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身心俱疲,打算休息一夜再走。反正天瀑山莊的莊主已經病了有半年了,也不差這麼幾天。
天瀑山莊的老者心急如焚,但看幾個人都陰沉着臉色,又不敢催促。
幾個人連晚飯都提不起心思吃,各自回房。
客棧有洗浴間,不過女客不怎麼方便。洛少瑾不想用他們的浴桶,便弄了幾盆水,草草的擦了擦身子,洗了洗頭髮。
然後披散着頭髮趴在窗臺上,一邊發呆一邊等頭髮吹乾。
她內力本就剛烈,動了殺心以後,內力到現在仍然鼓盪不休,讓她心煩意亂收束不住心神。
眼前總是浮現那個孩子,那個被她和薛暮雲逗的哇哇大哭的孩子。在等柳隨風回來的時候,兩個人沒事做,又欺負人家孩子呢,那個孩子卻通紅着眼睛,認真的說:“我不怕你們,你們都是大俠,就算狼來了,也會保護我的。”
死的那些人,不是路人甲乙丙丁,是真真實實存在過他們身邊的,是把性命交託到他們手上的人。
她想靜下心神意守丹田,卻越發的心浮氣躁。如果此時風滿樓他們在她身邊,就會發現這根本就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可是洛少瑾不知道,她只是覺得內力四處亂竄不太聽話,心裡壓抑不住的滿是殺意,讓她幾乎不能思考。
她推門出去,覺得不能在一個人呆着了,不然保不準失去理智會做些什麼。
可是站在緊鄰着的三個房門前,洛少瑾又迷茫了。該去找誰呢?
在感情上,她跟風滿樓是最親近的。可是如果她去找他說她想去殺掉所有的武國士兵,不用想就知道風滿樓會說些什麼。
風滿樓其實是個挺簡單的人,有些濫好人,有些沒原則,也有些隨遇而安。今天的事情他也鬱悶,但他不會放在心裡太久,大約洗完澡蒙着被子睡一覺,明天就什麼都好了。
他會跟她講他們是武國人,會說今天只是巧合,會說逝者已矣……
洛少瑾不想聽他唧唧歪歪的大道理。
當然,如果這些道理由柳隨風來說,她還是樂意聽的。
可是柳隨風顯然是幾個人之中受打擊最大的。
洛少瑾這會沒有心情去到他面前扮演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至於薛暮雲,洛少瑾壓根就沒考慮他。平常心情好的時候,倆人還吵架呢,現在她滿腦子想着殺人,萬一失手打他個半身不遂,後悔都來不及。
洛少瑾呆站了片刻,忽然悲從中來,如果她哥在,該多好啊。憑什麼她孤零零的穿到這地方,關鍵時刻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
她本就在走火入魔的邊緣,此時情緒大起大落,更是激得內力鼓盪不休。
薛暮雲洗完澡,又去廚房要了兩瓶酒,正打算回房,就看到洛少瑾赤足站在天井裡,披散的頭髮無風自動,寬大的衣服顯得她格外瘦小,月光下,臉色蒼白的讓人生起一股憐意。
“少瑾?”薛暮雲叫了她一聲,她卻沒有迴應。臉色忽悲忽怒,頰邊還落了一滴淚,似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薛暮雲隱約覺得不對,上前兩步拍了拍洛少瑾的肩膀。
洛少瑾身子一震,薛暮雲猛的退了兩步,運了運氣才消除胸口的滯澀感。也虧得他沒有惡意,只是輕輕拍她肩頭,否則毫無防備之下受她內力反噬,非重傷不可。
洛少瑾也經由他這一拍,驚醒了過來。被內力催起的長髮緩緩飄落,略帶稚氣的眉眼間有些迷茫。
“少瑾,你怎麼了?”
