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子絕望了,流下了淚水,垂下了目光,她一動不動地站在船邊,說:我,我是日本人,我欺騙你們了.日本皇軍要抓我回去,他們會殺了我,我沒有別的辦法,我對不起你們……說着,她向滿倉,老太太躬身致歉.
滿倉冷笑着說:哼,你們日本人殺我們多少人,我,我恨死你們了!說罷,他猛地掄起竹蒿,狠狠地抽打着船邊的蘆葦,碎葦葉隨着風聲飄落在秀子的面前.秀子一動不也不敢動……
老太太終於開口了:滿倉,別難爲這閨女了.她也是沒辦法,哪個地方都有被欺辱的人,再恨,也不能把她一個人扔這兒不管呀.
滿倉呼呼地喘着粗氣,狠狠地盯着垂下頭的秀子.
老太太站起身,小船搖晃了一下,老太太險些跌倒,滿倉忙伸手扶住母親,說:娘,您就坐着吧.
他又回頭對秀子說:俺娘說了,看你是個女的,俺也不計較了,上來吧.
秀子擡起頭,滿臉淚花,看着滿倉.
滿倉把蒿遞過秀子,說:哭啥?上來吧,小鬼子快過來了.
秀子爬上小船.
滿倉說:坐穩,開船了!
滿倉用力一點篙，小船穿出蘆葦塘，駛入一條大河，順流漂了一陣，又隱入對岸的蘆葦蕩裡。槍聲也漸漸地消失了。
這時，秀子坐在船上，悲哀和淒涼地沉思着過去和現在的一切。。。。。。
小船停靠在岸邊，岸上的不遠處，有一條大路，隱約通向遠處的一個小村子。秀子正看着，滿艙把篙朝水中一插，穩住船身，對秀子說一句冷冰冰的話：你下去吧！
秀子驚慌而悽苦的目光，打量着滿倉。。。。。。滿倉躲開了她的眼睛。秀子忙對他說：不。。。。。。我不想和你們分開。
她又哀求地看着老太太。老太太雙目微閉，似看非看地注視着天邊將落的夕陽和如火的晚霞。。。。。。
滿倉咬牙切齒地說：你下船吧。不然的話，我會，殺了你，聽見沒？就像你們小鬼子殺我們中國人那樣殺了你！
秀子一聲不響地從船上下來，站在河邊的淺水裡，雙手垂着，咬着牙，朝船上的老太太和滿倉躬身行禮。輕聲地說道：謝謝你們，救了我的命。滿倉仍說：快走吧，不用謝，順那條道往東邊走是大上海，往西邊走是個鎮子，到處都有你們日本鬼子，你隨便吧。說着，他猛地拔出竹篙，掉轉船頭。。。。。。
秀子哽咽着：謝謝。。。。。。滿腔的孤獨，恐慌和悽慘一起涌上心頭。。。。。。她走上岸來，一雙赤腳踩着堅實的土地，心卻空了。她不由自主地絕望，悲泣。。。。。。
小船輕悠悠地划走了.老太太依舊端坐在牀上.好像什麼都沒有看見.秀子淚眼模糊地注視着小船,直到小船隱入河對岸的蘆葦蕩裡,她再也忍不住了,放聲大哭起來……
凝重的暮色籠罩着四野,四周一片死寂.
秀子擡頭望了望不遠處的路,淚水又流了下來,熱辣辣的,像流血……幾隻烏鴉從頭頂飛過,哇哇地叫着……秀子猛地揚起頭,擦乾了淚,雙腿一彎,跪在地上,朝着自己家鄉的方向重重地叩頭……她支撐着站起身,攏了攏散亂的頭髮,便一步一步地朝河裡走去.靜靜的河水在她腳下翻着水花.她一步不停地向河心走去,河水漸漸地沒過她的胸膛,在肩頭捲起浪花……她終於站立不住,水浸過她的頭頂,頭髮隨波飄散開來……求生的慾望驟然迸發出來,她拼命地掙扎起來……終於,她的身軀沉沒下去……
夜空,一彎暗淡的月牙兒.
