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哥，我演的有問題嗎？”
劉黎雯見導演兩次喊停且走了過來，主動開口詢問。
“還行。”
她見甘敬這麼說便把目光轉向林澍，自己沒問題，那就是這位的問題了。
林澍臉色有點黑，既有化妝因素，也有心情因素，毫無疑問，這特麼成了導演的甘敬是記恨自己之前和他的爭執找麻煩來了。
他沉默着等待即將到來的指責。
“你們剛纔演的還不錯，NG是因爲我覺得劇本上這段處理有問題。”甘敬在蒙古包門口晃了晃，瞥了一眼裡面，“對話有點多，不夠爽利。”
林澍挑了下眉，沒想到這甘敬居然沒衝自己來。
“不夠爽利？”劉黎雯重複了一下，左右想想，沒感覺到導演所說的問題，剛纔所說的臺詞沒有什麼冗雜啊。
甘敬進一步解釋道：“我們這個片子是西部片，要拍滾滾黃沙，要拍黑鷹掠過，要拍羊羣奔騰，這些畫面放在一起是什麼風格？”
劉黎雯茫然。
林澍略一思考，答道：“浪漫？”
甘敬眼睛一亮：“對，要有浪漫風格，還得是符合西部片這種粗獷景色下的浪漫。”
劉黎雯有些失語：“呃，甘哥，這段戲也講什麼浪漫嗎？不就是林澍找到我，確認人在我這，打暈我綁着等人回來麼？這還怎麼浪漫？兩邊是敵對的啊，總不能唱情歌吧？”
“是節奏銜接上要有浪漫風格。”甘敬微微搖頭，轉而談起了大方向，“商業片習慣立足情節，藝術片習慣聊人性。《亡命西荒》這一段要給主角的心理造成衝擊，要給他一個邏輯上的轉變。”
兩位演員皆是皺眉不語。
甘敬繼續說道：“從下車到進門，從進門到攀談，從攀談到打暈，暈完之後又等着主角回來，這一段拍起來也不算太長，可前前後後太不浪漫了，動作太多，轉進太多。”
“那是要改戲嗎？”劉黎雯遲疑着說道。
甘敬毫無心理負擔：“改一改，你們給我演演看，臺詞少，動作簡潔，冷厲一點。”
“臺詞？”劉黎雯繼續遲疑。
“你們代入角色，自己感覺這種情況下應該是什麼臺詞就自由發揮是什麼臺詞。”甘敬說道。
劉黎雯感覺自己被出難題了，並不是每一個演員都喜歡和擅長即興的，這重新開工的第一天忽然砍戲變成自由發揮的一段，完全沒有提前準備啊！
甘敬問道：“行不行？”
林澍先點頭，劉黎雯後點頭。
甘敬又問道：“要不要我跟着一起想？不要勉強啊。”
劉黎雯遲疑了一下剛想開口就聽見林澍直接應下來，她心裡有點膩歪，出聲便換了意思：“嗯，不用，不勉強。”
“好。十五分鐘後再來一條。”
甘敬很滿意的點頭，往後退了幾步打量蒙古包，琢磨着最適合的鏡頭和畫面應該是什麼樣的，進門、言談，如果是自己要怎麼來演呢？
兩位演員坐在蒙古包的兩側各自思量，甘敬站在門口思考。
十五分鐘轉瞬即逝。
“OK，大家來一條。”
甘敬搖搖頭，甩掉腦海中的浮想聯翩，回到監視器旁邊。
鏡頭之下，一身破布襖子猶如老農一般的林澍緩緩熄火下車，蒙古包裡聽見聲音的劉黎雯探出半個身子。
“幹啥嘞？”劉黎雯用方言問道。
林澍揚了揚手，指着蒙古包另一側的黑色轎車，低沉緩慢的問道：“開這車的人呢？”
“你找他？”劉黎雯在這裡用了一個揚聲調來處理臺詞，隨後稍微往裡縮了半步，“跟着俺爹看羊去嘞，找他幹啥？”