洛少瑾回過神來,就望進了薛暮雲眼眸中。
那雙眸子帶着情真意切的關心,和略有些沉不住氣的焦急。他一隻手擡起,似乎想要拉過她檢查有什麼事情,又有些不敢碰她;另一隻手捂着胸口,手裡提着的酒瓶左右晃盪,看來剛纔被震的那一下還沒完全消除。
他剛洗完澡,不打算出門了,所以穿的有些隨便,白色的中衣外面草草的套了件寬大的罩衫,頭髮還是溼漉漉的往下滴着水。兩個人距離極近,洛少瑾隱約的聞到他身上乾淨的皂莢味道。少年高挑的身材有些瘦削,肩膀卻已經足夠寬大,給人一種可以依靠的感覺。
薛暮雲被熱水薰過的臉上還帶着些紅潤,少了平日裡的跳脫,顯得眉目如畫。
洛少瑾忽然覺得,唔,這薛暮雲也挺好看的。
看着洛少瑾愣愣的看着他半天沒說話,薛暮雲有些着急,“少瑾,你倒是說句話啊。”
“我心情不好。”洛少瑾癟了癟嘴。
“啊?”薛暮雲的表情有些呆呆的,“那,那怎麼辦?”
“你說武國跟魏國要打仗,怎麼就不提前通知一聲呢?害的我們沒能救下那些人。”洛少瑾抱怨。
“下次……下次讓他們通知我們!”薛暮雲膽顫心驚的看着洛少瑾眼睫上未乾的淚珠,心想你可別哭啊。
洛少瑾被他逗得撲哧一下,這小子總是撩的她忍不住跟他針鋒相對,沒想到一看到她要哭,他變得這麼傻。看來這小子根本也是個吃軟不吃硬的。
她自己本來也是個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心情來的快去得也快,此時便如雲開霧散,豁然開朗了。於是又生出幾分頑皮之心,怯怯的扯住薛暮雲的衣角,“暮雲哥哥,我心裡好難過啊。”
這一聲怯怯的“暮雲哥哥”,聽的薛暮雲渾身舒坦,只恨不得傾盡千金博美人一笑。
“明天我就讓薛家各地的商鋪囤積糧食,讓武國跟魏國斷糧!看他們拿什麼打仗!”薛暮雲腦子一熱,也不管薛家有沒有這個能力,以及他老爹會不會打斷他的腿,大包大攬的承諾。
“太慢了,我現在就要變得開心。”洛少瑾撅嘴,撒嬌。
薛暮雲是獨子,又是小霸王的性子,從來沒有小姑娘這樣扯着他袖子撒嬌。頓時骨頭都酥了,“那你想做什麼?我陪你啊!”
“你說的啊,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洛少瑾眼珠一轉,擡手一個爆慄敲上薛暮雲的額頭,“那你讓我欺負一下。”
薛暮雲捂着額頭,眼睛裡帶了些委屈的神色,愣了片刻,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洛少瑾被他的反應弄的一驚,連忙拖住他的袖子,“喂,你生氣了?”
薛暮雲甩袖子,沒甩開。
“我開玩笑的了。”
“放開!”薛暮雲的聲音裡帶了些惱意,“我就是個傻子,才擔心你!”
看他真生氣了,洛少瑾才慌了,知他不喜人太過親近,也不敢去抱他的手臂,只是扯着他的袖子,“不放。我不是有意的。”
薛暮雲氣堵在心,也不理她,只管往前走。
房門不過幾步之遙,薛暮雲走到房門口,見洛少瑾仍是死死不放手,冷聲說:“放開!”
洛少瑾心慌着解釋,“我真不是有意的。我開始真的很難過的。”
薛暮雲不欲與她糾纏,用內力震裂了衣袖,開門進房。
洛少瑾卻一閃身,跟了進來。
薛暮雲臉色鐵青,轉頭看她,“你進來幹什麼?”
