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元白:“西夏皇子看樣子是醉了。”
他的眼神讓西夏皇子稍稍清醒一瞬, 頭頂冷汗突生,順着話道:“是,是我喝多了酒, 忘記規矩了。”
這件事不鹹不淡地放下, 午膳之後, 西夏使者同衆位臣子走出宣政殿。宮侍將西夏人引出皇宮時, 褚衛也正好從皇宮出來。
他第一次主動朝西夏皇子走去, 李昂順瞧見他,站在原地不動了,等人上前後就輕佻笑道:“褚大人這是捨不得我嗎?”
褚衛心平氣和, 雙目凝視着他,好似要透過皮囊看到內裡, “七皇子, 你說你喜歡我?”
李昂順愣了一下, 隨即道:“當然。”
他撫了撫胸前微卷的黑髮,氈帽下的面容是有着幾分同大恆人不一般的深邃樣貌。西夏人和契丹人有通婚, 李昂順的母親就是契丹一位首領的女兒,這讓他的容貌也有了幾分異國風情的味道,但他的眼神倨傲,很是讓人不喜,“難道褚大人心中動搖, 真的想跟我回去西夏, 然後嫁給我嗎?”
褚衛深深看着他, 冷冰冰, 突然來了一句莫名的話:“你最好老老實實。”
然後轉身走人。
李昂順的面孔陰沉了下去, 沉默地上了馬。就連大恆的一個小小的官員都敢威脅他了,都敢教訓他了, 李昂順好歹是西夏的七皇子,他想着褚衛剛剛那厭惡隱藏不屑的面孔,想起大恆皇帝對褚衛這個人的維護,面上陰晴不定。
*
皇帝的事情大大小小,可謂繁多。顧元白越到年底越忙,整個政事堂都跟着忙得頭暈腦脹,各地官員到年底的政績報告逐漸遞交了上來,官員的評定、賞罰等等,都需要一件件的過。
在全朝廷各個機關高速運轉的時候,顧元白推開了所有的事務,光明正大地翹班,他打算盤炕了!
當皇帝這麼多年,前三年的時候忍辱偷生,別說盤炕了,能不能活下來都得看人臉色。去年終於掌權,但一場大病就熬過了整個冬天。今年到目前沒有生病,沒有權臣擋道,今年不盤炕不把火鍋搞出來,顧元白都要忘了自己是個穿越的人了。
火炕,分爲炕爐、炕體和煙囪三部分。盛京皇宮內就有許多盤炕的宮殿,顧元白身子骨不好,晚上的湯婆子一冷,顧元白能生生地被凍醒,幾天下來,他煩不勝煩,乾脆找來了皇家的工匠,跟他們說了記憶裡頭火炕和地暖的方法。
明朝的時候,青磚地下鋪的就是煙道,顧元白可以先不要地暖,但他一定要火炕。
聽完聖上的想法,幾個工匠若有所思之後倒是說了不難,“難的是對煙道的處理,而且宮殿如此之大,只一個火炕也暖不了整個宮殿,若是多設上幾鋪炕面,也要尋準好位置。”
炕面不難,難得是怎麼讓其顯得美觀而華貴,不會破壞整個宮殿之中的美感。
顧元白點點頭,“磚上是石板,石板上是泥,內裡就有一層炕間牆,煙道應當就在炕間牆中。”
工匠們連連點頭,他們看上去神情輕鬆,“聖上,您放心,我們會盡快將樣式畫出,稍後再交給您。”
顧元白欣慰無比,“那就辛苦各位了。”
幾位工匠從皇上那裡離開後就湊在一起,商量怎麼去做出這個火炕。聖上用的火炕自然不能將就,要看什麼樣的材料保暖能更長久,裡頭的煙道必須通暢順達,還要乾淨、漂亮,無異味無噪音,方方面面一考慮上,簡單的也變成不簡單的了。
但之前從未想過這種取暖方法,聖上一提出來,工匠均有醍醐灌頂之感,他們談論時也多是激動興奮,研究圖紙時更是精神勃勃,堪稱廢寢忘食。
幾日之後,顧元白就收到了火炕的圖紙。
工匠們結合宮殿樣式加上了火炕,聖上常待的幾個宮殿都會盤上火炕,特別是寢宮與辦理朝政的地方,因爲宮殿地方大,若想要整個房子都暖融融的,那就需要多盤些炕。
光是聖上休息的寢宮,就設了七個炕面。
顧元白一看到這個圖紙,就好像已經感受到火炕的熱意似的,全身都暖洋洋了起來。他又將火炕的圖紙單獨拿出來看了一眼,排氣孔,煙道,承重牆和炕面,工工整整,很是漂亮。
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覷,除了顧元白說的那些,工匠們還就此加上了許多小的細節,樣樣妥帖有用。
顧元白當即道:“欽準。即日撥去銀兩,開始承修火炕。”
皇宮內因爲聖上的這一聲命令開始熱火朝天地幹了起來。宣政殿的偏殿也有人進去盤炕,偶爾有大人從旁走過時,聽到裡頭的響動,也會追問這是在幹什麼。
顧元白一概道:“盤炕。”
聖上用的東西,往往會讓百官跟隨。百官一用,那便帶着百姓也倍爲嚮往。如同聖上先前穿的棉衣,棉衣一出,穿着錦羅綢緞的官商也想要換下綢緞跟着穿上棉衣。但棉衣都被送往了邊疆,很難得到一件。但越是如此,越是備受追捧。
弄懂了這火炕的作用之後,進出宣政殿的官員都有些意動。聖上用的東西都是好東西,但這圖紙是在皇室的手中,大臣們即便意動,也不知道怎麼去出聲。
於是迂迴找了戶部尚書,戶部尚書一聽,靈機一動,有了賺錢的想法,特地來找顧元白稟明:“聖上,衆位大臣對宮中火炕很是心動,若不等皇宮的工匠們忙完宮中的火炕之後,再收一收錢,上門去各大臣宗親府中盤炕?如此一來,朝廷也能多掙一份盤炕錢了。”
顧元白正在翻看着奏摺,聞言忍俊不禁,“朝廷已經窮到你戶部尚書需要做到這般的地步了嗎?”