監視器邊上的副導演李達禮看到導演甘敬的眉頭皺起來，他立即知道這位新導演肯定是又不滿意了。
“停！不行，重新想，一起想。”甘敬這回不詢問，直接決定了。
劉黎雯有些鬱悶的坐回蒙古包，林澍則是蹲在外面思考甘敬所說的“爽利”和“浪漫”。
臨陣即興發揮想要演好確實不容易，代入人物給出自然的反應就挺難，有時候，人物還不能完全自然，要有高於生活的抽離。
林澍是老戲骨，他點燃了一支菸邊抽邊想。
劉黎雯有些心煩，偏偏只能強迫自己往下琢磨，這是甘敬第一天導戲，今天演不好以後不定怎麼着呢。
相比較兩位演員的各懷心思，甘敬簡單的多，他就是在監視器邊上踱步模擬，既模擬演員的表演，也代入觀衆的觀看，還得以導演的視角把這兩者統籌，這同樣不容易，但他覺得這種創作的過程本身就挺有意思的。
又是一個十五分鐘過去，這一回三人都有點入神，副導演李達禮多等了五分鐘纔給予提醒。
“來，來，再試試。”
甘敬揮手示意。
鏡頭開始，林澍下車，他走了一步，這次臺詞更精簡，動作上則是用下巴來替代指向：“這人嘞？”
劉黎雯剛想開口就聽見了讓人煩惱的“停”，心裡都快要流淚了。
“等等，感覺不太對。砍了一小段還是不行。”甘敬凝神盯着監視器畫面，思考三秒鐘後說道，“如果我來演林澍這個角色，我不說話，不，是先不說話。”
林澍“嗯”了一聲疑惑的看向甘敬，劉黎雯則是示意助理給自己拿瓶水潤潤嗓。
甘敬走近幾步，站在林澍的車邊，指着主角開的黑色轎車說道：“林澍沿着路追蹤看見蒙古包和車，車在，他那個裝着槍支的包裹就在，這個蒙古包裡的其他人有價值麼？或者說，價值高麼？我們用電影手法來體現這一幕，不妨改的更大膽點。”
甘敬說着說着乾脆自己鑽進車裡，模擬了一遍林澍的角色。
他開車門，目光緩慢的從蒙古包門口掃向黑色轎車，然後，擡步走向蒙古包，視線已然沿着原方向返回到女人的臉上。
劉黎雯下意識配合表演，隨着甘敬前進的腳步慢慢往後退。
甘敬腳步由慢轉快，左手作勢從後腰一抽，再用力往前一送。
他右手一把攬過劉黎雯的脖子按住她的嘴不讓出聲。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做完這些，他才低沉開口。
“這人……”甘敬右手微微鬆開一些縫隙，左手穩穩拿刀，眼神沒有溫度，方言說道，“在恁這吧？”
劉黎雯嘴脣翕動，聲音發抖：“在，在。”
甘敬鬆開劉黎雯，轉臉去瞧旁邊專注看着的林澍，問道：“這效果是不是好很多？先辦事後詢問，是不是更兇殘。”
林澍呼了一口氣，真心實意的說道：“這個畫面從靜到動，從捅人到問話，確實更爽利……”
劉黎雯擦了一把嘴，評價道：“這樣的角色讓人害怕啊。”
“嗯啊，反派嘛，辦壞事也不要婆婆媽媽，嘰嘰歪歪。”甘敬說道，“這樣畫面拍出來應該就有種色調發冷的浪漫了。”
林澍拿出一個類比：“暴力美學也是美學……”
“來吧，按照這個試試。”
甘敬拍拍手，示意大家重新再來一遍。
如此折騰，不知不覺已經是將近六點鐘。
落日餘暉灑在片場，忙碌的人卻都無暇欣賞。
夕陽西下，劇組人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