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火教教主傳位大典那一日十分熱鬧, 臺上弟子的表演既有多年來的保留節目中國功夫,也有聖火教弟子的新作。
比武擂臺那邊英雄輩出,江湖美人鬥美擂臺這邊也爭奇鬥豔。
洛少瑾在臺上跟二師兄進行教主交接, 薛暮雲站在臺下擡頭看着她。
尤記當年初見, 任性的少女和莽撞的少年。
江湖兒女江湖老, 十年前的誓言, 有幾人還記得?有幾人還能堅持?有幾人得償所願?十年前站在這裡的人, 十年後又都在哪裡?
歲月如刀,削去了少年壯志鋒芒,磨去了紅顏豔色妖嬈。多少風花雪月, 只是當年一夢。
在一起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多麼慶幸, 他們兩個走到了如今。
傳位儀式結束, 洛少瑾陪着二師兄在席間走動敬酒, 敬到薛暮雲這一桌,兩人舉杯對視, 都想到了十年前的情景。
一樣的二師兄繼任教主,洛少瑾的一衆師兄只剩下沒到場的六師兄,柳隨風也已經不在。
百曉生坐在薛暮雲身邊,低聲對他說:“眼光不錯。當初誰能料到這麼個小姑娘,能把聖火教經營到如今這聲勢。”
薛暮雲笑了笑, “只是命運推着人前進罷了。”
百曉生吹了吹鬍子, 覺得他回答太敷衍。薛暮雲也不想解釋更多。喜歡一個人, 眼光好不好又豈是她的成功與地位可以衡量的?
洛少瑾卸下肩頭責任, 歡快的跟薛暮雲四處跑, 打點薛家的生意,同時準備明年春天的婚禮。
那一日兩人回到黎國都城辦事, 嶽成瑜邀薛暮雲出門喝酒。
“什麼事?”薛暮雲進到酒館包廂,脫下大氅,眉目間還帶着外面冰雪的寒霜。雖然跟嶽成瑜化干戈爲玉帛了,但見面時薛暮雲對嶽成瑜還是不大有好臉色。
嶽成瑜給他倒了杯酒,“沒事就不能找你聊聊麼?”
他們之間有什麼好聊的?薛暮雲大馬金刀的坐下,淡淡地說:“前線進展不錯,馬上打到雪城了。我本是打算就在黎都與少瑾成親,現在又有些想在雪城辦。要做兩種準備,忙的厲害,沒有嶽兄你悠閒。”
“再忙,閒聊兩句的功夫還是有的。”嶽成瑜也不動氣,笑着舉起酒杯自己喝了,“先乾爲敬。”
薛暮雲也不好太不給面子,肅着一張臉端酒杯抿了一口。
嶽成瑜放下酒杯,歪了歪頭,“就是知道你們要成親,有些話要跟你聊聊,免得你今後心裡有疙瘩。少瑾一直說我是她哥,對我信任有加。你心裡有沒有過疑惑,若她不當我是她哥,她會不會嫁我?”
在薛暮雲都要跟洛少瑾成親的前夕,這問題問的太酸,也太敏感。薛暮雲壓低了濃眉,冷冷的看過去,“嶽成瑜,你問這話有意思嗎?”
嶽成瑜擺手,笑着說:“別像個刺蝟似的,這麼沒信心嗎?我只是想告訴你,不會,真的不會。”
嶽成瑜又喝了一杯,似乎有些醉意,“因爲我是她哥,所以我對她一切的好、一切的算計、安排,都可以信任。若我不是,就沒了信任的基礎。她不喜歡別人算計她,薛暮雲,你記住了嗎?”
薛暮雲說:“我不會算計她。”
嶽成瑜威脅,“你若算計她,我必讓你付出代價。”
薛暮雲懶得跟他計較。
“我曾想把她護在羽翼下,找個聽話的男人娶她,可卻不能護她平安快樂一生。”嶽成瑜嘆了口氣,“這一世我希望她自由自在不受束縛,可是她卻偏偏要嫁給你。之前那些段子,確實都是我讓人放出去的。是阻礙,也是考驗。”
嶽成瑜絮絮叨叨了片刻,擡頭看薛暮雲,鄭重的說:“我把她交給你了。”
嶽成瑜此人行事詭譎迂迴,說話真真假假總是雲山霧罩。可是此刻他絮絮叨叨解釋,一會兒威脅,一會兒又託付,薛暮雲忽然意識到洛少瑾大約真的是嶽成瑜的軟肋。
這一刻,嶽成瑜毫不掩飾自己的弱點,不捨卻又無可奈何的交託,真的又像是哥哥,又像是父親。
薛暮雲認真的聽了片刻,心想罷了,就讓他三分又如何?
