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項工作幾乎每天都和前一天一樣,而且持續時間很長,工作壓力極大的情況的情況下,一般人堅持上半個月就算是“心智堅毅”了。而孫立恩和自己的一百多位同事們,一起堅持了一個多月。
是時候讓一些身體比較弱的同志們休息休息了。
孫立恩對呂志民主任和李承平主任都傳達了上級要求他們抽人進行休假的要求。尤其是對於李承平主任,孫立恩還專門提了個建議。
“您應該回去休息休息了。”孫立恩對李承平說道,“不是小孫我覺着您派不上用場啊……李老師您畢竟年紀大點。當時書記可說了,咱們隊伍裡得一個不少都回去。”
“怎麼的,你是怕我死在雲鶴啊?”李承平盯着孫立恩,然後笑了起來,“放心吧,我這對自己這把老骨頭心裡有數。”
“說實話,我是一點都不放心。”孫立恩看了一眼李承平然後勸道,“現在整個組裡,願意休假回去的醫生一個都沒有。我這兒好不容易湊出來幾個生了病的,讓他們趕緊回去療養。名額可還差一般呢。李老師您就當給我幫幫忙,配合一下工作唄?”
李承平看着孫立恩反問道,“那你怎麼就不能配合我一下,讓我繼續在自己的崗位上幹下去?我好不容易把其他呼吸內科的主任們給按了下去,然後參加了這次的醫療隊。憑啥讓我先回去呢?”
這就開始胡攪蠻纏了。孫立恩頭疼的嘆了口氣反問道,“您這段時間一直都不太舒服吧?身上也有好多溼疹,而且我看你體重也下來了不少。我和呂主任都還年輕,身體底子比李主任你好啊。”
李承平原本就不怎麼胖,但精神一直很好——就是那種上學的時候大家最怕的老師的感覺。平時和藹可親,但在學業上一絲不苟同時要求還特別嚴格。
而這一個月的高強度值班下來,李承平的臉頰上明顯的凹了下去。原本挺直的後背如今也稍微顯得有些佝僂。
狀態欄雖然沒有提示什麼特別嚴重的問題,但孫立恩實在是覺着,繼續讓老頭這麼耗下去,遲早有一天得耗出問題來。
“也不能光讓我回去嘛。”李承平對於孫立恩的要求不以爲意,甚至還有點生氣,“柳平川的年齡也跟我差不多大呢,你先讓他回寧遠唄。只要他回,那我也跟着回。”
李承平故意找了個他覺着不可能的先決條件,並且非常不講道理的把這個先決條件和自己捆綁在了一起。反正在李承平看來,柳平川和宋文兩個人都是這次醫療隊的管理核心人員,他們兩個和孫立恩黃文慧應該都得待到整個宋安省第一批醫療隊撤離爲止。
四個分組的組長不可能提前走,那李承平自然也就不用擔心被提前送回寧遠去療養。
這種感覺其實主要是個人不服輸的問題。平時每個醫生都在抱怨自己工作太多休息不足。但真到了雲鶴前線,他們卻沒有一個願意承認自己很疲勞,需要回家療養休息幾天。
具體在李承平身上,促使他拒絕承認自己疲勞,需要療養休息的原因就是“不服氣”。李承平一直認爲自己的身體還不錯,爲祖國母親再健康工作三十年可能比較費勁,但五年十年年那肯定是不會有困難的。
那你憑啥讓我先回寧遠?咋的,看不起我老人家?
