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拒絕

天瀑山莊位於魏國與黎國的交界處,此去少說也要千里。那老者滿身是傷,奄奄一息,放他獨自趕路根本就是羊入虎口。而且如今武國正和黎國打仗,魏國也蠢蠢欲動,正是兵禍戰亂的時候,老者如今的傷勢,不用水雲盟的人動手,遇上一股亂兵估計就掛了。

柳隨風和薛暮雲商量了一下,決定護送老者回天瀑山莊。

風滿樓倒是也有同樣的俠義心腸,只是他們身負巡視聖火教產業的責任,便有些躊躇了

洛少瑾可不管那些,她正看柳隨風順眼,於是便全力說服風滿樓帶着她跟柳隨風他們一起。

風滿樓最後猶豫了片刻,還是同意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若是他在明知前路危險的情況下還放任柳隨風和薛暮雲兩個護送着老者回去,他良心有些不安。

聖火教的少俠們都有過什麼壞事也沒做就被人指着鼻子罵魔教妖人的經歷,有機會做好人好事時,被別人捧幾句少俠,就格外的熱忱。

但風滿樓不想帶洛少瑾。這傢伙就是個大累贅,還總是想一出是一出。

風滿樓想好了主意,說:“這樣,你在附近的聖火教產業先住一段時間,等我們把人送去天瀑山莊以後再回來接你。”

洛少瑾拒絕,“不要!師兄,我要跟你一起去。”

“不行。”風滿樓努力撐起師兄的氣勢,“我其實就不贊成跟柳隨風他們同行。時間久了難免被人發現你失憶的事情,你因爲失去記憶而不知道怎麼使用武功是什麼光彩的事情麼?”

“可也不是什麼不光彩的事啊,有什麼好藏着掖着的。”洛少瑾一點也不在意。

風滿樓知道自己辯不過她,也不跟她辯“我說不行就不行。”

洛少瑾覺得三師兄最近是不是受她欺負少了,有點膨脹?她不慌不忙地說:“師兄,你要明白,腿長在我身上,你不帶我去,我難道還不能自己跟上嗎?”

“……”風滿樓看着她。

洛少瑾眨了眨眼睛。

風滿樓嘆了口氣,只好鬱悶地放棄了這個打算,帶上這個累贅。

水雲盟對那味藥看來是志在必得,一路上設崗盤查,洛少瑾他們遇上好幾次,都險之又險地糊弄過去了。

據薛家的線報說,水雲盟盟主尋藥是爲了給一個女人續命。

他們一行人圍着火堆聽薛暮雲講水雲盟盟主和那個女人的故事。

洛少瑾評價,“真是情聖啊。雖說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女人嫁人還是要嫁這樣的啊。”

那天瀑山莊的老者默默地往柳隨風身後躲了躲,生怕洛少瑾一時興起搶了他的藥給水雲盟送去。

“小姑娘看男人的眼光不行!”薛暮雲撇了撇嘴,財大氣粗的說:“說到底還不是沒錢?靠四處搶藥給自己女人治病,這男人混的真不怎麼樣。”

柳隨風卻是嘆了口氣,“黑白顛倒,四國征戰……”

大約是憶及聖火教原本是魔教,此話有影射之嫌,柳隨風沒有說下去,不過神色間帶着些悲憫嘆息。

洛少瑾原本還要刺薛暮雲幾句的,看柳隨風的神色,忽然有些意興闌珊,心裡面有些不舒服。

她會覺得三師兄風滿樓傻,會覺得二師兄不敢殺人很窩囊,會覺得薛暮雲他們多管閒事,會覺得水雲盟盟主傾盡全幫之力救一個女人很帥,但是柳隨風那一句黑白顛倒,讓她似乎明白了什麼。

黑與白,是與非,不該是她以玩笑態度看待的那樣。帶着暗戀濾鏡,柳隨風說什麼她都覺得有道理。

行至武國,魏國,黎國三國交界處的時候,正趕上武國與黎國兩國交鋒,魏國陳重兵在邊境,城門緊閉。

無數流民被堵在城外,在亂兵之中苟延殘喘。

這樣的景象,連飛揚跳脫的薛暮雲都笑不出來了。

薛暮雲說:“哥,我們去開城門。”

洛少瑾附和:“對啊,師兄,我們幫幫這些人吧。”

洛少瑾以爲以柳隨風的正義感,以風滿樓的心軟,他們必不會對流民的慘狀視而不見。

然而柳隨風只是淡淡的看了他們倆一眼,“去薛家的客棧住下,我們晚上出城。”

風滿樓也沒說話。

亂世,武者比普通人有更多的保命資本,但是,他們終究不能超脫在國家之外的。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在國家生死存亡之際,他們比普通人肩負更多的責任。

但是,在一般情況下不插手國家之間的戰爭,是武者之間不成文的規則。否則,必將導致江湖大亂。

因爲是柳隨風的主張,洛少瑾沒有鬧,跟着回了客棧。

風滿樓看洛少瑾怏怏不樂,輕輕拍了拍她:“看魏國這形勢,怕是要跟黎國結盟了。這種事情不是我們可以插手的。去休息吧。”

