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
“義妁怎會做出這種事來?”
看過蘇文送來的奏疏之後,衛子夫兩道柳眉亦是蹙了起來。
義妁作爲女醫,在義妁前往博望苑給劉據做侍醫之前,待的最多地方就是後宮。
因此若說了解,衛子夫絕對比劉徹更加了解義妁的爲人。
她甚至一點都不擔心義妁會與劉據發生什麼超越從屬關係的事情,更加不敢相信義妁竟會做出毀屍辱屍的事情來。
郭振與季平聽了這番大逆不道的話,哪裡敢胡亂接茬?
雖然劉據說的非常有道理,但也充分體現出了劉據就是個逆子的事實,甚至不算誇張的說,這都已經無異於騎臉輸出了!
當然,劉據這麼做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否則一旦此事傳揚開來,義妁揹負毀屍辱屍的罪名,難以得到善終不說,就算是據兒也會因包庇於她飽受非議,聲名嚴重受損。”
宮人更是嚇得整個身子縮成了一團,絲毫不敢有所遲疑,連忙將全家老小都搬出來爲自己正名,只怕衛子夫遷怒到自己身上。
她只覺得自己太難了。
“這……”
宮人聞言身子一僵,這回她是真想不出究竟怎樣才能將接下來的話說的好聽一些,從而避免落得裡外不是人的境地了。
衛子夫聲音更冷。
“奴婢到了博望苑,說明來意之後見到了太子殿下,遂向太子殿下誦讀了懿旨,可是太子聽完懿旨之後,對奴婢說……說……說……”
“還是伱們覺得我母后會因此害我?”
“……”
“據兒哪裡都好,就是有時太過重情重義,這是他的優點,卻也是他的破綻,極易被人抓住軟肋。”
“你說什麼?!”
“?”
皇后的懿旨也同樣具有強制效力,在一定範圍內發佈出來就是命令,抗旨不尊的後果同樣嚴重。
“說下去!”
衛子夫怎會看不出宮人神色不對,只是有些事情是她想象不到的,於是又自認爲合乎常理的問道。
此事一定另有隱情,必須問個明明白白!
“怎麼?義妁今日不在博望苑?”
一個時辰後。
他這個兒子勝過了一切,他的太子之位亦絕不可動搖。
“再傳吾的懿旨,再召義妁,若太子依舊不肯教義妁來見吾,就叫他自己來見吾!”
“只是……奴婢前往太子府並未見到義妁,只見到了太子殿下……”
畢竟這個宮人伺候她也不是一天兩天,究竟敢不敢在這種事上說謊造謠,她心裡比任何人都有數。
宮人伏在地上頭都不敢擡,甕聲甕氣的道,
“太子殿下對奴婢說……說他要抗旨……”
他很確定衛子夫不會害自己,也相信衛子夫召義妁進宮沒有惡意。
宮人的表情已經無限接近於哭,聲音都不受控制的打起了顫。
“殿下,皇后的懿旨亦是旨意,殿下抗旨不尊是不是……”
“上回魯國史家的事便是如此,若是換了君子,恐怕早在史家被廷尉清查那次便已斬草除根,哪裡還會有後來的那些腌臢事情?”
大漢一直都是兩宮制。
“也……也不是,只是太子不準奴婢召見義妁……”
宮人不由打了個激靈,聲音輕若蚊蠅:
“我都不怕,你們怕個什麼?”
畢竟衛子夫又不知道他其實是個掛逼,太子之位比劉徹的皇位還穩。
衛子夫依舊鎖着眉頭:
郭振和季平臉上盡是忐忑之色,最終還是季平來到劉據身邊躬身勸道,
“是不是……有點不太禮貌?”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奴婢……奴婢……”
也是因此,劉據此前隨軍徵發西羌的時候,衛子夫纔會要求劉據將義妁帶在身邊。
“殿下恕罪,奴婢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點添油加醋,若有一個字不是太子的原話,便教奴婢全家老小統統不得好死!”
“只是什麼?”
“說到底,義妁不過是個與世無爭的女醫,對付她有何意義?”
國家政務上的事,劉徹從來不在衛子夫面前提及,衛子夫也從來不管不問。
而國家政務之外的事,劉徹也給了衛子夫極高的自治度,上回衛氏全員化身惡人,衛子夫給後宮立規矩的時候,哪怕已經見了血,劉徹也並未干涉。
“再者說來,如今義妁可是太子府的侍醫,倘若京兆尹隨隨便便就能將人帶走,今後豈不也叫人小看了據兒這個太子?”
“噗通!”
