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戲法

青樓裡,當然不是說書的。

此時,那桌案上竟有一個個不足尺長的小人兒出現,從後面的白布裡繞出來,栩栩如生地在桌案上來回走動。

臺下人均是驚呼,好奇之餘更想湊上前去仔細瞧瞧。

樓梯上,葉常青挑眉,“這是江湖戲法?”

蘇澈沒有迴應,他只是看着那些小人在桌案上奔行,眉頭緩緩皺起。

那些好似是紙片卻更爲飽滿傳神的小人,所打扮的模樣竟是着甲持戈,有的甚至還騎着馬。

咚咚,這是擂鼓之聲。

鼓聲一出,頓時壓過了場間的喧鬧,彈琴唱曲的姑娘們安靜坐在一旁,便連那些飲酒作樂的花客,此時也都下意識看向那高臺。

鏗鏗鏘鏘,一陣金戈交接之聲,那桌案上,竟是分列左右,呈兩軍對壘之狀。

其上人影看去,遙遙佔滿桌案,而又有好似青煙霧氣彌散,如雲煙般讓人數不真切。可其中沙場作戰,卻是如此細微傳神。

“好!”有人忍不住叫好。

“這是什麼新鮮戲法兒?”有人顧左右而問。

可事實上,便連他們身旁坐着的青樓女子,都訥訥說不出一二,這是陪笑勸酒。

但場間之人的心思,卻都是被臺上這新奇古怪的玩意兒勾住了,俱都是一眨不眨地看着。

有人在彈琴,透着殺伐,桌案上的兩軍終於衝陣碰撞,恍如真是戰火沙場當面,讓人忍不住揪心。

“這倒有些意思。”葉常青抱臂,輕笑道。

蘇澈卻是眼眸微沉,“樑軍和燕國軍隊。”

“什麼?”葉常青一愣。

而此時,臺下也有人看出來了。

“這些小人兒身上穿的甲衣,怎麼有些眼熟?”

“還真是,這不是我樑國…樑軍的甲衣嘛?”

在場的,有原樑國居民,自也有後來北燕遷徙過來的百姓,而如今梁州城已是燕國治下,至於樑國早就成爲曾經。

“另一邊的,好像是燕國軍隊?”有人猶豫開口。

場上,雲煙嫋嫋,兩軍隱沒,只聞交戰之聲和模糊人影重重。

“這是打過的哪一場?”有人問,語氣有些不忿。

因爲這場上的交戰完全是一邊倒,穿着樑國甲衣的人很多,卻是丟盔棄甲,節節敗退;穿着燕國甲衣的人少,卻是高歌猛進,勢如破竹。

因爲他曾是樑國人,哪怕此時燕國入主,此時看了,也是心中激憤。

像他這樣的人很多,事實上,在場間,多得是梁州城的原住民,多得是曾經的樑國人。

此時,不少客人拍桌,神情憤憤,更有的是低聲怒罵。

只不過,沙場之上的交戰仍在繼續。

雲煙忽而大起,將桌案淹沒,一片朦朧間,似有高牆而起。

衆人看着,目光驚訝,場間竟一時安靜下來。

高牆在桌案上興起,原本敗退的樑國軍隊出現在牆頭,而外面,則是如雲般涌來的燕國大軍。

這一下,四下看着的人都明白過來了,這是數月前才發生的滅國之戰。

樑國皇都,被燕國如今最年輕的上將軍燕長安,一日所破。

臺下,不少人都暗暗咬牙,目光死死得看着那高臺白綢,想要看透其後究竟是藏着什麼人,來耍弄此等戲法。

是的,這場面再真實,也不過是人手中所變的戲法罷了。

這時,那‘樑國的城頭’上,出現了幾個穿着有所不同的人。

他們的甲衣更爲真實,也更爲精緻華美,而他們也更爲魁梧高大,神態更是如真人一般。

場間,有人低呼,“蘇將軍!”

蘇將軍,哪個蘇將軍?

蘇定遠長居京城,莫說在這數百里外的梁州城,便是京城裡,也有人相見不識。

可天下人,皆是知道一點,那就是平北將軍蘇定遠,着龍首吞雲鎧,持盤龍破陣槍。

而此時,雲遮霧繞之間,便彷彿是遙遠而來的蘇定遠着甲持戈,巍峨屹立。

蘇澈扶着樓梯闌干的手微微用力。

“那是輔國大將軍蕭方?”

“還有幾位將軍!”

但下一刻,不等場間之人再多感慨,幾乎是瞬息之間,燕國大軍衝鋒掩殺,樑國城牆竟是直接崩塌,至於那原先立於城頭的樑國諸將,更是隨之陷落。

煙如沙塵,漫天席捲,竟真似發生當面,讓人不免胸悶,不免心悸。

場下,有人豁然而起,有人忍不住摔杯,更有人憤怒而罵。

樑都之戰是樑國人心中的恥辱,更是一道疤痕。它之所以是恥辱,只是因爲它的失敗,以及所導致的樑國覆滅,而不是那些拋頭灑血的守將官兵。

同樣的,他們是浴血奮戰,是死戰不退,而不是像眼前這般,只是燕軍一次進攻,便連城門都守不住。

更別說當日大梁軍魂蘇定遠孤身躍下城牆,槍挑北燕上將燕康,更是傳揚,堪稱傳奇。

當下,場間之人所憤怒的,不是此戰的結果,而是那表演戲法的人,對此戰的侮辱。

樑國已亡,樑國軍魂已失,可他們仍有血性,就算深埋,卻不代表誰都可以來玷污。

摔杯之聲裡,有人怒罵,“是哪個沒腦子的在變戲法?”

“藏頭藏尾的狗賊,給爺爺滾出來!”有人一把推開身邊姑娘,拍案而起。

雨天,是人們休憩的好時機,而能在這時,來這城內最大的青樓喝酒尋歡的,家室出身也都不會差了。

此時,大堂內嘈雜一片,而那些初始還不悅的燕國之人,此時卻是默不作聲,顯然是不想惹麻煩。

青樓裡的姑娘們花容失色,連忙安撫身邊激怒的恩客,而在二樓上的客人更有甚者,直接往那白綢所圍的高臺上丟瓜果或是酒杯,已示憤懣。

不管是多大背景的青樓,它開起來都是要做生意的,最不能得罪的便是客人。

此時這般嘈雜,青樓裡的老鴇或是管事的卻未出現。

葉常青卻是沒聽出來,他看了眼場間,目光在那白綢後的模糊身影上多看幾眼,這纔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