戶部尚書訕笑,不肯放棄:“聖上,京城之中多多少少也有數萬人有餘力盤炕。若是真的如工匠們口中所言,有如此卓絕的取暖之效,那必定這個冬日,光盤炕就能進項不少。”
“朕的火炕還沒盤出來呢,你們就開始想着了,”顧元白頭疼,“朕原本是打算等宮中忙完之後,再派人去官員和宗親的府中盤炕,以犒賞他們對朝廷做出來的功勞。你這麼一打岔,朕難道以後收了錢,再去降下恩寵嗎?”
戶部尚書想了想,“聖上。皇宮裡的工匠親自前往臣子府中建起此等取暖之物,這是莫大的恩寵。臣等必定心懷感恩,時念聖上恩德。但臣子們用的好,也會想起父母妻女,一戶人家怎麼也要盤上十幾面炕,如此一來,還是不夠啊。”
顧元白已經放下了手中的奏摺,“說下去。”
戶部尚書行禮道:“臣想着,除開大臣宗親,商賈、百姓之家也向往火炕之法。聖上降下恩寵後,朝中必定知曉了此物的厲害,那時想多多盤炕,大臣們也不好直接前來找聖上。不若皇宮中的工匠便接了這些活計,只做百官與宗親中的生意。而民間百姓和商賈,則是將圖紙給與民間工匠,允他們接盤炕活計,再按盤炕數量,每盤一個,便交予一份錢與朝廷。”
“如此一來,也能讓民間工匠多掙份錢,過個好年。讓百姓們屋內暖和,舒舒服服過了這個嚴冬。”
聖上思索了一會,頷首道:“你們去寫個詳盡的章程來。”
戶部尚書大喜:“是!”
*
很快,宮中的火炕就能用了。
顧元白最爲欣喜的不是可以用火炕給朝廷進項,而是他終於可以手腳暖和地睡一個好覺了。
這些時日以來,他唯一的一次好眠的覺正是薛遠萬里奔襲回京,捂着他的手腳睡的那個覺。他那夜一夜無夢,舒爽無比。第二日沒人當暖牀工具之後,一夜就回到了解放之前。
然而火炕怎麼都好,唯獨卻是太過乾燥。顧元白早晨時起來,需要喝上好幾杯水解渴,再一摸摸脣,脣上已經幹得起皮了。
田福生時刻關注聖上的身體變化,如今是冬日,火炕雖暖但幹,他擔心聖上體內虛火過大,但御醫把完脈後道:“這些時日還好,火炕防止寒氣入體,反而有益。聖上只需要多喝些解渴降火的茶就罷了,若是口乾舌燥,肝胃炙熱,那是纔是內火過大,需要忌口了。”
“冷了不行,熱了也不行,”顧元白嘆了口氣,“行了,朕知道了,下去吧。”
御醫下去之後,田福生又拿出了藥膏,“聖上,御醫跟小的說過,太過乾燥還會使手臉皸裂,藥膏也需要用上了。”
顧元白把手遞給他,待到田福生上完藥後抽回手,鼻尖卻聞到了一股清淡的草藥香味,他擡起手放在鼻前一嗅,“朕之前好似聞到過這個味道。”
田福生的徒弟上前送茶,也跟着鼻尖一嗅,想起什麼道:“聖上,薛大人還在殿前上值的時候,曾問小的要過護手的東西。那東西里也加了草藥,味道同這個有幾分相似。”
護手的東西?
顧元白想不起來:“什麼時候?”
“正是您染了風寒那次,”小太監條條有理地道,“在花燈節之後,您剛在褚大人府上做了一個花燈之後的第二日。”
顧元白想起來了,他若有所思道:“是那次啊。”
他燙着了嘴,薛遠上前護着,結果動作太急,反倒是粗手擦疼了他的脣。
難怪之後在避暑行宮之中他的手變得細膩了一些。但前幾日他趕回來,摸在顧元白身上的手好像又再次變得厚繭深深了。
原來那麼早就對他有了心思?
薛九遙,真是會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