——後宮不得干政。
衛子夫心中暗忖,
“義妁在後宮從醫多年,助後宮諸多嬪妃安胎產子,救治了許多婦家隱疾,我平日服用的安神湯藥亦出自她手,沒有功勞亦有苦勞。”
宮人儘可能選用着最委婉的表述方式,每一個字在仔細斟酌。
“這回據兒做得對,極對,這纔是太子該有的樣子!”
關於衛子夫對劉據的護犢情深,她不可能不知道,因此更知道有一些話絕對不能對衛子夫說,就算是無可爭議的事實,也必須斟酌着去說,否則最終的結果只會是裡外不是人,絕對沒回有什麼好下場。
就在這時。
衛子夫見狀終於面露不悅之色,極爲不耐的冷聲斥道:
畢竟劉據心裡有數,在衛子夫眼中。
“這個逆子……”
宮人返回椒房殿向衛子夫覆命時,卻是滿臉無法言喻的爲難:
劉據側目反問。
但那也只是現在,等她得知義妁真做了毀屍辱屍的事,可就很不好說了。
宮人嚇得當即跪倒在地,連連叩首賠罪,“奴婢不敢,殿下恕罪,這話奴婢不是不想說,實在是不敢說啊!”
只不過在劉徹這一朝,當然是在劉徹的生母王太后去世以後,便多了一條不成文的規定
“諾。”
“我自己的母后,有什麼禮貌不禮貌?”
衛子夫“嚯”的一聲彈跳起來,風韻猶存的臉上盡是難以置信的神色,連眼睛都睜大了許多,難掩聽到最後那兩個字時的震驚。
“這說不定又是什麼心懷叵測之人利用據兒的重情重義,對他使的陰險手段,妄圖陷他於兩難之境……”
“不過當下最要緊的,還是儘快查明此事的真相,洗清義妁的冤屈。”
“諾。”
說到這裡,宮人再次進入了卡殼狀態,“說”了半天都沒敢將後面的話說出來,只是身子變得越發僵硬,冷汗悄然自鬢角滑落。
哪怕是義妁,一旦確定已經成爲了他身邊的巨大隱患,成爲了他未來繼位大統的障礙,衛子夫可就不一定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了……
也是因此,他纔在宮人前來傳旨時果斷決定抗旨不尊。
“……”
博望苑。
“怎麼,你二人打算背叛我?”
這亦是劉徹與衛子夫之間形成的默契。
心中想着這些,衛子夫當即將親信宮人叫了過來:
“傳吾的懿旨,即刻召太子府侍醫義妁進宮見吾,再命人前往京兆尹將相關義妁的案宗取來!”
可是她還是不明白,劉據爲何要抗她的懿旨?
她可是他的母后,難道她這個母后還能害他不成,他連自己的母后都不相信了麼?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季平被噎得沉默了半晌,苦笑道,
“殿下,京兆尹的案宗取來了,只是……”
衛子夫頓時有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但具體是哪裡不好,她暫時還是沒有一個清醒的認識,只是擔心劉據出了什麼事情。
衛子夫一愣,
“什麼叫做太子不准你召見義妁,難道你沒給他宣讀吾的懿旨?”
“說!一五一十的說出來,不得有半句虛言,吾恕你無罪便是!”
“這點他若是繼承了君子的一半,也不會時常如此被動了……”
別說是衛子夫的懿旨,就算是劉徹的聖旨來了,這回他也絕不會將義妁交出去,這件事必須由他自己處置。
劉據依舊反問,見郭振和季平面色大變,連連擺手否認,才接着說道,
“若果真有人如此害她,我又怎可袖手旁觀,否則豈不叫人以爲我後宮的人軟弱可欺?”
“報!”
……
“若是如此,我就更加不能袖手旁觀了!”
“奏疏中雖說義妁親口承認了此事,但她八成是受了歹人脅迫與陷害吧?”
“只是大漢自有規矩,哪怕皇后與殿下是母子,有些規矩也是不能壞的,否則傳出去恐怕對殿下不利。”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由不得衛子夫不信。
“都放寬心吧,我們母子二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何況我母后就我這麼一個兒子,要是真因此事懲治了我,都選不出一個人來接替,因此就算我抗旨不尊,我母后最多也就只能在事後訓斥幾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
衛子夫咬着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當即又道,
衛子夫瞄了宮人一眼,又望了一眼殿門,卻並未發現義妁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親信宮人應了一聲,快步下去傳旨。
“有什麼就說什麼,你進門之後便吞吞吐吐,問什麼都語焉不詳,難道還要吾請你不成?還是你有欺吾之心?!”
一名太子中盾在堂外報道,他的身後還跟着不久之前纔來過的宮人:
“殿下,皇后的使者再次前來傳達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