李承平的性格深處還是有不少“少年”的東西在。只不過平時從事醫療行業,處理的都是生死健康的人生大事,所以一直沒有表現出來。作爲一個有自己的B站賬號,而且還會親自回覆某些觀衆留言的人,李承平的心理可能比孫立恩還要年輕些。
這種性格決定了李承平肯定不會就這麼自己“認老”然後老老實實的回寧遠去。不過,孫立恩看上去好像真的很爲難。
那就退一步唄。李承平決定用一種比較委婉的方式來拒絕孫立恩的要求,於是,在鶴安醫院工作的柳平川就成了他的擋箭牌。
“柳院長?”孫立恩有些爲難,他倒沒想着這是李承平教授正在“婉拒”自己。倒不如說,孫立恩打心眼裡覺着李承平的要求合情合理。
柳平川今年也快六十了,作爲在四院內主管科研和教學工作,並且管理着神經外科部門的副院長,柳平川其實並不能太好適應在紅區的工作要求。
作爲一名經歷過SARS的醫生,柳平川的最大優勢就是曾經親自和這種可怕的冠狀病毒較量過。但其他方面,他的經驗其實並不足以支撐他在紅區作爲最後的主力頂樑柱。
大概也就是因爲這個原因,柳平川的醫療隊裡有足足三名呼吸內科的主任醫師,以及一名重症醫學科的主任作爲三線醫生。
這樣充沛的專科醫生配置補足了柳平川的短板,而柳平川自己也確實累得夠嗆。
孫立恩思考了幾秒鐘,覺得李承平說的……有道理。
“宋院長啊,我突然有個想法。”身爲急診醫生的強大行動力促使孫立恩迅速從口袋裡摸出了電話,然後撥給了宋文,“我覺着,咱們是不是應該讓柳院長做個表率,先帶着咱們四個組八十名醫務工作人員,第一批撤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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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覺得,孫立恩這小子腦子裡少了根筋。”晚上,宋文和自己的丈夫進行着每天的例行視頻通話。而這一次,宋文忽然主動提到了孫立恩。
“孫醫生還是挺有能力的。”戚芮貞生怕是孫立恩這小子最近腦子不對,又惹得自家老婆大人生氣,於是勸說道,“他還不到三十歲吧?自己一個人在傳染病院帶隊,堅持了一個多月不說,事情還辦的井井有條,就算有點什麼地方上能力有所欠缺,但總的來說,還是個可造之材嘛。”
“這倒是沒錯。”宋文點了點頭,“他今兒想出來一個主意,我覺得還挺不錯。”
“他說啥了?”戚芮貞努力把幾隻在自己面前豎着尾巴的貓扒拉開,被貓咪纏的實在沒辦法了,他直接喊來了在房間裡寫作業的戚嫣然,“嫣然吶,過來擼貓!”
讓女兒代替自己成爲了貓咪的蹭蹭對象,戚芮貞繼續着剛纔的話題,“孫醫生想出什麼好辦法了?”
“他給我出了個主意,讓柳平川做表率提前回寧遠。”宋文說道,“我正發愁怎麼把這老貨整回去呢!”
宋文打算讓柳平川回寧遠療養已經不是一兩天的事兒了。
醫療隊從出發的那天開始,她就和柳平川聊過——柳平川在雲鶴支援醫療就持續兩週左右,時間一到就得讓柳平川回寧遠。
身爲一名在神經外科工作了快三十年的老兵,柳平川自己身上也有一堆職業病。最麻煩的就是他腿上的靜脈曲張,以及嚴重的頸椎病。
靜脈曲張是站出來的,頸椎生理曲度變直是伸腦袋看屏幕伸出來的。這兩個“職業病”分別象徵着柳平川優秀的業務能力和科研教學能力。
但靜脈曲張的時間長了就會有症狀表現出來,柳平川的雙腿靜脈曲張部分都有破潰,而且症狀還挺嚴重。
破潰導致的疼痛和伴隨着疼痛的難忍瘙癢一直都嚴重困擾着柳平川,他會從同協退下來轉到寧遠也有一部分是因爲這個原因——他實在是擔心自己某一天在手術的時候忍不住難受,導致手術出現偏差。
頸生理曲度變直這個事兒就更麻煩一點,平時柳平川只需要多休息就好。可一旦發病,他就會覺得天旋地轉,站都站不穩當。
宋文一開始覺着,柳平川跟自己來到雲鶴堅持上兩週大概就能迎來輪換。結果沒想到,雲鶴的情況這麼嚴重,居然整整五週了纔開始對醫療隊的隊員們進行有限輪換。
如今有了輪換政策,柳平川自己卻死活不肯提前回寧遠。他給出的理由也很氣人——“有比我更需要休息的醫生和護士。我好歹是個副院長,要以身作則纔對,怎麼能當逃兵呢?
宋文被柳平川氣的夠嗆,但這個老貨就是裝作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似的。
好在孫立恩給她突然找了一條新的“說服”路徑,你既然要以身作則……那就以身作則帶着那些應該回去療養需要的醫生護士們回家吧。
“這個小子平時雖然氣人的時候居多,但偶爾還是能給我帶來一點驚喜的。”宋文對着屏幕笑眯眯的說道,“我怎麼就沒想到用柳平川的藉口來逼他回去呢?”
