大, 在山野叢林之中也很是熟悉。侍衛長雖然看他不順眼, 但瞧他如此妥當,也就落在聖上身後以防不備。
其實薛遠的心情正在急速變好之中。
他不喜歡男人,但並不是不懂得享受。小皇帝的手又軟又白, 在這種四月天氣,薛遠頭上身上都冒着熱氣, 叢林之間的陰涼地沒讓他感覺到舒服, 但小皇帝的手卻如冷玉一般, 握着就消暑。
他牽着小皇帝手的時候,皮肉軟到可以從指縫間陷入, 真的會有手癮。
先前心底壓着的煞氣和戾氣消散了一大半,果然小皇帝讓他不舒服了,最後還得在小皇帝身上舒服回來。
顧元白鐵直鐵直一男的,全然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下了山後,他就坐上了馬車, 這時才發現自己的手已經被握的紅了。
顧元白嘆了口氣, 被扶一下就這樣了, 真是一點兒大男子氣概都沒有。
宮侍爲他淨了手, 馬車已經換了一輛, 層層軟墊鋪在身下,顧元白隨着晃盪的感覺有些昏昏欲睡。
等醒來時, 馬車已經進了皇宮。
顧元白閉着眼緩了緩,馬車外傳來田福生的問話:“聖上睡了?”
回話的人也壓低着聲音道:“睡了,聖上今日累着了。”
外頭稀稀嗦嗦片刻就沒了聲響,顧元白撐着頭,還是覺得困,鼻頭的薰香濃郁而沉,這香味勾得人慵懶疲倦。他的呼吸綿長,正準備再眯一會,前頭的車簾忽的被人掀了起來。
顧元白懶洋洋道:“誰?”
田福生小心翼翼地道:“聖上,工程部的人送上了新研製的改良弩.弓和農具。”
顧元白倏地睜開了眼,笑顏逐開,朗聲道:“帶朕去看看!”
聖上步步生風地朝着宮殿而去,身後跟着成羣的人。走到宮殿之外時,顧元白第一眼就看到了恭候在一旁的褚衛和史官,顧元白此時才恍然大悟,想起來新科進士的假期已經結束,是應該上值了。
褚衛爲新科狀元,賜官爲翰林院修撰。翰林院修撰,是從六品的官職,主要職責爲掌修國史,掌修實錄,記載皇帝言行,進講經史,以及草擬有關典禮的文稿①。
褚衛在這不奇怪,只是他甫一上任就能來到顧元白的面前,這倒是稀奇。
顧元白匆匆瞥了一眼就不再去想,而是朝着工程部的兩位臣子看去,徐寧就在其中,他們見到聖上走進,連忙迎上去躬身行禮。
顧元白扶起兩人,笑着道:“朕聽聞工程部拿出新東西來了。”
徐寧笑道:“聖上,是軍用武器和農具。”
只是短短十幾日的功夫,徐寧看起來卻改變很大。他瞧起來胖了一些,工程部的飯菜很是養人。除了臉上有了肉之外,徐寧變化最大的就是臉上神采洋溢的神色,他看起來很有精神、很有動力,一種滿足而幹勁十足的精神氣頭,這種改變讓顧元白這個皇帝看着極其滿意和欣慰。
“好,”顧元白笑道,“快讓朕看看是什麼東西。”
臣子遞上來了弩.弓,顧元白放在手中仔仔細細看了一番。弓箭是人力發射,弩卻是機械發力,人只要負責瞄準,射程多遠端看怎麼製作。弩的好處就是射程遠、力氣大,且不會對人的體力造成負擔,只不過小件的上弦麻煩又費時間,所以在戰場上的實用性並不大。
威力較大的弩,也就是南北朝時期出現的強弩之王——牀弩,牀弩是個大東西,也叫做“連弩”,牀弩威力大,射程遠,可以同時發射大規模的箭矢,顧元白記得,牀弩是個攻城的好東西,在宋朝時技術登峰造極,似乎射程已經超過了1.5公里②。
但牀弩雖好,在有的時候卻比不上手中這小小的弩.弓。
工程部改良的這個弩.弓,同之前徐寧手中被踩壞的那個還不一樣。應當是換了材料並加以改良,上方裝有了三發短小而粗的箭矢,顧元白粗粗比了一番,發現這箭矢也不過6~8釐米的長度。
箭矢雖小,但並不意味着這東西殺傷力低,在近距離範圍之內,這東西反而要比長箭來得厲害。
弩.弓底部還裝了一個看不出是什麼的東西,徐寧上前,將這東西一掰,原來裡頭是擺放得整整齊齊的短小箭矢。
徐寧羞愧的笑道:“臣等揣摩了許多樣式,只有這樣最爲方便,但也只能裝入五十枚弩.箭。”
“五十枚?”一旁的文官有人倒吸一口冷氣,“五十枚箭矢若是箭箭命中,那豈不是五十條人命?”