此起彼伏的蛙聲,蛐蛐兒聲……
秀子混身溼漉漉的,頭髮散亂着,眼睛緊閉着,仰臥在鋪着的蘆葦上.老太太坐在秀子身旁,滿倉在老太太身後,都在注視着秀子的面容……
一陣夜風掠過,秀子動一下腿和手,眼睛微微睜開……
滿倉驚喜地喊着:她活過來了.
秀子一驚,扭頭向發出聲音的方向看去,她發現老太太坐在自己身邊,眼裡泛起一絲驚喜,滿倉也咧了咧嘴.
秀子忽然明白了發生的一切,兩行酸楚的熱淚順着雙鬢滾落在頭下鋪着的蘆葦上……
老太太一聲不吭地伸出蒼老的手,給秀子抹去眼淚,又攏了攏秀子的散發,禁不住輕輕地嘆了口氣,對滿倉說:把那塊乾糧拿來.
滿倉瞅了秀子一眼,朝河邊的小船走去.月光下,秀子看見滿倉的衣服溼的緊貼着身體……滿倉從船裡拿來一塊巴掌大的窩頭遞給老太太,老太太把它放在鼻下聞了聞,遞給秀子說:這是滿倉在屯子裡要的,放一天了,沒壞,你吃了吧.
秀子忙坐起來,伸手去擋老太太的手,惶惶不安地說:我不餓,不吃.
滿倉對秀子說:吃吧.
老太太抓住秀子的手,不容分說地把窩頭塞在她手裡:閨女,吃吧,活命要緊吶!
秀子的手託着窩頭,情不自禁的要給老太太磕頭,老太太忙伸手扶住她,可憐兮兮地說:閨女,可別這樣,別這樣……
滿倉在一旁低着頭,牙咬的嘎嘎直響.
秀子不安地注視着老太太:我,我騙了你們,我確實是日本人.
老太太點着頭說:俺知道你的心思,別說了.
秀子問:那,爲什麼還要救我……噢,請原諒,我不該這樣問.
老太太擺擺手,說:俺們看你和那些小鬼子不一樣.要不,他們追你幹啥?剛剛俺看你投河,才知道你真的沒路可走了,就叫滿倉把你撈上船.
秀子虔誠地說:我能活下來,是你們母子的救命之恩啊!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也報答不完啊!
老太太憂傷地說:唉,閨女,你不知道哇,俺那媳婦就是叫小鬼子給禍害死了,連個屍首也沒見着……滿倉性子憨,憋足了勁,摸黑用那魚叉,捅死了兩個鬼子,差點兒丟了命,俺娘倆這才躲進蘆葦塘裡.閨女,你身上穿的那衣服就是俺親手給媳婦縫的新衣衫……剛纔,俺們讓你下船,我回頭看了你幾眼,總覺得像俺那媳婦.俺叫滿倉把船停在河邊,偷偷地看你,纔看見你投河了.閨女呀,你可知道俺這老太太心裡該有多難受呀?說着,老太太憑空仰望,張開了乾癟的嘴巴,哭出了聲.秀子的心都攪碎了,她伏在老太太身邊,抱着老太太的雙手,也哭起來……
秀子和老太太在蘆葦蕩的住處.
老太太坐在蘆葦上,對站在身旁的秀子說:你在這兒這麼長時間了,咱們在一起,得有個中國稱呼.我看你心靈手巧,就叫巧芬吧.
秀子非常高興:啊,這個名字太好了,我就叫巧芬……不過,也得有個中國的姓啊,姓什麼呢?
老太太很直率:你在日本叫西島,你在中國就姓奚吧.
秀子說:那我的中國姓名就叫奚巧芬了.
老太太說:對,這個名字挺好.
秀子忽然把目光投向飯鍋,站起身去看飯熱沒熱:飯好了,吃飯吧.
老太太沖着蘆葦碼架喊一聲:滿倉,吃飯了!
秀子給老太太,滿倉盛滿魚湯,放在他們跟前:吃飯吧.
老太太:你也吃,來,都吃.
滿倉端起碗,只顧喝湯,不擡眼皮;老太太總是看着秀子和滿倉的一舉一動……
吃着,吃着,老太太對秀子說:巧芬,你都十九歲了,該找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