薛暮雲說:“我會好好對她,一生珍之重之,不讓她受委屈。因爲我愛她,也因爲……世事無常,人這一生總要有些不變的人或感情來做爲錨點,讓我們回首往事的時候,不會覺得背叛了過去的自己。”
洛少瑾這天洗浴之後,便睡下了。睡到半夜的時候,聽到窗口那邊有人嘆氣。
她內力深厚,這一下驚醒以後,窗外人的動靜頓時聽的清清楚楚。
聽了片刻,她放鬆下來,披了衣服起身,推開了窗戶。
冬日裡乾冷的天氣,一輪明月照的院中彷彿鋪了一層薄薄的霜。
薛暮雲看她開了窗,不由的愣了下,“吵醒你了?”
洛少瑾披着頭髮,帶着些未睡醒的慵懶,“這麼晚回來?”
她嗅到風裡淡淡的酒氣,“喝酒了?”
薛暮雲笑了笑,“嶽成瑜約我喝酒,他喝醉了,我剛送完他,想來看看你。”
洛少瑾揉了揉眼睛,“大冷天的,你們倒是有興致。”
薛暮雲看着她,目光溫柔,“睡吧。”
大半夜的來看她,就爲了隔窗守着她嗎?
“哎。”洛少瑾隔窗扯住他,“有什麼心事你倒是說啊,是不是嶽成瑜說什麼了?”
“真沒什麼事。”薛暮雲握了握她的手,她的手溫暖,而他的手冰涼,他便放開了,“只是想看看你。”
洛少瑾愣了片刻,失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好了,現在看到了,回去睡吧。可別跟我說你怕黑不敢回去。”
他聽着她的打趣,乖乖的點了頭,假裝小孩子的語氣說:“教主,我不是怕黑,我怕鬼。你陪我睡好不好?”
洛少瑾:“……”
薛暮雲睜着眼睛,純潔無辜的看了洛少瑾一會兒,自己撐不住笑了起來,“好了,不跟你鬧了。我回去睡了。挺冷的,你關好窗戶,蓋好被子。”
“嗯。”
薛暮雲探身,輕輕親了親她的額頭,嘆了口氣,“馬上要娶到你了,真好。半夜醒來,我總要想一想才能確認如今不是做夢。這麼些年,有的時候我都以爲就要那樣過一輩子了。”
洛少瑾心裡微酸,眼角有些溼意,這麼多年,他們從江湖上的無名小卒走到今天,終於能夠在一起,的確不容易。
兩人粘在一起膩了一會兒,薛暮雲放開洛少瑾,“黎國快要拿下雪城了。雪城最出名的景便是三月楊花雪,我以前一直想着,這輩子不知有沒有機會與你共賞。若是黎國拿下雪城,我們正好可以共賞楊花雪。”
月下,薛暮雲深情款款,洛少瑾伸手觸了觸他的眉峰,說:“好。”
薛暮雲又親了親洛少瑾,“只願以後每年都能與你共賞楊花。”
洛少瑾點頭,輕聲應諾,“好。”
那天晚上之後,洛少瑾頗有些待嫁的感覺,明明跟薛暮雲這麼多年的交情了,可是如今見到他的時候,也總是覺得莫名的羞澀。
新年剛過,黎國就拿下了雪城。那裡原本是是薛家的大本營,薛暮雲和洛少瑾商量以後,最後決定在雪城舉辦婚禮。洛少瑾從聖火教出嫁。
除了嶽成瑜帶的岳家的人,原本聖火教的送親隊伍人數並不算多。
教主新立,很多事情要接手,二師兄並沒有親自送親,而是六師兄帶着沈紅鈴等幾位嫡親弟子送洛少瑾。
幾十個人輕車簡從,走的也算很快。
但是一路走來,每經過一地,當地的武林勢力都十分熱情。黎國眼見就要大一統,作爲新朝炙手可熱的強大教派的前教主出嫁,江湖人頗給面子。
洛少瑾是新娘子,不方便參加那些宴請邀約。
於是很多帖子便送給嶽成瑜和六師兄。