“柳院長回來之後,他的工作誰來接手?”戚芮貞關心的問題更加具體,“他現在管着一個科室呢吧?你打算把重症的陳主任帶過去?”
“老陳得留在寧遠,他現在還在主持治療四院裡的確診患者呢。”宋文搖了搖頭,然後笑眯眯的說道,“現在全國各地的重症醫學科和呼吸科的醫生們都在往雲鶴集結,這麼好的‘交流’機會,要是錯過了就太可惜了。”
戚芮貞想了想問道,“你說的交流,是不是指把人交流到四院來的那種?”
“嘿嘿……”宋文露出了狡猾的笑容,“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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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安省的第四批醫療隊隊員在28日早上出發。這一次的醫療隊隊員們,大部分都是從宋安省內其他城市集結來的醫務工作人員。
前三批醫療隊的隊員們絕大多數都來自寧遠,還有一部分來自於常寧。這兩座城市幾乎提供了三批醫療隊中八成以上的隊員人數。三批醫療隊,一共一千四百多人的力量基本已經是極限了。繼續緊着寧遠和常寧抽調醫生,當地可能連基本的醫療服務都要受到影響。
而隨着雲鶴的情況繼續好轉,抽調能力更強的醫生的需求有所減弱。畢竟根據27日的彙報,全湘北省的新增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確診患者人數爲318例,其中雲鶴市313例。雲鶴以外的12個城市新增患者人數已經清零。除了雲鶴以外,還有四個城市報告了個位數的新增。
與此同時,雲鶴市的出院患者人數也再創新高。27日一共有2498例患者出院,並且轉入到定點隔離點進行隔離觀察。出院數量幾乎八倍於新增確診。目前大約還有三萬兩千多人正在定點醫院接受治療,其中有6270例重症,1363例危重症患者。
確診、存量人數雙雙下降,出院人數屢創新高,雲鶴的情況基本已經到了戰役的最後結尾——接下來的任務就是徹底消滅外面的流竄之敵,然後把那些已經掉進包圍圈口子裡的敵人全部消滅。
這樣的工作更需要的是護理人員,以及對危重症醫學有豐富經驗的醫生——很多重症和危重症患者事實上已經病毒轉陰了。但他們仍然無法出院,原因就是病毒所造成的損傷還沒有辦法馬上修復。
他們需要更多的護理人員,更多的重症醫生,以及更多的時間。
“要是能和回來的醫生們見一面就好了。”劉堂春坐在飛機上,看着窗戶外面的白雲藍天發出了感慨。回程的宋安省醫療隊隊員將在今天中午從雲鶴出發, 據說坐的就是他們現在所乘坐的這趟航班。
但由於疫情防疫需求,這些凱旋迴家的醫生們全程都要和其他醫生們隔開。戴着口罩穿着防護服,然後從寧遠國際機場直抵寧遠溫泉度假酒店,並且在那裡度過長達十四天的隔離時光。
“宋院長和黃主任她們都還在雲鶴,有什麼問題我覺得可以直接和她們溝通吧?”周軍睜開了眼睛問道,“就算距離比較遠,不是還有孫立恩在麼?”
“我問他們幹啥?”劉堂春瞥了周軍一眼,“新型冠狀病毒的研究我老劉搞不來,但是治療嘛……”他嘿嘿笑道,“就算比不上黃主任和孫立恩,我至少不會比宋院長差多少嘛!至於柳平川,這老小子能趕得上我一半水平,就算他這一個多月沒白過!”
“這個時候選派咱們來雲鶴,宋院長可能還是有自己的考慮的。”周軍試圖讓自己的老師稍微嚴肅一點,“我在想,是不是有急診上的業務……”
劉堂春有些怒其不爭的瞪了一眼周軍,“急診上的業務?這麼大一個雲鶴,你真覺着他們找不出幾個合格的急診醫生了?”
“這倒不是。”周軍搖了搖頭。
“不過,等我劉某人回去之後,那就不好說啦。”自從當上副院長之後,劉堂春第一“奉旨挖人”,心裡的感覺那叫一個得意,“宋文都說了,讓老劉我來是要搞交流的。交流交流,他們不把人才交到我手裡,不把有能力有技術的青年醫生流失到四院,這算什麼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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