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宋野敲門,門開了,兩橫站在門口,抱着條小毯子,睡眼惺忪。
“這麼晚了,爲什麼還不睡覺?”宋野沉着臉說。
兩橫揉了揉眼,這才認出宋野,開心地叫了聲:“爸爸。早上了嗎?你要跟我一起去學校?”
宋野走進去,客廳還是老樣子,倒下來的傢俱,一地碎玻璃,電視牆上沒電視。
兩橫光着腳走,居然沒被割傷,是該誇她功夫了得,還是誇她神經大條?
宋野看了一圈,去污劑的箱子開了一箱,餐桌上一個空的八寶粥瓶。
他走過去,拿起瓶子看了下,裡面颳得乾乾淨淨,一點渣都沒留。
他問兩橫:“你晚飯就吃這個?”
兩橫說:“不是,這是早飯。八寶粥只剩10幾瓶了,我要省着點吃。”
宋野說:“爲什麼不叫外——”
說到一半,宋野突然扇了自己一巴掌,啪的一聲,嚇兩橫一跳。
“爸爸,怎麼了?”
“嗯,沒事,有蚊子。”
“蚊子一定很大吧。”兩橫看宋野捂着臉,很想看看那隻蚊子到底有多大。
宋野問她:“你喜歡吃什麼?我給你買。”
兩橫開心地舉起手:“冰淇淋!”
宋野假裝生氣:“沒吃完飯不準吃冰淇淋。快說,喜歡吃飯還是喜歡吃麪?”
兩橫:“面吧。”
宋野:“刀削麪?牛肉麪?”
兩橫:“牛肉刀削麪。”
宋野:“好,你在家裡等着。”
宋野跑下樓,在樓下繞了一圈,找到一家臨街的拉麪館,老闆娘正拉卷門準備打烊,五十米開外,眼瞅着卷門降下,縫隙越來越小,宋野一個加速、飛鏟,旋轉,側滑,頭先進去,卡在卷門裡,躺地上對老闆娘說:“別關門,一碗牛肉刀削麪,打包,帶走,給孩子吃的,不要放辣。”
老闆娘很職業地衝裡面喊了句:“牛肉刀削麪一碗,不要孩子,呸!不要辣子,打包。”
裡面沒人應,老闆娘罵罵咧咧把抹布攥出汁來走進去。
宋野頭卡在門裡,身子在外,衝老闆娘喊:“先拉卷門!”
老闆娘這才醒悟過來,按了開關,卷門繼續往下,壓宋野脖子上,宋野翻白眼,老闆娘連說對不起,按錯了,又按了一下,卷門這才向上徐徐打開。
宋野上了遭斷頭臺,心有餘悸,坐地上揉脖子,老闆娘走到裡屋,老闆正在打遊戲。
老闆娘氣得一腳踹機箱上,屏幕黑了,老闆大吼一句:“草——”跳起來,衝進廚房,拿起刀,宋野要勸架,老闆拍了個麪糰,端手上,就開始削麪。
一邊削,還一邊罵:就削你,就削你。
藉着火頭,老闆的刀削麪做得極快,不一會兒,燒好了,打包給宋野拎走。
宋野回兩橫家,兩橫戴上小圍兜,一手叉、一手筷,早早坐在餐桌旁,踢着小腿,流着口水等。
見宋野回來,兩橫歡呼:“爸爸帶好吃的回來啦!”
宋野解開塑料袋,打開蓋子,熱氣蒸上來,薰得兩橫的小臉紅通通。
兩橫用筷子夾了幾口,皺起眉。
宋野問:“不好吃?”
兩橫說:“不夠辣。”
宋野:“你還吃辣?”
兩橫:“八寶粥吃膩了,不加辣吃不下。”
還好家裡的辣椒油沒被人拿走,宋野在兩橫的指引下,去廚房拿了辣椒油,給面裡添上。
宋野還是不相信這麼小的孩子能吃辣,謹慎地撒了兩滴。
白的面、黃的湯、綠的菜、加上洇開一圈的滿天星辣椒油花兒,宋野看了都流口水。
兩橫還是搖頭。“不夠。”
宋野再加,看兩橫眼色,再加,加得越多,手伸得越高,好像大茶壺加水似的,辣椒油拉成一條紅線,咕嚕嚕地掉。
兩橫鼓起掌來,“爸爸真厲害!”
宋野得意起來,差點加多了,還好及時醒悟,放下辣椒油,板着臉,說:“夠辣了,快吃吧。”
兩橫湊在碗邊,呼了呼,吹開熱氣,就挑一筷子面,撐開腮吃。
趁兩橫吃飯,宋野拿了掃帚開始收拾客廳。
掃了碎玻璃,擡起傢俱,大致整理完,兩橫已經吃完了面,兩手捧起碗,喝了幾口熱湯,放下後,長出一口氣,額頭髮亮。
“爸爸,你幫我把電視裝起來吧。我好久沒看動畫片了。”
“電視呢?”
宋野轉了一圈,沒看到哪裡有電視。
“裡面。”兩橫拉着宋野的手往裡走。
宋野站在臥室外面,看過道里一地狼籍,裡面斜着一臺大電視,屏幕比他被老頭拍碎的眼鏡片還要碎。
不止如此,過道兩邊還用紅漆塗滿了大字。
——活着好累,所謂的朋友都是爲了錢才接近我,每天問我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什麼時候還錢?
——大哥,快還錢吧。我每週三天拿紅漆寫“欠債還錢”,最近參加市級少兒書法大賽都拿獎了!
——以前要一個人消失,需要殺人,現在要一個人消失,只要問他什麼時候還錢。
——錢沒了還可以再賺,朋友沒了,就不用還錢。你一定是這麼想的吧?
——欠債還錢,借花獻佛,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幾千年,求你還錢了結這段塵緣,結果後面有人排隊,拍我肩,問我:哥們,求完沒?
——所以,你他孃的到底欠了多少人錢啊!!!
兩橫解釋說:“這些字都是那些來找爸爸的叔叔寫的。我問他們爲什麼不去外面寫啊,外面的牆大。他們說現在講究文明追債,不能給債務人造成太大的心理壓力,所以要寫在裡面。我聽不太懂,就說是不是跟語文老師讓我們寫日記差不多。叔叔們誇我乖,還教我怎麼用紅漆潑字,看,這個一字就是我寫的,漂亮吧?”
“嗯,漂亮,漂亮。”宋野隨口應了一句,就把兩橫往房間裡推,說該睡覺了。
兩橫說:“可我還想看集動畫片呢。”
“小孩子睡覺最重要。你看爸爸我長得高不高?”宋野指指自己。
兩橫說:“不高。”
宋野說:“對了,就是我小時候睡得晚,長大了才長不高的。快,去睡吧。”
宋野看了下臥室,房間裡粉紅的被子,粉紅的窗簾,還有些布娃娃,傢俱、牆面都沒破壞,和外面形成鮮明對比。
也許是那些討債的人刻意爲了孩子保留下來的。
兩橫卻站在門口不進去,回頭看宋野。
“怎麼了?”宋野問。
“我怕。”
“一個人睡覺怕?沒關係,我就在外面。”
“不是,我怕妹妹一個人在上面太孤單了。”
“什麼意思?”
宋野聽不懂。
“爸爸走的時候,嫌妹妹太吵,把妹妹扔上面了,她在上面一動不動,已經三天了。”
兩橫指着臥室裡的櫃子,宋野看過去。
櫃子上方耷拉出兩隻穿鞋的小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