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隆冬時節, 天矇矇亮的時刻，氣溫極低。
一呼一吸之間，白霧升起, 瞬間消逝。
上山的路上, 兩邊的樹木支着光禿禿的枝丫, 令四周的氣氛更顯冷清。
雖然這裡只有不足百個精兵, 但走在略有點狹窄的山路上, 和周圍的景象相比起來，還真有點浩蕩的氣勢。
因爲錐雲山莊近來也沒有大動作，所以這次攻上錐雲山莊和早已在坊間名聲很差的時鳴幫的那一次不同, 皇上並沒有正當的理由說明緣由，總不能跟天下百姓說錐雲山莊威脅到朝廷安危這麼沒用吧。
因此, 這也算是一次秘密行動, 皇上並不希望太過張揚, 之前控制分舵也是選擇以儘量低調的形式去做，而今天, 我們選擇在天未亮時就開始上山。
我走在沐颯旻的旁邊，後面跟着江楓，大家都沉默不語，只管一步一步前進。
福山目測海拔大概在八百米左右，算是高山吧。我們爬到了半山腰, 但還是沒有看見一個錐雲山莊的人。
凌蕭狂, 你究竟在想什麼？你真的算放棄抵抗, 束手就擒, 不管錐雲山莊是你父輩的心血？
這個問題, 我已經思考了無數遍，卻始終想不明白, 垂頭深思的時候，感覺到有人在後面拍了我一下，我慢下了腳步，走在江楓身旁。
“這樣子，不覺得不妥嗎？”
“覺得，只是應該是有什麼原因的。”
“當然有什麼原因啊，只是這原因究竟是什麼，還有對我們有沒有利？”
“沐颯旻沒說什麼，問題不大。”
江楓瞄了一眼沐颯旻的背影，輕皺眉頭：“你信他？”
“信。”
“你就不問問？”
“……有點，不想問。”
“不想問？”
我“嗯”了一聲，江楓眉頭皺得更緊：“你究竟在想什麼？”
“江楓，我跟你說，等一下你就一直跟着我，在我叫你離開的時候就離開，離開之後半個時辰，再順着我的標記過來。”
“……然後？”
“你到時候就會知道我要你做什麼了，現在不要問太多，也不要猜太多。”
江楓注視了我許久，點頭：“明白了。”
我向他微笑了一下，伸長了手拍拍他的肩膀，再從口袋裡拿了一包藥遞給他：“什麼時候要用到就儘管用，大概能讓人睡上個把時辰的。”
他接了過去，放進了衣袖裡。
我加快腳步，重新走在了沐颯旻的身邊。
他望了我一眼，笑道：“他跟你說什麼了？”
“沒事，就叫我小心一點。”
“哦，的確，小心一點，雖說也沒有什麼人能打得過你。”
“你到時候不要難爲那些人。”
“可以，只要他們不反抗，我自然也不會做什麼。”
我沉默半晌，點了兩下頭：“放心，我也會盡我的職責，不讓你失望的。”
“謝謝。”
“……真沒想到。”被他突然感謝，我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不用謝。難得你肯找我合作，更加難得的是你這次把你的計劃告訴了我，我真是覺得無比榮幸啊。”
“你說得對啊，那可是很幸運的事情。”
之後的一路，接近錐雲山莊的時候，我和江楓都用布蒙上了臉，我們都沒有再說話，直到站到了錐雲山莊分舵的門口。
這個分舵規模很小，只是佔了山頂附近那片小小的位置。看起來剛建起不久，圍牆都很新，圍牆內的建築也比較光鮮，並沒有很多風吹雨打的痕跡。
這圍牆內外，都沒有人跡，這裡面就像是一座空的建築，處於樹林的包圍之中，看上去有點瘮人。
後面跟着的士兵無一不面面相覷，大多都覺得很奇怪，竊竊私語的聲音越來越大。
其實我也是和他們一樣，只是我裝成處變不驚的樣子，冷靜地問沐颯旻：“這又是怎麼回事？”
沐颯旻看了我一眼，上前一步，朝着圍牆內喊道：“錐雲山莊的子弟們，不反抗的不殺，凡是反抗的，格殺勿論……”
沐颯旻的話還沒有說完，身後就傳來了一聲驚叫，我連忙轉頭看去，後面一眨眼倒下了好幾個人。
有人放暗箭！
“衝進去。”沐颯旻當機立斷，一揚手，就有幾個人抱着木樁上前撞門。
我緊跟在沐颯旻的身邊，眼觀六路，防止有箭傷到沐颯旻。江楓則一早就看準了放箭人的所在，利落地解決掉了幾個。
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大門就被撞開來，一幫士兵一擁而入，兵刃交接的聲音漸漸多了起來。
“走。”沐颯旻大叫一聲，我立刻跟上前，江楓也回到了我的身後。
我一眼望去，穿着紫衣朝我們衝過來的，也不過百來人。
就只有這麼少人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心中驚疑不定，不由得更加擔心起來。