“哪裡能這麼準,”工程部的另一位大臣回道,“五十枚中只若有五枚能命中敵人,那就是好用的小弩.弓。”
顧元白看了一會兒,越看越是喜歡,他偏頭朝着宮侍吩咐:“去衙門請兵部尚書和兵部侍郎過來。”
宮人應聲而去,不過片刻,腳步匆匆的兵部尚書和兵部侍郎還有工部尚書腳不沾地地趕了過來。
顧元白瞧着工部尚書就笑了,“你怎麼也跟過來了?”
工部尚書腆着一張老臉湊上前行了禮,“臣聽說是工程部又弄出了好東西,特意前來瞧瞧。”
在這工程部初建的時候,工部尚書其實最爲難受,工程部不就是工部嗎?皇上這意思是不是打算弄出來兩個工部?
那段時間工部尚書吃不香睡不好,之後聖上帶着工部尚書在工程部轉了一圈,工部尚書就懂了。
工部和工程部大不一樣,一個範圍廣而雜,朝着特定的東西去研究,一個是集思廣益,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也不需要處理公務和人際關係,是一個純研究的部門。工程部並沒有分走工部的職權,這之後工部尚書就不糾結了,每次看戲還興致勃勃。
瞧人都來了,顧元白就將弩.弓遞給了一旁的侍衛。侍衛上前一步,朝着遠處空曠的地方拉動弩.弓,只聽“嗖”的一聲破空之音,三枚箭矢朝着遠處飛射而出。
三個孔洞既可齊射,也可逐一發射,待箭矢落地,顧元白忍不住上前一步,旁邊的兵部尚書已經大震,“這已有兩百步以上!”
只以顧元白的眼睛丈量,就覺得足足有一百米左右了。
兵部尚書望眼欲穿地看着前去丈量距離的人,喃喃道:“昔日諸葛弩可連發十箭,火力強盛。只可惜重量偏大,只能用來防守。我朝有牀弩之器,唯一缺的就像是這樣人手可拿起的弩.弓。”
兵部侍郎道:“這弩.弓的射程還是如此之遠,三發連射,勁頭看樣子大得很!”
人人都欣喜無比,特別是兵部的人,已經開始訊問工程部的人這弩.弓是否可以大批量的生產了。
顧元白臉上的笑遮掩不住,他平日裡不笑已經容光大燦,如今笑意就沒停下來。褚衛記錄着聖上的言行,需要時時盯着聖上在看,看着看着,他手中的筆就不由停了下來。
身旁的史官也在記着弩.弓的模樣,搭話道:“能研究出如此利器,研究出此物的人必定史上有名了。”
褚衛回過神,低低“嗯”了一聲,他嫌惡自己的這個反應,明明最不喜別人看他,他如今看着聖上卻出了神。
他又不喜歡男人,沒有龍陽之好,聖上即使長得再好看,那也只是一具皮囊。若是因爲聖上的容顏便移不開目光,那褚衛自己也是一副好皮囊,也未曾對着銅鏡看出神啊。
褚衛百思不得其解,卻又不能一直不看着聖上。但等他重新擡頭時,卻見到會試放榜那日坐在常玉言身邊那位眉目不善的人。
褚衛眉頭輕皺。
薛遠原本是在看弩.弓,剛開始漫不經心的心態逐漸變得認真,等餘光一瞥時,就看到那邊廂的小皇帝已經握上了兩位工程部臣子的手,在不斷誇讚了。
薛遠的笑容一頓,眼神一冷。
他能打仗能帶兵,不怕殺戮和血腥,真要看軍功,軍功高得能讓人瞠目結舌。正是因爲他風頭太過、軍功太高,薛將軍纔要壓他,生怕他如此年輕就軍功累累,會引起聖上顧忌。
說一句天生奇才也不爲過,可這樣的他,小皇帝可從來沒對他好言相待過,反倒是對着這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這麼好言好氣。
他被罰得那麼慘,想摸下小皇帝的手舒服下都得自己想辦法。但這兩個人,還讓小皇帝自己主動送上手了。
呵呵。
等看過農具之後,顧元白更是愉悅的賜下了賞賜。工程部竟然將秧馬給琢磨出來了,今日春播怕是無法大規模生產,但等水稻成熟時,應當就能用上了。
顧元白將農具給了工部尚書,讓他帶人同工程部的聯繫。兩位兵部的大人直接同徐寧二人一起退了下去,他們還想再問些事情。
一回宮就遇到如此大禮,顧元白覺得這比爬山吹風還要暢快,他含着笑回了宣政殿,處理起政務來也是筆下生風,褚衛站在一旁,不經意中往奏摺上一看,就瞧見聖上硃筆一揮,洋洋灑灑的“滿口胡言”四個大字就出現在了奏摺之上。
褚衛微微一怔,隨後就覺得有些好笑。
估計被聖上批了“滿口胡言”字樣的臣子領了奏摺一看,要被嚇得軟倒在地了。
褚衛盡忠盡責地記錄聖上的言行,這活計也有規矩,臣子要清楚什麼能記什麼不能記。聖上好的方面要誇讚,其餘自由心證。
心情舒暢之下顧元白批閱奏摺的速度也快極了,等一口氣批閱完了政務的時候,還未到晚膳的時間。
顧元白便朝褚衛問道:“褚卿,你父可有往家中寄信?”
