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天色變得暗起來,冬日的夜晚總是來得很早。巷子裡幾個忘記吃飯的孩子還在追逐玩耍,咯咯的笑聲沿着牆跳進院子裡,把雞窩裡的老母雞嚇得也咯咯地叫起來。兩隻窩着腦袋的大鵝也過來湊熱鬧,扭着屁股圍着雞窩旁邊的那棵老棗樹不停地轉圈圈。
“是,是不是,那個傢伙?”賈冰有些結巴,他不清楚這句話是以怎樣的口吻從自己的嘴裡擠出來的。或者說他試圖在用怎樣的一種口吻去表達自己心裡的想法。
薇薇沒有吭聲,只是低着頭看着腳下的臺階,那塊脫了皮的臺階露出裡面暗紅色的磚頭,只是現在看上去已經變成烏黑色,就像是在灰色的水泥面上打了一個黑漆漆的窟窿。下午的事情已經讓父親很生氣了,雖然他嘴上沒有說什麼,但是心裡肯定已經一肚子氣了。堂屋裡也像屋外一樣安靜,兩個大人正在豎着耳朵努力聽清楚涼臺上兩個孩子的對話。薇薇用沉默對賈冰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我就知道他不會那麼容易就死心!”賈冰瞪着低頭不語生氣得就像突然發現自己被一個無恥的承若欺騙了一樣的薇薇。賈冰的聲音很低,語氣卻是那樣的強硬。如果那個傢伙現在就在他面前的話,他肯定會好不猶豫地衝上去給他一頓暴揍。可是他來晚了,晚得恰到好處。他氣喘吁吁地跑進薇薇家裡的時候,那個“不速之客”剛好被送走。賈冰和他幾乎是擦身而過。
“這次,他應該死心了!”薇薇輕輕地說,像是在陳述,也像是在強調自己的一種判斷。因爲她把趙亮送走的時候,看到他眼裡的失落。人只有在絕望的時候纔會產生的迷茫的目光,這樣的目光讓人感到莫名的害怕。
兩個鐘頭前,薇薇剛剛從同學家串門回到家裡,刀子般的的小北風把她的臉吹成了粉紅色。她感到自己的臉上像是長了兩個冰涼的鐵殼。回到屋裡,薇薇往臉盆裡到了熱水,她需要好好的洗把臉,好把凍成鐵殼的小臉暖回來。這時,村西頭的孫大嬸兒用她那特有的大嗓門在院子裡喊她的名字。薇薇感到很奇怪,往常孫大嬸兒到她家都是找她媽的,這會兒怎麼喊起她的名字來了。
“啥事,孫大嬸?”薇薇把手巾丟進臉盆裡,撩起門簾答應道。
“呦,薇薇還真在家呢!”孫大嬸的桑門可真大,薇薇感覺自己的耳膜震動帶着腦仁疼。她滿臉堆笑地說,“剛纔俺在村頭,想拾點引火的乾柴禾。這不,這個孩子說是你的同學,不認識家。我就把他帶過來了。”
薇薇這才把目光從孫大嬸身上移到一直站在他身後的那個人身上。剛纔她的注意力都在孫大嬸身上,以爲身後站着的是她家的大傻兒子。他家的那個傻兒子說起來比薇薇還要大四歲,智商卻跟三歲的孩子一樣,每天就知道跟在他媽的屁股後邊,等着蒸饅頭吃。
趙亮的突然出現讓薇薇吃了一驚,她有種不祥的預感,今晚家裡要出大事。可是她現在又不能把趙亮從家裡轟出去,她必須像對待任何一個普通到訪的同學那樣熱情招待。她心裡暗自祈禱希望趙亮今天過來純粹就是路過她家而已。
孫大嬸被送走了,趙亮在堂屋裡的沙發上坐下來。不知就裡的曉哲給他倒上大舅從河南信陽帶回來的上等毛尖。父親看到趙亮的那一刻起就覺察到女兒臉上的一絲異樣。他很清楚,這個靦腆的後生今天來家裡是爲了啥事。
接下來的事情是這樣的:還沒等趙亮開口,薇薇的父親沈富貴就跟趙亮上起了政治課。什麼學生的第一要務就是要把學習搞好,不能被其他事情分了心。什麼他們這些年輕的後生前途一片光明,要好好把握,不能走了彎路毀掉前程。當然,沈富貴最後把話很自然就轉到了學生早戀這個問題上。他說他不是那種頑固守舊的封建家長,對孩子們的早戀還是比較能夠看得開的。只是高中時期談戀愛多少還是會影響到學習,學習要是受到影響,這一輩子可能也就跟着會受影響。
“要是因爲早戀而耽誤了自己所喜歡的人的前途,你說這是不是一種遺憾。如果這樣還不如現在就把精力全部放在學習上,將來考上一所好大學,找個好工作。到那時,你們再讓我們做父母的去管我們也不管了。”沈富貴指了指茶几上沏好的毛尖茶,很客氣說,“小趙,喝茶。”
原本信心滿滿的趙亮,沒想到一進門就碰到一顆大釘子,原本準備好的詞一句也插不上。最後索性紅着臉打斷沈富貴的話說:“叔叔,您說的這些我全明白。可是我希望您能答應我跟薇薇交往。今天我來就是來給自己提親的,我保證我倆定親以後一定不會去影響薇薇的學習。將來等我們考上大學,即使等她大學畢業以後,我們再開始談戀愛我也願意!”