大白天的,洛少瑾睡不着,又靜不下心去練功,索性趴在客棧窗戶上往下看。

邊境的城池城牆建的格外高大,房子也大多是石制的,可是街上的行人卻不多。之前在路上的時候薛暮雲還說,桐城本地的住戶不多,但很繁華,三國商人在這裡互通有無,在這裡能買到很多別的地方買不到的特產。

洛少瑾本來還想着要好好逛逛呢。而如今,卻明顯帶着些硝煙味。

異國的人都行色匆匆,披堅執銳的士兵來回在街上巡邏。

洛少瑾正發着呆,看到柳隨風從客棧裡走了出來。

洛少瑾眼睛一亮,剛想喊,又覺得不妥,伸手從窗臺上拿了個小石子輕輕砸了柳隨風一下。

柳隨風聽到腦後風響,反手接住石子一擡頭,就看到洛少瑾扒着窗戶衝他揮手。

“等我下來啊。”洛少瑾沒敢跳窗戶,敏感時期,太惹人注目了。

出了房門繞着樓梯下來,看柳隨風負手在樓下等着,風姿卓越,如竹勁節。

“不休息嗎?”他笑了笑,淡淡的。

“睡不着,你呢?”一靠近柳隨風,洛少瑾就不由自主變得拘謹。

“我也睡不着,出來走走。”

“我也想走走,一起好不好?”洛少瑾期盼地看着柳隨風。

柳隨風略有些意外,卻沒表現出來。小少女心思太淺,以他的品貌,這些年類似的桃花遇上的實在不少,他也算很有處理的經驗。人世如潮人如水,浮萍般聚散不由己。他和她大概率也只是相處這短短的一段路,然後此生未必會再遇見。那因相貌或某一瞬間的印象產生的一點點心思浮動,轉眼也就散了。裝作不知就好了,也免得多年以後萬一遇見了彼此尷尬。

柳隨風不甚在意地笑笑,說:“好。”

“柳大哥,你是因爲城外流民的事情心情不好嗎?”

“我……我想爲他們做點什麼。”柳隨風嘆了口氣,“但是我不確定是否有意義。”

“柳大哥,你真是一個大俠。”

柳隨風挑了挑眉,覺得小姑娘真是盲目,搖頭說:“俠之一字,我愧不敢當。我算不上什麼一流高手,做不到力挽狂瀾,如今這種情況能做的十分有限,至多……把他們帶離此處。可是如今天下亂象已現,沒有避世之所。這些流民背井離鄉,即使沒有死在這裡,活下來的可能也不大。”

因此他在猶豫,他並不能真正救這些流民,給他們一線虛假的希望,讓他們在戰爭之下苟延殘喘,也許會遭遇更多的不幸,他不確定是否有意義。

“大俠不在於武功高低,而在於有沒有俠義之心。俠之大者,爲國爲民。你心中有正氣,我覺得你是真正的大俠。”洛少瑾仰頭看着柳隨風,“爲什麼會不確定有沒有意義呢?每一個人都終將死去,難道活的過程是沒有意義嗎?站在國家層面,或者跳出現實之外,這裡的流民只是螻蟻,只是人口的一個數字,可是歷史難道不是這些螻蟻創造的嗎?我們也是螻蟻,比外面那些流民強壯一些的螻蟻,可是我們做我們力所能及的事,一點一點的積累起來,也許也能改變歷史呢。”

每個少年仗劍闖江湖的時候心中都有自己的俠義之道,柳隨風亦如此。但他在江湖上這許多年,已經不像薛暮雲那般天真,他深知很多事情是無能爲力的。

可面前小姑娘眼睛裡彷彿有光,帶着不掩飾的仰慕,讓他心裡隱隱的發熱,讓他找到了隱藏在溫潤外表下的銳氣。

“俠之大者,當爲國爲民。”柳隨風忍不住輕輕的重複這句話,心嚮往之。

柳隨風終於下定了決心,“少瑾,我們今夜出城,我知道一條山間密道,可以繞過桐城。走,我們回去,跟風少俠商量具體怎麼行動。”

溫文如玉的男子第一次露出雷厲風行的鋒銳,出鞘的劍一般鋒利無匹。

洛少瑾只覺得目眩神迷,看的移不開目光。

這或許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吧,他若袖手不理,她也會覺得他識時務知進退;而如今他仗義出手,洛少瑾只覺得熱血沸騰。

柳隨風與她往回走,走到客棧門口的時候他卻停下腳步,猶豫了片刻,回頭對她說:“少瑾,你還小。看人看的未必準,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這是隱晦的拒絕?洛少瑾心裡一涼,有些沮喪的低下頭。

像個毛絨絨的小動物。柳隨風捏了捏手指,剋制住想摸摸她腦袋的衝動,最終沒再說什麼,進了客棧。

洛少瑾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但是又很快振作起來。他說她還小,但是今天對她的態度分明比平日裡親暱許多,他在允許她一步一步的走近他,那麼當她長大的時候,是不是他就會接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