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歸到的時候,顧玄蔘正躺在屋頂看星星。
他臉上帶着些紅痕,身上有濃重的藥膏味道,他兩眼空洞盯着西黃結界,不知道在想什麼。
孟如歸施展輕功,落在顧玄蔘身邊。
“十二來了啊,來來來,跟我躺在這裡。”顧玄蔘拍拍自己身下的草蓆,挪了挪身子給孟如歸留出來半張:“是不是那個孩子回去跟你說了?嗨,早知道就直接把他毒啞好了。”
孟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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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玄蔘:“開玩笑開玩笑的,你的寶貝徒弟我怎麼敢去把他毒啞。”
孟如歸躺在顧玄蔘身邊,歪頭看着顧玄蔘側臉:“他沒說,我跟你們在一起這麼多年,有些事情不問也知道。”
“我說你啊,人生在世難得糊塗,糊里糊塗這輩子就過去了。你呢,就是活得太明白,纔會讓自己這麼累。”顧玄蔘笑嘻嘻的:“你看看你師兄我,天天……”
“你臉上的巴掌痕是他打的嗎?”
顧玄蔘還在笑:“師弟打師兄一巴掌不是正常嘛,正常,正常……”
“師兄爲什麼不肯把真相告訴他?當年是你把他從青遙山裡面拖出來的,後來也是你把他從黃泉之畔接回來,她李月明不過是最後漏了個臉而已……”
孟如歸臉上帶了怒氣:“你爲什麼不告訴他,你要是告訴他了不就好了?”
顧玄蔘笑意褪去:“如歸,你活了二十六歲,修爲甚高也看得明白人心。只是有些事情你沒有經歷過,也就不是很明白。”
“若是所有的事情都能通過嘴說來解決的話,那就不是事情了。我說的對嗎?”
孟如歸看着他這個師兄,師兄領口微微敞開,露出鎖骨,這樣看着能隱隱看到一道疤痕從心口處漫出。
顧玄蔘趁着孟如歸不注意時,從袖口掏出一把藥丸子塞在孟如歸嘴裡,丸子酸酸甜甜,孟如歸也沒有在意就嚥下去了。
“……”
孟如歸見自己說不出話來,抓着顧玄蔘的袖子不放。
顧玄蔘笑道:“我新研製的禁聲丸,好吃不好吃?我就知道你今天晚上可能會來叨叨我,特意帶了這個上來。”
孟如歸:“……”
“前塵往事,忘了就忘了吧。李月明的死與咱們三個都有關係,也都沒有關係,你也不必耿耿於懷。”
顧玄蔘撩衣起身,卻忘了施展輕功,還好屋子下面有一堆稻草,他一個倒栽蔥扎倒在稻草堆裡,孟如歸下去看着他在稻草堆裡面掙扎。
等他再起來的時候,頭上橫七豎八紮了十幾根稻草。
顧玄蔘也不生氣,而是湊到孟如歸身邊,用頭上的稻草扎他:“你看看,好看不好看,好看不好看。”
孟如歸忍不住彎了彎脣角,顧玄蔘摸了摸他後腦勺:“這纔對嘛,往事如雲煙,天天開心纔是對的。”
熟地黃打着一盞小白燈籠,四處舉着在找顧玄蔘,顧玄蔘見到他這位徒弟下意識躲到孟如歸身後。
“師尊,我看見你了,你不要躲了,今天下午師弟們帶回來的藥材您還沒有分揀。”
聲音一出,如同棒打破鑼,估計百米之外能夠聽得清清楚楚。
顧玄蔘從孟如歸身後出來:“你不是讓我專門來找藥材的,你是不是來抓我喝酒的?”
“是。”
“還好我今天沒有喝酒,嘿嘿,不然你又要嘮叨。”
“師尊,我想去揍清明師叔……”
孟如歸看着那兩個師徒吵吵鬧鬧離開,腦中依稀回想起李月明來。
……
人人都知道西黃之山江南城座下有十二名弟子,卻鮮少有人知道當年還有第十三個,只是那第十三個猶如曇花一現,從此不見蹤跡。
她在西黃之山待了不過是兩年而已,卻徹徹底底撕破了顧玄蔘和趙清明之間的臉面。
孟如歸記得清楚,李月明來之前趙清明與顧玄蔘形影不離,就連出去接委託趙清明都一定要帶着顧玄蔘。那時趙清明修習了一種法術,那種法術是一根紅線,若是兩人走散,那根紅線便會從手腕探出,指示對方的方向。
這種術法在修真界仙氣一陣熱潮,幾乎所有的女修都會這件術法。
可是後來,後來李月明來了。李月明活潑開朗,很快就將趙清明目光吸引了過去。
十年前的八月十五,中秋月未圓。
藥宗,孟如歸去問顧玄蔘要傷藥,聽見兩人在丹室裡面竊竊私語。
顧玄蔘將趙清明逼在牆角:“你爲什麼最近總躲着我?上一次出委託你也是帶着李月明去的,自從她來了,咱們師兄弟之間就有了隔閡。”
趙清明不敢去看顧玄蔘的眼睛,他別過頭去:“師兄是藥宗,靈力本就不強,修行多年才結出靈核。月明不一樣,月明靈力充沛,靈鞭又用的好。所以師兄以後就不要跟我一起了……”
“別跟我說這些廢話,你告訴我究竟是爲什麼?”顧玄蔘雙手握拳:“你是不是覺得我……”
趙清明沒有等他說完,搶着道:“是!師兄,兩個男子相戀終究不是什麼正統之事,你我之間的事情就算了吧。”
“算了?你說算了?”顧玄蔘怒極反笑:“當時可是你先來招惹的我,你自己!來招惹的我!”