沈富貴沒有立馬打斷趙亮的話,聽到他說自己今天是來上門給自己提親的,他不禁在心裡笑了起來。現在的這些孩子們,做事就是不一樣啊。一個人就敢跑到女孩子家裡給自己提親。他把手上的煙掐滅丟在地上,看着眼前這個後生有些語無倫次的說着,他也開始懷疑這會不會是自己的女兒和這小子事先商量好,要探探家長的意思計策。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肺裡的煙從兩個鼻孔裡鑽出來,在他那嚴肅得看不出表情的臉前又重新聚成一團。
薇薇沒有在屋裡待上幾分鐘就進裡屋裡去了。她沒有想到趙亮會在這個時候跑到她家裡來。當趙亮跟她父親說今天是來給自己提親的時候,薇薇嚇得都要站不住了。她在心裡一個勁兒地咒罵這個犯傻的趙亮,一面隔着門聽堂屋裡父親的反應。現在沈富貴倒沒急着說話,只是聽見一直說個不停趙亮把想說的話說完。這時,趙亮的話斷了,門後頭安靜的幾乎能夠聽見呼吸聲。薇薇知道暴風雨就要來了,可是又過了很久,堂屋裡什麼動靜也沒有。
堂屋裡,趙亮怎麼也琢磨不透沈富貴是什麼想法,甚至都不確定他是不是把他的話聽進腦子裡去了。現在他的腦袋已經空了,能夠想到的話他都已經說完了,他在等着對面沙發上一臉嚴肅的沈富貴的反應。沈富貴又點燃一支菸,這次煙從的嘴巴里吐出來,隨着嘴脣的一張一合打着滾地往上飄。
“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這件事情我得知道薇薇是咋個想法。”說着,沈富貴把半支菸丟在地上,用腳尖在水泥地上擰了幾下。他在心裡設想自己的寶貝女兒對這件事情是怎樣的一個答對:薇薇要是說她從來沒有想過在讀高中的時候就談戀愛,那麼他就可以說:看,你這是在單相思孩子啊!叔叔即使想答應你也沒用啊!你還是回去好好唸書,將來考上一個好大學再想戀愛的事情吧;要是薇薇說她也喜歡眼前這個愣小子,那事情就更好辦了,他可以立即發火,警告他們這個時候談戀愛他這個做父親的是絕對不能答應的。不過雖然自己設想了兩種最可能的結果,他對自己的女兒還是有足夠的信心的。眼前這個毛小子薇薇一定是看不上的。後來的結果也證明他的推測是正確的。薇薇當着他的面說她現在只想着好好學習,其他的事情她從來沒有考慮過也不會去考慮。沈富貴的心總算放了下來。他對趙亮說要留他在家裡吃晚飯,然後開着家裡那輛小四輪把他送回去。趙亮哪裡還有臉在人家這裡吃晚飯,他說怕回去晚了家裡會擔心,就要回去。沈富貴也沒有再挽留,他讓薇薇出去送送這位遠道而來的同學,薇薇把趙亮送到村口,看着他的車子看不見了纔回來。
一開始,曉哲以爲這個趙亮真的是路過纔到家裡坐一坐的,他很熱情地給他倒水沏茶。父親給趙亮說的一大堆的話,把他弄得好暈,他懷疑是不是昨天被父親喝到肚子裡的酒還在起作用。直到趙亮打斷父親的話說自己是來給自己提親的,曉哲才弄明白事情是怎麼一回事。他走出堂屋,一溜煙地跑到賈冰家裡,他得馬上把這件事情告訴賈冰哥。他這樣做不是因爲別的,而是在他心裡,賈冰哥就是他的親哥,家裡發生這麼大的事情,親哥是應該知道的。
等曉哲帶着賈冰跑過來的時候,沈富貴給正在擇菜的媳婦兒劉琴使了個眼色,趙亮這件事讓他的神經更加敏感了。他預感到賈冰和薇薇之間存在着什麼,可他又不能肯定。他把電視機的聲音關到最小,仔細聽着屋外的兩個孩子說些啥。後來賈冰和薇薇他倆終究也沒有再說些什麼。但沈富貴的心裡卻隱隱感到些許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