錐雲山莊的總舵裡，不可能只有這麼少人，這裡應該有和我們不相上下的人數纔對。
即便是真的只有這麼少人，難道就沒有其他援助的人嗎？之前還和凌劍揚一起籌劃大計的那幫老男人呢？雖說樹倒猢猻散是近乎常理的，也曾聽說過凌蕭狂和那幫人相處並不融洽，但也不至於全散了吧。
我們三人以最快的速度穿過了打鬥的人羣，擊退了幾個上前阻擾的人，在江楓和我的合作之下，順利地進入了建築之內。
讓我震驚的是，建築之內的情形與外面完全是天與地的區別。
外面打鬥聲不絕，可是裡面卻是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只是靜靜地低首站在那裡。明明也全是錐雲山莊的弟子，粗略估計也有近五十人，但他們卻像是看不見我們似的，依舊木然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我擡頭看向深處，站在中間的，是久未見面的疏瑤。
沐颯旻邁步向前，從中間的過道走到了疏瑤的面前。我和江楓垂首走在沐颯旻的後面，最後跟隨着他的腳步，停了下來。
“草民參見沐大人。”疏瑤帶頭下跪，周圍的人也紛紛跪了下來。
“平身。”
“多謝沐大人。”疏瑤站起身來，微垂着眼睛說，“這裡的人都是願意歸順的人，還請大人從輕發落。”
“我說過，降者不殺，也不會追究什麼。”
“謝大人。”疏瑤乾巴巴地道了一句謝，看來她是很不忿。
天知道我現在究竟有多想衝出去，搖着疏瑤的肩膀問她，究竟你家莊主究竟有什麼打算，爲什麼要不做任何的抵抗，隨這聞名龐大的莊消失在這個世間上。
我不相信這是爲了時鳴幫，這裡面一定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但無論如何，此等犧牲也是不值。
聽着外面刀劍碰撞，利物刺入肉身的聲音，我不禁皺眉閉眼，難以忍受。
雖知他們一向不太把人的性命放在眼裡，但難道他們連一丁點的同情心都沒有嗎？外面的人都是在爲錐雲山莊賣命，看着他們白白送掉性命，真的不覺得不忍心，不甘心嗎？
情緒有點不受控制，我緊拽着拳頭，喉頭髮緊。
但最終，我還是忍住了。
說到底，我也是一個自私的人，因爲我的行跡不能夠敗露，因爲我也有我想要的東西，於是我選擇放棄阻止這一切的機會。
我又有什麼資格說別人。
罪惡感油然升起，我的內心備受折磨。
這個時候，身旁的江楓偷偷地用手肘撞了我一下。
我驟然回神，輕呼一口氣，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低眉垂首，不作多想。
“我家主人就在這後面等着，請大人移步。”
沐颯旻頜首，微側身示意我。我給江楓打了個手勢，讓他留在這裡，隨後跟着沐颯旻的腳步向建築後面走去。
“等一下，那個人，”疏瑤擡手指了我一下，“也留下來。”
我不動聲色地望向沐颯旻，他給我使了個眼色，什麼都沒有說，然後舉步離去。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遂回身走到了疏瑤的面前。
雖然沐颯旻也把這個最壞的情況設想到了，但是這意味着之後的事情比較難辦。
外面打殺的聲音小了很多，看來已經接近尾聲，也不知道兩方傷亡如何。
不受控制地，我開口道：“不知道，你家的主人，爲何不抵抗？”
江楓不着痕跡地向我眯了眯眼睛，提醒我不要妄言，我權當看不見，和疏瑤對視，等待她的答案。
她的態度依舊是那麼差：“這些事，沒有必要跟你解釋吧？”
“你難道沒有阻止他做這種決定？”
疏瑤的臉上滿是不耐，撇過頭去不再看我。
按她的性子，她是絕對有出言勸說的，但看她的反應，似乎她也不清楚原因。我深知再問下去也是徒勞，於是我趁疏瑤不備，拿出一包藥粉，沒等她反應過來，便繞到了她的身後，扣着她的雙手，將藥粉倒進了她微張的嘴裡。她掙扎了幾下，便失去了知覺。
周圍的人立刻警惕起來，紛紛抽出腰間的劍，想要攻過來。
我大喊：“全都別動，要不然，她的命就是我的了。”我也抽出大刀，架在了疏瑤的脖子上。
對面的一衆全都沒了主意，大家互相看看對方，停在了原地。
“如果你們不動手，我也不會有傷害大家的意思。配合好，那麼大家都開心。”
所有人都一臉兇狠地盯着我，似乎有點想將我大卸八塊。
我苦笑一下，看着離我最近的一個人問：“你們莊主在哪裡？”
“就在這裡後面的懸崖上，從這裡走出去便是。”
我點點頭，隨後將疏瑤交到了江楓的手上，跟他說了一句“半個時辰後”，迅速地朝着懸崖那邊奔去。