“可是師兄呢?我與師兄那次出去不是拼死護着師兄。上次我掉入青遙山時,師兄又在哪裡?我日日夜夜忍受着折磨,就是等師兄來救我出去,可是我連師兄的影子都沒有見到,師兄這種做法難道不令我心寒嗎?”
趙清明說道激動處,兩隻眼睛微微泛紅,他還推了顧玄蔘一把,這一把剛好推到顧玄蔘左胸靈核處。
“我傷重意識不清時,師兄在哪裡?”
“我等着師兄的時候,我日日夜夜想着師兄的時候,師兄又在哪裡呢?”
“師兄那時就想拋棄我了吧!”
顧玄蔘後退兩步捂住左胸,臉色煞白。他囁嚅了一下,狠狠給了趙清明一耳光:“你給我滾,滾的越遠越好,滾!滾啊!”
“別讓我再看見你。”
這一巴掌將兩個人的情誼就此打散。
孟如歸見李清明走了,他上去將顧玄蔘扶起來,顧玄蔘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又咳出來了兩口血沫,因爲穿着玄衣,孟如歸只能看到顧玄蔘胸前一片溼潤。
他小心翼翼扒開顧玄蔘的衣服,裡面是被血跡染紅的繃帶。
顧玄蔘示意孟如歸將自己扶到凳子上。
“如歸,幫我去房間裡面拿個藥箱。藥箱在……在我牀頭的枕頭底下,你幫我拿過來。”
“好十二,快點去。”
孟如歸將藥箱拿過來,裡面是大大小小几十個白瓷瓶,還有一卷一卷的白布。顧玄蔘咬牙將身上纏着的白布條扯開,裡面便露出一個血淋淋的窟窿。
血肉模糊,隱隱能夠看到肋骨。
因爲剛剛被趙清明推了一下子,那還未完全癒合的傷口此時更是慘不忍睹。孟如歸小心翼翼將藥粉撒進去,顧玄蔘疼得直抽氣。
“師兄,這都一個多月了,怎麼還沒有好?這疤痕也沒有結好。”孟如歸看着藥粉浸入:“是不是這藥不管用,我再去給你買更好的。”
顧玄蔘下意識想摸摸孟如歸腦袋,卻被孟如歸腦袋上的發冠紮了一下。
他收回手道:“這裡筋絡叢生,自然好的慢一些。當時挖的時候下手太重,應該用刀鋒貼着筋絡一點點將靈核摳出來,我讓你下手你又不肯,我只好這樣了。”
“你師兄我自己就是藥修,我比你明白。”
孟如歸那時候不過是十幾歲,氣性也大,他本身就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當下就要去找趙清明,跟他說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想跟趙清明說:“把你從清瑤山救出來的是顧師兄,他在整個清遙山沒日沒夜找了你三天,才找到你的。”
“他爲了救你,把自己靈核都丟了,那是他修了五六年才結成的靈核,就那樣用來換了你的性命。”
顧玄蔘看出了孟如歸想要做什麼,他拉着孟如歸的手:“你不要去跟他說,他這個人有恩必報,心軟性子固執,他若是知道我爲了他丟了靈核,只怕是會壞了修行。”
“就這樣吧,不要讓他知道了,就讓他以爲是李月明救得他吧。”
一語成鑑。
再後來李月明因爲修行時太過激進,她一心想要追上趙清明,但是無論她如何努力都無法達到趙清明的高度,便對望峰閣十二層的禁.書動起了歪腦筋。
江南城一怒之下將她趕出西黃之山,李月明不幸死在離西黃不過數百里的地方。趙清明瘋瘋癲癲跑到黃泉之畔要死要活的一定要復活李月明,一身修爲失去了大半,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這件事情結束了。
兩敗俱傷,平日裡形影不離的三個人各自分開收徒,終於有了現在這幅局面。
……
眼前有大霧瀰漫,孟如歸在霧中前行。他聽見有女子笑聲,笑聲清脆宛如銀鈴,還有隱隱約約配飾相撞之音。
聲音悅耳,卻令孟如歸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濃霧散去,那是一個杏眼薄脣的女子,她拉着另一個人的衣袖撒嬌:“清明師兄,你看看,如歸師兄他都不理我。”
“你看看嘛,如歸師兄怎麼總是板着張臉不理我。”
“李月明?”孟如歸後退幾步:“你,你怎麼?”
“怎麼,如歸師兄,我沒有死你是不是很不開心吶?”
女子言笑晏晏,挽着趙清明的胳膊,笑着笑着眼中流出兩行血淚:“孟如歸,都怪你,要不是因爲你,我會死在那裡嗎?”
李月明面容逐漸扭曲,她手中挽着鞭子狠狠向孟如歸抽來。孟如歸從懸崖跌落,他猛得睜開眼睛,看到了施清的臉。
施清拿着一張白絹正在給他擦臉:“師尊,你又被魘住了,剛剛怎麼喊都喊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