也不好全都推脫,這樣一來就耽誤了行程。
不少準備去參加婚宴的掌門們和獨行俠們乾脆就跟着新娘子的送嫁隊伍走。
洛少瑾原本騎馬而行,可是剛走了沒兩天,送親的隊伍就越發壯大起來,她不得不弄了輛馬車,披上鳳冠霞披做出個新嫁娘的模樣來。
嫁衣還是薛暮雲那邊趕着送來的冰絲綢嫁衣。許多當年見過她與伊楚楚鬥美的人見此嫁衣都不由的感慨歲月倥傯。
如此,便走的越發慢,只可憐薛暮雲的迎親隊伍在鄴城急的抓耳撓腮,每天盼着新娘子到來,不停地打發人快馬送信,打探洛少瑾到哪兒了。
薛暮雲終於在鄴城迎到了他的新娘子,然而趕路仍是快不起來。
這麼一大幫人,穿州過省的越聚越多。
那邊準時到了參加婚禮的人也是伸長了脖子一盼再盼,足足盼了兩個月纔算把新郎官和新娘盼了來。
三月楊花似雪,郎才女貌一雙璧人。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歷盡坎坷,終歸有情人成眷屬。
(全文完)
番外
洛少瑾與薛暮雲成親以後,黎國很快滅了魏國。
原本跟魏國來往密切的那些武林勢力也如同過去親善武國的那些一樣,受到牽連,樹倒猢猻散。
水雲盟一向有認慫的傳統,齊臨水提前便聯繫了黎國官方勢力,想要投靠。
黎國官方勢力態度曖昧。朝廷這種跟嶽成瑜唱反調的時候態度讓洛少瑾覺得她離劫法場救嶽成瑜可能又近了一步。
不過洛少瑾薛暮雲和嶽成瑜如今是鐵板一塊,自然不會坐視水雲盟繼續蹦躂,留這麼個隱患。
洛少瑾先下手爲強,不等朝廷有什麼明確的說法,直接帶人襲擊水雲盟總舵。
聖火教如今高手如雲,水雲盟的人又沒什麼士氣。有洛少瑾帶領着,在水雲盟總舵幾乎沒遇到什麼像樣的抵抗。
待攻下了水雲盟總舵,洛少瑾卻沒找到齊臨水。這傢伙見勢不妙,竟然偷偷跑了。
弟子來請示,“教主,後院裡發現齊臨水的家眷,該怎麼處置?”
洛少瑾雖然退位了,但弟子們還是習慣稱呼她爲教主。只有兩個教主都在的時候,纔會叫她太上教主。
聖火教向來是不對婦孺下手的,何況這些人能被齊臨水丟下,估計對齊臨水也沒什麼影響力。
洛少瑾卻想到多年前的舊事,心裡有些好奇。
洛少瑾問:“都是些什麼人?有齊臨水的妻子嗎?”
弟子規規矩矩地答,“齊臨水只帶走了自己的老孃,妻妾九人,都留下了。”
“妻妾九人?”洛少瑾有些驚訝的挑了挑眉。
薛暮雲坐在一邊,已經明白洛少瑾在想什麼,“齊臨水那個妻子,就是當初他讓弟子四處尋藥續命的那位。後來病治好了,人娶到了,可也不珍惜了,又納了不少妾侍。”
“這樣啊?真是渣男。”洛少瑾唏噓着搖了搖頭,轉頭對弟子說:“家眷都放了吧,派人暗中跟着他們,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找到齊臨水的藏身之處。”
弟子領命而去,洛少瑾不解的搖頭,“男人爲什麼要納這麼多妾呢?”
“……”薛暮雲無奈,“不要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洛少瑾瞥他一眼,“你將來會想要納妾嗎?”
“不會。”這種送命題,薛暮雲答的很快。
洛少瑾問:“爲什麼?”
