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關於蘇大少爺和紅素成親的事情也沒有結果。
沒有拍板,不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蘇家久違的一次小會,就這麼結束了。
蘇清領着紅素回了自己的院子,在蘇定遠微黑的臉色下,自家的大兒子笑得沒皮沒臉,而又對那女子很是殷勤。
葉梓筠自然是跟周子衿住在一起的,兩人有說有笑地離開,說是要先吃宵夜。
蘇大強哼哼唧唧地被下人擡走。
堂中,蘇定遠坐在堂首,低頭撫額。
蘇澈看他一眼,覺得父親似乎有些疲憊,但他卻不知緣由,而也無從猜起。
“怎麼還不回房?”蘇定遠擡眼,問道。
在人多時,他的眼裡永遠是自信和平靜,可現在,蘇澈能看到的,是不知何時出現的血絲,以及那種勞累。
如同自己在無能爲力時的樣子,那是罕見的脆弱。
“是因爲,顏伯父的事情嗎?”蘇澈心中一動,脫口而出。
蘇定遠看着自己的小兒子,半晌,笑了笑,眼中的情緒隨着眨過而消失不見。
“他做錯了事情,卻要別人來提心吊膽。”他說道:“聖賢書都讀到了狗肚子裡,真是個混蛋。”
蘇澈沒有說話,他知道顏、蘇兩家世代的關係,而父親和顏琮都是家中獨子,一起長大,情誼自可比金堅。
而今夜裡,回來的時候,街上到處都是匆忙的衙役捕快,以及兵馬司的巡防,這些人做什麼,他當然明白。
但門前的這條長街上卻無人來,顏府今夜無事。
人在見到一些不光彩的事情時總會冠冕堂皇,可這些事若是發生在自己或是親近的人身上時,卻又會找百般種理由來爲其開脫,乃至疲勞奔走,以求他無事。
這是生而爲人的矛盾。
蘇澈隱隱有所明悟。
“顏伯父他,會怎樣?”他小心問道。
蘇定遠吸了口氣,微笑,“參與此事四年零九個月,受賄行賄,與賊人開方便,牽線朝野。只他經手的,就有三百餘稚童,金銀三萬兩,手上人命一十二條。”
他是笑着說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而唯一的可能,是他早已宣泄過憤怒,而此時已近麻木。這些數字,這些言語,就在這短短一日之內,都不知在他心底輾轉過多少次。
可蘇定遠在人前依舊是那如柱石般的從容而強大,無人知曉他心中藏事,以及因此而生的折磨和痛楚。
他纔是最煎熬的一個。
顏琮是斯文敗類,罪孽深重,雙手沾滿血腥。
誰會相信?
“好了,這些事不是你需要操心的。”蘇定遠擺了擺手,“早些去睡吧。”
蘇澈抿了抿嘴,拱拱手,帶上房門,退下了。
大堂安靜,落針可聞。
蘇定遠看着案上搖晃的燈火,靠在椅上,眯起眼,如同看到了那兩個在軍營裡追逐打鬧的小小身影,他們笑啊鬧啊,沒有煩惱,也不會有憂愁。
……
次日,蘇澈起得很早,或者說,昨夜沒有睡着。
他先練了遍樁功,洗漱之後便朝府外走。
府中起的最早的永遠是下人,他們忙碌着,有的去菜園採摘,有的去菜市口買菜,有的劈柴生火等等。
此時見了腳步匆匆的二少爺,俱都有些驚訝。
除卻他起得早外,還因爲他似乎與往日有些不一樣,身上有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
經過校場時,蘇澈看到了在較場上宛若飛鴻的兩道身影。
她們在交手,速度奇快無比,木劍碰撞,竟如金鐵般鏗鏘有聲。
蘇澈不由地頓了頓步子。
劍氣如風,即便相隔數丈,仍能感受到那股凜然和鋒銳,玄鐵熔鑄的地面上出現道道割痕。
兩人碰撞,旋即分開。
周子衿一身青衣半溼,臉上的汗水從潔白的下巴滴落,但她握劍的手依然很穩。
葉梓筠沒見出汗,只不過呼吸微促幾分。
“你的劍太直了。”她將木劍插回架上。
周子衿喘了喘,道:“劍不直怎麼殺人?”
葉梓筠皺了皺眉。
“師傅說的對,你不適合練劍。”她說,“你的心從沒靜下來過,這樣會很危險。”
蘇澈站在校場下,有些好奇,以往都是周子衿對自己說教,他哪裡見過有人能對她來說教這些。
而且,他聽着似乎都是有些道理。
“心不需要靜,只要劍穩就足夠了。”周子衿將木劍拋回兵器架上,拿了毛巾擦汗。
葉梓筠取了水囊喝水,兩人都沒有再開口。
關於修行的理念,不能說誰對誰錯,只是個人適合什麼。
只有面對生死時,纔會明白,誰的「道」才更適合生存。
只有能活下去的,纔是正確的。
蘇澈見兩人暫且休息的樣子,明顯是爲了接下來的交手,他便走開了。
武道有忌諱,不得允許不能圍觀,這是不敬,也是冒犯。
“他倒適合學劍。”葉梓筠看了那朝府外走去的身影一眼,說道。
不知怎的,周子衿忽然有些不開心,或許是因爲自己跟蘇澈相處許久才認定對方適合學劍,而眼前的人只是見面幾次就如此篤定。
她倆曾是同門,幼時經常在一起,可在一些事情上,不是親近就能釋懷的。
周子衿將手巾放了,重新取劍。
葉梓筠輕笑,同樣抽劍。
……
朱雀大街的早上很熱鬧,在今天。
御史顏琮的府門外圍觀的人很多,蘇澈擠了進去。
是刑部的捕快在拿人,或者說,是抄家。
一箱箱金銀財物和古董玩意兒被擡出來,放到馬車上,顏府的丫鬟、下人、家眷被驅趕出來,神色慼慼。
“這是貪了多少啊?”
“就是,這還是御史呢,清官兒。”
“想不到一向清正廉明的顏大人竟然是這等人。”
“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