褚衛一愣,合上手中紙筆,恭恭敬敬地朝着顧元白行禮道:“家父未曾寄過隻言片語。”
顧元白嘆了一口氣,道:“看樣子黃河一帶的事務應當很是繁忙了。”
褚衛張張嘴,最後只硬邦邦地說了一句:“能爲聖上分憂,是家父之幸。”
顧元白微微一笑,打趣道:“褚卿不嫌朕讓你們一家人兩個月未曾相見就是好事了。”
褚衛聞言,脣角一勾,俊美無雙的臉上就露出一個細微的笑來。
他的容貌可當男子之盛,不笑時便是日月之光,笑了更是如潘安衛玠。顧元白瞧見他這模樣,便朝着薛遠看上一眼,薛遠容貌同樣鋒利俊氣,一個邪字溢於言表,這兩人站在一塊,若是不論性別,也算是一對天作之合。
薛遠瞧見聖上看了他一眼,正要揚脣,可是虛假的笑還沒笑出來,聖上就移開了目光。
薛遠:“……”
他雙眼一眯,突然冷冷一笑。
這是不想看他?
外頭有人忽而道:“啓稟聖上,和親王派人送來了一匹汗血寶馬。”
“哦?”顧元白感興趣的站起了身,往殿外走去,“在哪?朕去瞧瞧。”
在古代這個娛樂活動很少的大環境中,寶馬就如同現代的豪車一般備受權貴豪強所追逐。宮中也養了許多好馬,但因爲顧元白從未表現過對好馬的追求,所以傳說中的汗血寶馬,宮中還真的沒有。
殿外,正有幾個人正費勁的牽着一片英俊神武的高頭大馬,這馬體型優美,四肢修長,頭高頸細,瞧着就分外讓人心喜。
顧元白還未走進,就被其他人給攔了下來,焦急道:“聖上,這馬野性不馴,誰靠近它都掙扎的厲害,您先別靠近!”
顧元白停住了腳,遠遠看着那匹好馬,神情遺憾。
聽聞之所以有汗血寶馬一詞,就是因爲汗血寶馬的皮很薄,在奔跑時能看到皮下流動的鮮血。又因爲汗腺很多,所以奔跑時流出的汗水會浸透棕紅色的皮毛,形成宛若鮮血一般的顏色。
這等寶馬,饞得顧元白真的想上馬騎一騎。他本身就是愛冒險的性子,要是身體還健康,就算被摔也要試着征服一下。奈何小皇帝的身體太弱,他只能保持在安全距離眼巴巴地看着寶馬。
也纔剛剛立冠的聖上,此時的表情纔有一些年輕人的鮮活勁。
身邊突然有一個人繞過了顧元白,朝着被圍住的汗血寶馬走了過去。顧元白定睛一看,原來是薛遠。
薛遠拉開阻攔他不要靠近的人,大步邁了幾步就走到了汗血寶馬身旁,汗血寶馬好似察覺到了危險,朝着薛遠嘶叫了好幾聲。
薛遠慢騰騰地把袖子捲起,他的手臂上還有上午被皇帝拖行的傷口,然而繃起的強勁肌肉,卻讓這些傷口看上去也不過小菜一碟。
等準備好了,薛遠將身上的佩刀扔到一旁,後退幾步朝着汗血寶馬吹了聲響亮的口哨,汗血寶馬的目光定在了他的身上,牢牢被薛遠吸引住了視線。
薛遠咧開嘴一笑,隨後猛得跑了起來,幾步到了汗血寶馬的身旁,然後突的翻身上了馬!
顧元白牢牢盯着伏低身體趴在不斷掙扎的汗血寶馬身上的薛遠。
高大的男人雙臂有力得很,環抱着駿馬的脖子,緊繃的雙腿併合得死緊。野性難馴的馬和野性難馴的人,誰都不服誰,一個比一個狠。
力道與力道的較勁,駿馬掙扎得讓人心驚膽跳,不斷後仰到一個可怕的角度,周圍沒有人敢靠近,但薛遠就是敢。
他給駿馬套上了繮繩,駿馬不斷掙脫,突的朝前奔去,薛遠狠狠摔落在地,硬生生被拖一段路,他陰惻惻一笑,又拽着繮繩翻回了汗血寶馬的背上。
“老子今天不把你弄服氣了,”薛遠拽住繮繩,猛得一個用力,馬匹的頭都被他拽得揚起了前蹄,“老子以後就別想着上戰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