洛少瑾知他吃軟不吃硬,連忙哄,“暮雲哥哥,對不起啊。我之前真的很難過很難過的。見到你以後,才慢慢開心起來的。我就是突發奇想捉弄了你一下,你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跟我計較嘛。”
薛暮雲的臉色緩和了一些,看她之前的情形,確實不像是捉弄人。平日裡兩個人也是鬧慣了的,別的小姑娘若是被他捉弄了,怕是早就哭哭啼啼到處告狀去了,只有她,跟他越戰越勇,怎麼吵都不惱。他也不是什麼小心眼的人,以前最是看不上的就是開個玩笑都能當真生氣的人,可是這一次,他真的覺得只要她肯笑一笑,哪怕要天上的月亮他都去給她摘的。滿心的赤誠換卻來她的捉弄,心裡又酸又澀又怒,只恨不得以後再也見不到她。可是,她沒哄兩句,他滿腹的怒氣就又煙消雲散了。
“暮雲哥哥,我知道錯了。”
唔,她再叫一次,就原諒她。薛暮雲的臉色一點一點的回暖。
“暮雲哥哥,原諒我這一次嘛。”
再聽一次。薛暮雲基本已經忘了剛在在氣什麼了。
“算了,你要真不肯原諒我,我也沒辦法。”洛少瑾沮喪的放開他的袖子,轉身欲走。
“哎。”薛暮雲連忙拉住她,“好了好了,原諒你了。”
洛少瑾頓時喜笑顏開,轉身扯住他的袖子搖啊搖。
鬧了這麼一會兒,氣也順了,心情也好了,這才覺出餓來。他們昨晚爬了半夜的山,今天白天又忙着安頓流民,晚上回來洗漱完還沒吃飯呢。
洛少瑾擡頭看薛暮雲,“我們叫飯菜進來吃好不好?”
薛暮雲一摸肚子,也覺得餓了,於是叫來小二,點了菜,還特意吩咐給柳隨風和風滿樓他們房裡送一份。
小二看洛少瑾在薛暮雲房裡,還奇怪着姑娘家半夜跑到男人房裡,被薛暮雲瞪了一眼後,再不敢亂看。
薛暮雲之前是沒意識到,等小二走了,見洛少瑾悠閒地坐在桌邊一點也不見外,心裡又暗暗地覺得高興,沒提醒她這麼共處一室不妥。他又不是別的什麼人!
酒菜具備,洛少瑾跟薛暮雲興致來了,索性爬上客棧的屋頂,一邊賞月一邊對飲。
洛少瑾酒量一般,不過好在南方的酒多是淡酒,並不那麼容易醉。
兩個人坐在屋脊上,互相擡槓了一會兒,薛暮雲忽然沉寂下來,攤開雙手躺下,緩緩的說:“少瑾,我真的很想救那些人。”
洛少瑾頓了一下,呼出一口氣,也靜了下來。如果他們不鼓動流民跟他們走,他們或許還好好活着呢。
感覺,那些人就像是被他們害死的一樣。
“切,何必自己找不痛快!”薛暮雲把手裡的酒罈子往下一砸,清脆的碎裂聲在寂靜的夜裡聽起來有種痛快的感覺,“我沒見死不救,我濟弱扶貧,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下次遇見了,我還救他們!下次我一定能做的更好!”
他大喊着,似乎在發泄自己心裡的不痛快。
少年拔劍而起,在屋頂上開始舞劍。
月色下,少年的身子翩若驚鴻,矯若遊龍。銀色的劍光如水銀瀉地,幾可與月色爭輝。
洛少瑾看了片刻,只覺得心中豪情翻涌,薛暮雲喊出了她的心聲。這次失敗了又如何?他們問心無愧,盡了自己的努力。下次他們一定會做的更好!
洛少瑾也想舞劍,可惜她不會招式。
隨手扔了酒罈子,洛少瑾翻身躍下屋脊,折了一段竹子,運氣於指,戳出幾個音孔,草草的做出一個竹笛。
洛少瑾正事上不用心,雜學卻多,而且樂器這東西一通百通。她雖然不善笛,但也能吹幾個簡單的曲子。試了試音色,不太準,但是此時也不必在意這些。
清亮的笛聲劃破靜夜,是一曲笑傲江湖。
這首曲子洛少瑾當年癡迷武俠的時候,特地找譜子學過,爲此還去學了古琴和古箏。古琴在現代已經少有人會,洛少瑾學了一段時間,不喜那琴的音色,轉而學箏。如今沒有琴箏,笛子的譜子她多少也會一些。
薛暮雲身形一滯,很快跟隨洛少瑾的節奏繼續舞劍。
此曲本就豪情萬丈,劍隨曲走,薛暮雲越發揮灑自如,之前練劍時生澀的地方也如行雲流水般順暢,胸中舒暢的直想仰天長嘯。
兩人半夜在房頂又叫又吹又舞的,客棧裡被吵醒的人探頭來罵,薛暮雲和洛少瑾也不理。最後還是柳隨風跳了上來,提醒他們巡夜的官差被驚動了,兩個人才意猶未盡的各自回房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