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蹤是不能跟蹤了。
不是累,而是沒錢。
那一千塊交了,接下來吃飯都成問題。
楊定盤決定改變方法。
他找楊鶴卿,直接問:“你昨天去哪了?那麼遠,一輛公交車都沒有?”
楊鶴卿說:“哦,最近學數學,寫作文,壓力有點大,偶爾想放鬆一下——”
楊定盤打斷他:“所以你去公墓了?”
楊鶴卿緊張起來,“你怎麼知道?”
楊定盤:“猜的。你去公墓幹什麼?”
楊鶴卿:“看個朋友。”
楊定盤:“小河?”
“不是。”
“那是誰?”
“一個朋友。”
“我認識嗎?”
“你以前認識。”
……
連續的一攻一防後,楊定盤拋出殺手鐗,“小河安葬在哪裡?我想去見見她。”
“啊?”
楊鶴卿傻眼了。
楊定盤看楊鶴卿的反應很滿意。
果然跟章老師說的一樣。
從一開始,楊鶴卿就在說謊。
雖然不知道他在圖什麼,不過小河沒死的可能很大。
“不、不用了吧。她知道你有這份心意就好了,她在天上會開心的。”楊鶴卿結結巴巴。
“不行,心意要表達出來才叫心意。雖然我只是培訓班的老師,但小河是我教過的最聰明的學生,我一定要去見見她,給她燒本奧數習題集。”
“我幫你燒。”
“不,我要親手燒。”
在楊定盤的堅持下,楊鶴卿退縮了,說他也不知道小河葬在哪裡,要回去問問才行。
楊定盤很滿意目前的戰果,就不再追問楊鶴卿回家問誰的問題。
第二天,楊鶴卿端着一個盒子進來。
楊定盤正在喝鮮榨洋蔥汁,洋蔥汁從鼻孔裡噴出來。
“那個、那個、我只說想見見她,也不用請她過來吧?”楊定盤很慌,鼻子更慌,洋蔥汁啊!生的!好辣!
楊定盤捂着鼻子哀嚎,楊鶴卿打開盒子,拿出一本照片簿,說:“她家裡人說按照她生前遺願,把骨灰撒大海里了。她生前的東西也都燒了,只剩下這個照片簿。你如果想見她,看照片也一樣。”
“我們這靠海嗎?”楊定盤跑到廚房,仰頭用水龍頭狂沖鼻子,水尋着洞到處亂跑,他差點以爲像《貓和老鼠》一樣,會從眼睛、耳朵裡噴出來,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地從嘴裡流出來。
楊定盤衝了好久,直到鼻子發紅,腦袋裡的洋蔥味還散不掉,不過人總算好受了一點。
“不靠海,她家人特意包了個豪華遊輪海外七日遊,一邊看鯨魚,一邊撒海里了。”
“是嗎?”楊定盤的注意力早被照片吸引,他拿楊鶴卿的衣服擦乾了臉,拿着照片簿,坐在沙發上,一張張看過來。
楊鶴卿也過來坐下,跟他一起看。
裡面全是小河的照片。
第一張,站在公園草地上,逗一條狗,狗舒服地躺草地上露出肚皮。
沒錯,就是這條狗,不,就是這個人,小河。
頭髮花白,笑起來眼角全是皺紋,卻能依稀看出年輕時漂亮的樣子。跟那天夜裡公墓裡的那個老太太張嘴笑的樣子完全不同。
第二張,還是草地上,不過這回是小河看一個小孩踢球。
一張張看下來,全是小河的生活照,大部分是在家邊上的公園、商城裡拍的。
楊鶴卿有時還會入鏡。也有亭子裡那個拉二胡的老人,老人戴着墨鏡,拉二胡拉得眉毛都飛起來。
翻到最後一張,楊定盤停下來。
這是張合照,背景是廚房,菜板上是切到一半的洋蔥,小河跟一個年輕女人穿着圍裙,面對鏡頭微笑。
楊定盤看着那年輕女人發呆。
楊鶴卿湊過來,問:“怎麼樣?”
楊鶴卿這句話問得沒頭沒腦,楊定盤卻下意識接了句:“好漂亮。”
“誰好漂亮?”楊鶴卿問。
“這女人好漂亮。你認識嗎?能介紹給我嗎?”楊定盤指着小河邊上那個年輕女人問。
他從來不信什麼一見鍾情,就好像解奧數題要靠靈感一樣,一見鍾情這種事不靠譜。
可是看到這個女人,他卻像被電了一下,整個人都精神起來,把小河的事都忘了。
楊鶴卿仔細看他的臉,嘆氣,說:“這女人結婚了,孩子都10歲了。”
“是嗎?”楊定盤的心沉下去,心情低落,合上照片簿。
楊鶴卿問他:“還想燒奧數習題集嗎?”
楊定盤擺擺手,“不用了。”
楊鶴卿拿起照片簿往外走,楊定盤叫住他。
楊鶴卿回頭,楊定盤站起來,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小學奧數一千題》,交給楊鶴卿,說:“給老劉的,叫他自己獨立完成,不要讓孫子做。”
等楊鶴卿走了,楊定盤去準備教案,以往不管發生什麼事,只要開始上課,或是準備教案,他都能很快靜下心來。
可這次他沒有,眼前反覆出現小河和那個女人的臉。
他心煩氣躁,像個亂擺頭的電風扇吹起一桌的廢紙。
不行,這樣下去什麼事都做不了。
他站起來,走到窗邊,往外看。
他看到楊鶴卿跟老劉站在一起,兩人說着什麼,楊鶴卿掏出一本書,交給老劉,老劉拼命搖頭,楊鶴卿硬塞過去。
老劉大叫:“我不做!我不做!”
楊定盤笑了下,不過是一千題而已,這就受不了了,以後怎麼上課?
他看看時間,要上課了。
他走到教室,擦乾淨白板,學生們陸續到齊,坐下。
老劉和楊鶴卿沒來。
老劉可能是受了一千題的刺激,楊鶴卿可能是去還那本小河的照片簿。
楊定盤看着班裡剩下的22名同學,長出了口氣。
第一次沒有楊鶴卿的鼾聲,老劉的插科打諢,可以安安靜靜地上堂課了。
楊定盤翻開教材,開始講解題目。
學生們都認真地看着他,只有他一人翻書的嘩嘩聲。
上完課後,楊定盤跟學生們說晚上的課要考試,大家別忘了。
學生們走了,楊定盤在白板上站了一會兒,看着滿白板的圓發呆。
然後他收拾了一下往外走。
他也不知道出去幹什麼。
只是看了小河和那女人的照片後,心裡總是莫名的煩。上課也治不好。
楊定盤過了馬路,到了公園,遠遠地看到孩子們在草地上踢球,尖叫,遠處亭子一角傳來二胡的生日快樂歌,只是二胡弦緊了些,拉起來像鋸木頭,不對,鋸棺材,聲音淒涼,聽了都要掉眼淚。
楊定盤走到亭子裡,站在那大爺邊上聽了一會兒,他問大爺:“給誰慶祝生日呢?”
大爺摘下墨鏡,說:“王磊。”
“王磊誰?”
大爺樂呵呵地說:“叫王磊的人這麼多,總有一個今天過生日,王磊,祝你生日快樂。”
大爺又開始鋸木頭,還跟楊定盤炫耀,說:“這墨鏡我前天剛買的,不錯吧。戴上它拉二胡,大家都覺得我拉得好。還找我一起合影呢。”
楊定盤笑一下,正準備走,突然回頭,盯住大爺的墨鏡,問:“什麼?你前天剛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