薛暮雲勾了勾脣,“因爲我記性很好,不會忘了自己曾經有多麼的愛一個人。我的愛好也很單一,過去愛什麼樣的人,現在未來也都是愛一個類型。”
這情話水平,真是提高的很快呢。洛少瑾嘴角微揚。
薛暮雲剛說完,弟子來報,“齊臨水的夫人不肯走,要見你。”
洛少瑾雖然覺得沒什麼必要,不過出於好奇心,還是讓弟子把齊臨水的夫人帶了進來。
那女子將近三十,五官還能看出過去美貌的影子,但是極瘦,面有病容,頭髮枯黃,臉頰上兩道法令紋極深,顯老又苦相。
洛少瑾上下打量了她片刻,問:“齊夫人見我有什麼事?”
齊夫人說:“我知道齊臨水在哪裡。”
“……”瞧齊臨水混的有多差,自己妻子都要揭發他,這不會是個陷阱吧?不過把自家總舵拱手讓人,這麼搞陷阱的話成本也有點高。洛少瑾猶豫了一下才說:“你有什麼想要的?”
齊夫人咬牙切齒,“你們抓到齊臨水以後,隨你們怎麼折磨。我就只有一個要求,最後把他廢了武功和那八個賤人都交給我。”
再漂亮的女人,發泄怨憤的時候也不會好看,何況這位齊夫人韶華已逝,又多年病弱。
這是多大仇多大怨啊。洛少瑾在內心感嘆了一下,想了想說:“行吧。齊臨水我留一條命交給你,那幾位妾……從律法上而言,本就是妻可以隨意處置的,也交給你。不過我覺得妻妾這個事,主要責任在男人,女人何苦爲難女人,你斟酌一下吧。你年紀也不算大,今後也有重新開始的機會,何必跟這些爛人糾纏呢?”
別人家的事,洛少瑾不知內情,也只能這麼泛泛的勸一勸。
站在她的立場上,找到齊臨水廢掉他纔是頭等大事。不然黎國朝廷如果有人想保齊臨水,這事就鬧得有點難看了。
齊夫人說了齊臨水藏身之處,洛少瑾帶着弟子去,果然抓到了人。
齊臨水做夢也沒想到,他最終竟然因爲十年前愛過的那個女人而翻車。
洛少瑾與他並無私怨,只是立場不同。因此也無意折磨他,只是把他武功廢了,避免朝廷的人想扶植他,就打算把他交給齊夫人。
沒想到他得知洛少瑾的打算以後,竟然破口大罵,“殺人不過頭點地,都是江湖人,你爲何如此折辱我?”
把他活着交給自己的妻子是一種折辱?洛少瑾也是服了這對夫妻。這個人看來不是不知道這些年自己對自己的妻子不好,可是當他處於強勢地位的時候,卻肆無忌憚的傷害她。如今落魄了,自己也知道妻子會報復他。
洛少瑾不屑與他說什麼,只是吩咐弟子把他拖走。
薛暮雲感慨,“他若十年前便知今日,不知是會不招惹他的妻子,還是不納後來的幾個妾室。”
洛少瑾也很感慨,“當然是前者,大概他不會覺得是自己的原因吧,只會覺得是自己當初看錯了那個人。”
兩個人牽着手相視一笑,對彼此的想法盡在不言中。
(這文寫於10年,在20年大修。後面兩章番外都是過去寫的。過去寫的番外偏幼稚而且跟正文有些不一致,大體跟底下的小劇場類似風格,特此說明,介意勿買)
番外小劇場之兒子
話說岳成瑜娶妻晚,後來好不容易生了個孩子還是女兒。
嶽成瑜倒無所謂生男生女的,只是他老婆慕容微微有些遺憾。
洛少瑾生第一胎是個兒子,第二胎還是個兒子,慕容微微便跟嶽成瑜商量了,差人遞話過去,說能不能過繼一個給岳家。
薛暮雲怒:“我的兒子,憑什麼要姓岳?”
這些年,嶽成瑜跟薛暮雲兩人雖然都是當爹的人了,但是見了面仍是忍不住擡槓,脾氣頗爲不對盤。
本來嶽成瑜對此事還不是太上心,見薛暮雲反對了,便提起了興致。
差人再送信過去,“姓洛亦可。”
於是薛暮雲徹底火冒三丈了,“少瑾的兒子,憑什麼管你叫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