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目光撞上,馬上錯開,王壘向上,看章本碩的頭髮,章本碩向下,看王壘的胸。
章本碩抓住王壘,盯着他的胸,用勁搖:“王老師,你不能說!”
章本碩眼裡含着淚。
張一帆從沒見過這樣的章老師。
印象中的章老師冷靜、溫和,很少有大聲說話,宣泄情感的時候。
更別提流淚了。
張一帆動搖了。
自己該不會好心辦壞事,搞砸了吧?
萬一真相不是個簡單的尷尬誤會,而是真的不能外泄的隱秘,他該怎麼辦?
比如說朵朵的死?
張一帆打了個寒顫,他沒親眼確認過朵朵的存在,只是側面打探過消息,證實朵朵在國外讀書上學而已。
比如說章本碩和王壘超出師徒感情的禁忌關係?
張一帆屁股一冷,自己一定是瘋了,怎麼會想到那裡去。
不過,章本碩的眼流淚,王壘的嘴哆嗦。
兩人的肢體互相拷問,像要挖出腐朽棺木中的屍體,擺在銼刀般的風中,任人觀看,任風凋零。
如果不是朵朵的死,或是那禁忌般的感情之類的隱秘,這兩人又何必如此?
至於嗎?
所有的疑惑和衝突最後又化成那三個字在張一帆腦中橫衝直撞。
如果最後王壘真的只是因爲貓抓傷,或是下巴燒傷而有心理陰影的話,他真的要喊出“至於嗎!”
這種傷痛放在普通人身上,也許可以理解。
放在愛面子勝過一切的人,或是有過被霸凌經歷的偏執者身上,也可以理解。
可放在王壘、章本碩身上就完全不能理解。
那裡的手術正常到不能再正常,除了不好脫下褲子直接展示,說出來又怎麼了?
而且王壘還是陽光男科醫院的前任代言人,你特麼的都去代言上廣告了,那件高領毛衣現在還穿在身上,王壘又怎麼會因爲做過那個手術而羞恥?
下巴的燒傷也是一樣。
王壘的下巴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恢復得極好,要鬍子有鬍子,他遮什麼遮?
章本碩因爲王壘的燒傷而自責更是完全沒道理。
要是王壘整張臉都燒壞了,你自責到死都是正常,可王壘的下巴完好無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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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中發差點鼓起掌,他捧着蛋,坐在牀上欣賞着。
王壘二人撕打在一起。
兩人的目光不再故意錯開,王壘一把推開章本碩,給了章本碩一拳,“我要說,我通通都要說出來!要不是你!我會這麼痛苦嗎?大黃會死嗎?我會送走朵朵嗎?我會離開秀梅嗎?都不會!都是你!”
章本碩退了幾步,又衝上來,揪住王壘的高領毛衣,拼了命去捂王壘的嘴,“不能說!就是不能說!”
扭打中,毛衣的領扯下來,王壘一手拉着,另一手去拳章本碩,章本碩只捱打,不反擊,手捂上王壘的嘴,王壘咬手,章本碩痛得直叫,用力扳倒王壘,兩人摔在地上。
丁鈴和六六看章本碩兩人在地上扭打,停下雙眼皮的話題。
王壘的拳頭綿軟無力,章本碩的反擊不痛不癢,兩人就像沒長牙的孩子搶對方嘴裡的奶嘴,這樣打下去,就是打上一天一夜,也沒人受傷。
所以大家都站着,讓兩人發泄完所有情緒。
丁鈴看章本碩,問:“你老闆?”
六六點頭。
丁鈴同情地握住六六的手,“辛苦了。”
六六心裡一暖,可不是嘛!
攤上這樣的老闆,助理當然辛苦,這麼大人了,還滾地上打架。
丁鈴又問:“你說那個大峽谷,就是有蹦極的那個?那裡還能辦婚禮?”
“對啊,風景可美了。我現在就缺個男朋友了。”
兩個女人又開始聊婚禮的事。
陳秀梅挪了挪腳,要她選邊站,肯定選王壘,只是兩人的拳頭就跟沾了蜜似的,一點殺傷力都沒有,沒必要拉架,而且扭在一起,自己一腳下去,不知踢到誰的蛋,謹慎起見,還是旁觀的好。
而且——
王壘那句“我會離開秀梅嗎?都不會!都是你!”刺到陳秀梅。
王壘是因爲章本碩才離開我?
他倆到底什麼關係?
黃宇要去拉章本碩,張一帆攔住他,搖搖頭。
黃宇也停下來。
所有人看着王壘、章本碩打成一團,王壘早脫了力,拳頭揮出去,五根指頭都握不緊,章本碩也早已淚流滿面。
“王老師,你送給我的《意識下的冰山》,你說你最喜歡‘建造和毀滅的開始都是遺忘’,你告訴我不朽與死亡的意義,你說過接受死亡和渴望不朽的矛盾,我照着做了,我能接受,至少能部分接受,爲什麼你就不能接受?”章本碩壓在王壘身上,兩人都沒了翻滾的力氣,只剩下說話的力。
章本碩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砸,溼了王壘的衣領。
王壘眼睛一閉,似是不想看到章本碩,又睜開,眼角掉下淚,他說話了,一個字,一個字,像是從牙縫裡剔出來,再呸的一聲吐地上。
“虛、僞、無、恥!”
“建造和毀滅的開始都是遺忘?我怎麼忘?我天天碰到、摸到、看到、想到,你叫我怎麼忘!”
“我不能接受?媽的!換你你來接受啊!你來接受試試啊!我有求過你嗎?我有讓你給我嗎?”
王壘不知哪來的力,一挺腰,反把章本碩壓下面,揪住他的領口狂噴口水。
張一帆腦子一炸,“虛僞無恥”那四個字如月鉤沉水,驚起一潭魚。
很久很久以前,他看過“虛僞無恥”這四個字。
就在王壘書架上那本《意識下的冰山》,扉頁上,章本碩寫了:贈尊敬的王老師,衷心感激你,您的弟子章本碩。
而王壘在“衷心感激”四字上劃了橫線,寫上大大的“虛僞無恥”。
張一帆開始重新審視之前的猜想,這兩人,該不會、真的、有、什麼和什麼吧?
其他人也都聽出王壘兩人話裡的不對勁。
——天天碰到、摸到、看到、想到?
——我有求過你嗎?我有讓你給我嗎?
這對話——好像有點東西。
陳秀梅看着王壘的下巴若有所思。
張一帆臉色連變幾下,後退幾步,膝蓋軟得直顫,靠到牆才停下來。
六六和丁鈴也不說話了,看着王壘壓着章本碩,一邊哭一邊罵,幾近崩潰。
黃宇過來問丁鈴:“我們要不要先出去一下?”
接下來可能會有些個人私密的事,聽到了,多尷尬。
丁鈴和六六毅然揮手拒絕,雙眼放光,異口同聲:“不行!”
丁鈴又補充一句:“萬一有人受傷,我還要叫救護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